书城哲学厚黑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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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厚黑学原理解密(1)

恐惧与怜悯:孟子、荀子的人性观

孟子的性善说、荀子的性恶说是我国学术史上未曾解除的悬案,两说对峙了2000多年,相持不下。孟子说:人性皆善,主张仁义化民;宋儒承袭其说,开出理学一派,创出不少迂谬的议论。荀子生在孟子之后,反对他的学说,说人性恶,主张用礼制裁它:他的学生韩非,认为礼的制裁力弱,不如法律的制裁力强,于是变而为刑名之学,其弊流于刻薄寡恩。于是儒法两家,互相排斥,学说上、政治上生

出许多冲突。究竟孟、荀两说,孰得孰失?我们非把它彻底研究清楚不可。

孟子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这个说法,是有破绽的。我们任喊一个当母亲的,把她亲生孩子抱出来,当众试验,母亲抱着他吃饭,他就伸手来拖母亲的碗,如不提防,就会落地打烂。请问这种现象,是否爱亲?又母亲手中拿一糕饼,他见了,就伸手来拖,如不给他,放在自己口中。他立刻会伸手从母亲口中取出,放在他的口中。又请问这种现象,是否爱亲?小孩在母亲怀中,吃乳吃糕饼,哥哥走近前,他就用手推他打他。请问这种现象,是否敬兄?五洲万国的小孩,无一不如此。事实上,已经有这种现象,孟子的性善说,难道不是显然露出破绽?所有基于性善说发出的议论,订出的法令制度,就有了不少流弊。

但是孟子所说“孩提爱亲,少长敬兄”,究竟从什么地方生出来?我们要解释这个问题,只好用研究物理学的法子去研究。

大凡人的天性,以“我”为本位,我与母亲相对,小儿只知有我,所以从母亲口中将糕饼取出。放在自己口中。母亲是哺乳我的人,哥哥是分我食物的人,把母亲与哥哥比较,觉得母亲与我更接近,所以小儿就爱母亲。稍微长大后,与邻人相遇,把哥哥与邻人比较,觉得哥哥与我更接近,自然就爱哥哥。

由此推论,走到别的乡,就爱邻人;走到别的省,就爱本省的人;走到外国,就爱本国的人。我们细加研究,就知道孟子说的爱亲敬兄,都是从为我之心流露出来的。

可见孟子所说爱双亲敬兄长,内部藏了一个“我”字,不过没有说出来;假若补个“我”字进去,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图一,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亲,第三圈是兄,第四圈是邻人,第五圈是本省人,第六圈是本国人,第七圈是外国人。这个图,就是人心的现象。这个现象,很像物理学上讲的磁场一样,所以牛顿所创造的公理,可运用于心理学。

但上图是否正确,还须加以考验。假如暮春三月,我们邀约二三友人出外游玩,看见山明水秀,心中非常愉快,走到山水粗俗的地方,心中就不免烦闷,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山水是物,我也是物,物我本是一体,所以物的样子好,心中就愉快;物的样子不好,心中就不愉快。又走到一地方,见地上有许多碎石头。碎石之上,落花飘零,我心中对于落花不胜悲伤,而对于碎石头就不怎么注意。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石头是无生命的物体,花与我同样是有生命的物体,所以常常有人作落花诗、落花赋,而不作碎石歌、碎石行:古今诗词中,吟咏落花的诗中写得空前绝后的,没有一首不是连同人生来描写的。

假如落花的上面横卧一条即将死去的狗,发出哀鸣宛转的呜咽声,令人震耳惊心,立刻就把悲感落花的心绪打断。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花是植物,狗与我同是动物,所以不知不觉,对于狗特别表示同情。又假如路途中看到一条凶恶的猛狗拦着一个人狂咬,那个人拿着木棍乱打,面对着人与狗相争的情况,我们只有帮人的忙,绝对不会帮狗的忙。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狗是犬类,我与那人同是人类,所以不知不觉,对于人更表示同情感。

我与友人分手回家,刚走进家门,便有人跑来报告:你先前那个友人,走在街上,同一个人在打架,正打得难分难解。我听了立即奔往营救,本来同是人与人打架,因为友谊的关系,所以我只能营救友人。我把友人拉到我的书房。询问他打架的原因,正在倾耳细听,忽然房子倒下来,我抢先急忙逃出门外,回头再喊友人说:“你还不跑出来吗?”请问一见房子倒下,为什么不喊友人跑。必定等待自己跑出门了,才回头喊友人呢?这就是人的天性,以“我”为本位的明证。

我们把上述事实再绘如图二: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狗,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这中间的规律是:距离我越远。爱的情感越减少,爱的情感和距离成反比。此图与前图是一样的。

此图所设的境界与前图完全不相同,但得出的结果还是一样。足以证明天然的道理实在是如此。现在再总括的说:大凡有两个物体同时呈现于我的面前,我心里一时来不及安排,自然会以“我”为本位,看距离我的关系的远近,决定爱的情感的厚薄,这正和地心吸引力没有区别。

力有离心向心两种,图一层层向外发展,是离心力现象;图二层层向内收缩,是向心力现象。孟子站在图一里面,向外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孩提爱亲,稍长爱兄,再进则爱邻人,爱本省人。爱本国人,层层放大;如果再放大,还可放至爱人类爱物类为止,因此断定人的性善。所以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举斯心,加诸彼。”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性善扩而充之。孟子喜言诗,诗是宣导人的意志的,凡人只要习于诗,自然把这种善性发挥出来,这就是孟子立说的本旨,所以图一可看为孟子的性善图。

荀子站在图二外面。向内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看见花就忘了石,看见犬就忘了花,看见人就忘了犬,看见朋友,就忘了他人,层层缩小,及至房子倒下来。赤裸裸的只有一个我,连最好的朋友都忘去了,因此断定人的性恶。所以说:“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又说:“拘木待檗栝蒸矫然后直。钝金待砻厉然后利。”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恶性抑制下去。荀子喜言礼,礼是规范人的行为的,凡人只要习于礼,这种恶性自然不会发现出来。这就是荀子立说的本旨。故图二可看为荀子性恶图。

一、二两图,本是一样,但从孟子、荀子眼中看来,就成了性善、性恶,极端相反的两种说法,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吗?并且有时候,同是一事,孟子看来是善,荀子看来是恶,那就更奇怪了。例如我听见我的朋友同一个人打架,我总愿我的朋友打胜,请问这种心理是善是恶?

假如我们去问孟子,孟子一定说道:这明明是性善的表现,怎么这样说呢?友人与他人打架,与你毫无关系,而你希望他打胜,此乃爱友之心,不知不觉,从天性中自然流出。古圣贤明胞物与,无非基于一念之爱而已。所以你这种爱友之心,务须把他扩充起来。

假如我们去问荀子,荀子一定说道:这明明是性恶的表现,怎么这样说呢?你的朋友是人,他人也是人,你不救他人而救友人,此乃自私之心,不知不觉,从天性中自然流出。威廉第二造成第一次世界大战,德意日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战,无非起于一念之私而已。所以你这种自私之心,务须把它抑制下去。

上面所举,同是一事,而有极端相反的两种说法,两种说法,都是颠扑不灭,这是什么道理呢?我们要解释这个问题,只须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图三: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人,第三圈是他人,请问友字这个圈,是大是小?孟子在里面画一个我字之小圈,与之比较,就说它是大圈。荀子在外面画一个人字之大圈,与之比较,就说它是小圈。若问二人的理由,孟子说:“友字这个圈,乃是把画我字小圈的两脚规张开来画成的,怎么不是大圈?顺着这种趋势,必会越张越大,所以应该扩充之,使它再画大点。”荀子说:“友字这个圈,乃是把人字大圈的两脚规收拢来画成的,怎么不是小圈?顺着这种趋势,必定越收越小,所以应该制止它,不使它再画小。”孟荀之争,就是这样。

营救友人一事,孟子提个我字,与友字相对,说是性善的表现;荀子提个人字,与友字相对。说是性恶的表现。我们绘图观之,友字这个圈,只能说它是个圈,不能说它是大圈,也不能说它是小圈。所以营救友人一事,只能说是人类天性中一种自然现象,不能说它是善,也不能说它是恶。孟子说性善。荀子说性恶,乃是一种诡辩,二人生当战国,染得有点策士诡辩气习,我辈不可不知。

荀子以后,主张性恶者很少。孟子的性善说,在我国很占势力,我们可把他的学说再加研究。他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个说法,也是性善说的重要根据。但我们要请问:这章书,上文明明是怵惕恻隐四字。何以下文只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平空把怵惕二字摘来丢了。是何道理?性善说之有破绽。就在这个地方。

怵惕是惊惧之意,譬如我们共坐谈心的时候,忽见前面有一人,提一把白亮亮的刀。追杀一人,我们一齐吃惊,各人心中都要跳几下,这就是怵惕。因为人人都有怕死的天性,看见刀,仿佛是杀我一般,所以心中会跳,所以会怵惕。我略一审视,晓得不是杀我,是杀别人,登时就把怕死的念头放大,化我身为被追之人,对于他起一种同情心。想救护他,这就是恻隐。由此知道,恻隐是怵惕的放大形。孺子是我身的放大形,没有怵惕,就不会有恻隐,可以说:恻隐二字,仍是发源于我字。见孺子将入井的时候,共有三物:一是我,二是孺子,三是井。绘之为图四,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孺子,第三圈是井。我与孺子,同是人类,井是无生物。见孺子将入井,突有一“死”的现象呈于我们面前,所以会怵惕,登时对于孺子表同情,生出恻隐心,想去救护他。所以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我们须知:怵惕是自己畏死,恻隐是怜悯他人的死,所以恻隐可称之为仁,怵惕不能称之为仁,所以孟子把怵惕二字摘下来丢了。但有一个问题,假如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请问此心做何状态?不消说:这刹那间,只有怵惕而无恻隐。只能顾及我的死,不能顾及孺子。不是不爱孺子,是变生仓猝,顾不及。一定是我身离开了危险,神志略定,恻隐心才能发出。可惜孟子当日,未把这一层提出来研究。留下破绽,才生出宋儒理学一派,创出许多迂谬的议论。

孟子所说的爱亲敬兄,所说的怵惕恻隐,内部都藏有一个我字,但他总是从第二圈说起,对于第一圈的我,则略而不言。杨子为我,算是把第一圈明白揭出了,但他却专在第一圈上用功,第二以下各圈,置之不管;墨子摩顶放踵,是抛弃了第一圈的我。他主张爱无差等,是不分大圈小圈,统画一极大之圈了事,杨子有了小圈,就不管大圈;墨子有了大圈,就不管小圈。他们两家。都不知道:天然现象是大圈小圈,层层包裹的。孟、荀二人,把层层包裹的现象看见了,但孟子说是层层放大,荀子说是层层缩小,就不免流于一偏了。我们取杨子的我字,作为中心点,在外面加一个差等之爱,就与天然现象相合了。

我们综合孟、荀的学说而断之日:孟子所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一类话,没有错,但不能说是性善,只能说是人性中的天然现象;荀子说“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一类话,也没有错,但不能说是性恶,也只能说是人性中的天然现象。但学者服从谁呢?我说:我们知道,人的天性,能够孩提爱亲,稍长敬兄,就把这种心理扩充了。适用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说法。我们又知道:人的天性,能够减少对父母的孝,减少了对朋友的诚信,就把这种心理纠正过来,适用荀子“拘木待檗栝蒸矫然后直,钝金待砻厉然后利“的说法。

孟荀的争论,只是性善、性恶名词上的争论。实际他二人所说的道理,都不错,都可以在实际中看到。我以为我们无须问人性是善是恶。只须创一公例:“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把牛顿的吸力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应用到心理学上,心理物理,打成一片而研究之,岂不简便而明确吗?何苦将性善性恶这类的名词,没完没了地争论不休。

天理与私欲:论宋儒对人性的扭曲

战国是我国学术最发达时代,其时游说之风最盛,往往立谈而取卿相之荣,其游说各国之君,颇似后世人主临轩策士,不过是口试,不是笔试罢了。一般策士,习于揣摹之术。先用一番工夫,把事理研究透彻了,出而游说,总是把真理蒙着半面。只说半面。成为偏激之论,愈偏激则愈新奇,愈足以耸人听闻。苏秦说和六国,讲出一个道理,风靡天下;张仪解散六国,反过来讲出一个道理,也是风靡天下。孟荀生当其时,染有此种气习。本来人性是无善无恶,也即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孟子从整个人性中截半面以立论,日性善,其说新奇可喜,于是在学术界独树一帜:荀子出来,把孟子遗下的那半面,揭出来说性恶,又成一种新奇之说,在学术界,又树一帜。从此性善说和性恶说,遂成为对峙的二说。宋儒笃信孟子的说法,根本上就误了。然而孟子尚不甚误,宋儒则大误,宋儒言性,完全与孟子违反。

请问:宋儒的学说乃是以孟子所说(一)“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二)“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两个根据为出发点,何至会与孟子的说法完全违反?现说明如下:

小孩与母亲发生关系,共有三个场所:(一)一个小孩,一个母亲,一个外人,同在一处,小孩对于母亲,特别亲爱,这个时候,可以说小孩爱母亲。(二)一个小孩。一个母亲,同在一处,小孩对于母亲依恋不舍,这个时候,可以说小孩爱母亲。(三)一个小孩,一个母亲,同在一处,发生了利害冲突,例如有一块糕饼,母亲吃了,小孩就没得吃,母亲把它放在口中。小孩就伸手取来,放在自己口中。这个时候,断不能说小孩爱母亲。孟子言性善,舍去第三种不说,单说前两种,讲得头头是道。荀子言性恶,舍去前两种不说,单说第三种,也讲得头头是道。所以他二人的学说,本身上是不发生冲突的。宋儒把前两种和第三种一块讲,又不能把他贯通为一,于是他们的学说,本身上就发生冲突了。

宋儒笃信孟子孩提爱亲之说,忽然发现了小孩会抢母亲口中糕饼,而世间小孩,无一不是如此,也不能不说是人之天性,求其故而不得,遂创一名词叫做:“气质之性。”假如有人问道:小孩何以会爱亲?说道“义理之性”也。问:即爱亲矣,何以会抢母亲口中糕饼?说道“气质之性”也。好好一个人性,无端把他剖而为二,因此全部宋学,就荆棘丛生,迂谬百出了。……朱子出来,注孟子书上天生蒸民一节,简直明明白白说道:“程子之说,与孟子不同,以事理考之,程子更严密。”他们自家就这样说,难道不是显然违反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