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将最后一点琵琶茶分作两碗,端了给走方郎中道:“当初家父为避祸改作秦姓,寄居于百里谷,多得谷主照应才有我兄妹二人。越儿骨子里也流着一半花家的血,花家也算后继有人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是花家已被诅咒了上百年,既然花家的异相血脉百年后生于我身,那就该由我来做个了断!”
“这两年多来我像个平常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去想花家,不去想武林,不去想那些恩怨情仇腥风血雨,自有意识以来我从未过过这般平静的日子。那日清晨,我睁开眼,发觉自己盘腿坐在一个湖泊上面,湖水碧蓝碧蓝的,水面纹丝不动。我好像听到祖母跟我说话,她还是年轻时的那幅模样,堪堪只有一词可以形容——风华绝代!”
走方郎中惊讶道:“啊,你得悟了?”
秦先生摇摇头,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从未见过我祖母,家父珍藏的那幅画你是见过的,祖母与那上面画的一模一样!我醒来,发觉自己盘腿坐在床上,可是头一晚我明明是躺在床上的!”
“祖母仙去时曾有一言,不出三代,花家便能从被诅咒的血脉中解脱出来!阿战,我把青鸾和花家都托付给你了!”
“我知道你是不会跟我走的了,喝完这碗茶我就离开这里。青鸾你放心,她是我的妻子,她要教越儿花家的武功我不会阻拦。若你能活下来,不论是梵天还是焚天,不论你是神还是魔,你都是我百里战的兄弟,百里谷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二人碰了碰茶碗,将碗里的茶水喝得干干净净。再相视一眼,那自称百里战的走方郎中起身就出了观音庙,直至走出乌塘村都没有回头。
第二日秦先生果然没有去酒馆,赵九依然煎了壶琵琶茶送到观音庙去。秦先生的咳嗽好像好了些,赵九欢喜得不得了,秦先生和颜悦色地问他:“阿九啊,我听大伙儿说你想成为大侠?”
“嗯嗯!”赵九使劲点头。
“你为什么想成为大侠?”
“我想让好人都有好报坏人都得到惩罚!”
“乌塘村里有坏人吗?”
赵九脖子一梗,昂着头说道:“有!翠花姨就死在坏人手里!”
“你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会用心分辨!”
秦先生愣了愣,忽地笑道:“好个用心分辨,好,好!你是个好孩子,虽说我痴长了你几十岁,却是你照顾我的多。你我有缘,必是天意如此!回去吧,早些歇息,不要误了明日的工!”
“是!”赵九虽然听不懂秦先生到底说的什么,但他还是听话地回去了。
翌日,富贵酒馆里的常客们见秦先生又没来,俱都有些兴趣索然,朱富贵连忙招呼,说明儿秦先生就会来,让大家伙儿放宽心。
傍晚,村口忽然来了几个身穿黑衣的人,他们身上带着很重的寒气,令人不敢靠近。乡亲们赶忙把自家的孩儿唤进屋,不令他们到处乱跑,却又不断拿眼睛瞟着那几个奇怪的人。
赵九正在酒馆里洒扫,他刚把最后一条长凳擦干净,直起身子打算去关门,没想到一转身差点撞在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上。赵九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定睛一看,只见酒馆里不知何时进来了好几个人,一水儿的黑衣裳,浑身上下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这些人什么时候进来的,竟然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赵九只觉得头皮发凉,朱富贵却提着个炊壶出来了,嘴里还骂道:“手脚还不快点,非得等到月上三竿才能干完吗?哟,几位是要喝酒吗?”
那几个黑衣人中的一人开了口,声音也冷得跟冰疙瘩似的:“你是这儿的掌柜?”
朱富贵也发觉了这几人的异样,不过他嘴里还是应道:“是,我就是这儿的掌柜!几位来得不巧,小店刚打烊,不过酒还是可以卖的,不知几位想喝点什么——”
那黑衣人打断朱富贵的话道:“听说你这儿有位说书先生,他人呢?”
“哦,你说秦先生啊,他已经有三日没来了!”
“他住在哪儿?”
“村尾的观音庙,沿着条路走下去就能看到了!”朱富贵巴不得快点把这几个人打发出去,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发抖了。那黑衣人在桌上扔下样东西,转身就飘出了富贵酒馆,朱富贵吓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嘴里问道:“阿狗啊,阿狗,那些人走路脚是不是没有沾地啊?”
“回老爷,我也没有看清楚——”
“赶紧关门,关门!”朱富贵瞟了眼桌上,眼前陡然一亮:“咦,这是——”
那桌上搁着一枚银闪闪、白花花的东西,好像朱二全香烛铺子里卖的银锭子。朱富贵麻着胆子凑到近前,老天爷啊,那东西两头像船,中间鼓着个大肚子——不就是锭银元宝吗?
朱富贵把那锭银子拿起来摸了摸,又使劲捏了捏,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放嘴里用牙咬了咬,拿到眼前细看,只见上边两个清晰的牙印儿——天,是真的!真是锭银元宝!
这是走了什么运了?
朱富贵赶紧追出去看,那几个奇怪的黑衣人早没了踪影。他心中有些惶惶,赶紧帮着赵九把剩下的门板安了上去,仔细查看了三遍,没有任何遗漏,这才叮嘱赵九道:“回去的路上自己放机灵点儿,今晚不要再去观音庙,千万记得!”
“欸!”赵九应了,心想还有花花呢,不怕。等他一走,朱富贵赶紧闩好门,蹬蹬蹬爬上阁楼去跟婆娘说这事儿。
从酒馆出来,赵九走在前头,花花走在后头,一人一狗,一声不吭。赵九心想,那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他们是不是来找秦先生的麻烦的?刚才走得太匆忙,他连给秦先生煎好的茶都忘了拿。老爷不让他去观音庙,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赵九走到自家屋前,却发现屋里飘出一角衣裳来,花花冲进院子朝屋里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花花从来没有这么狂躁过,赵九也急了,他怕闯进他屋里的人伤害花花,连忙捡起一根树枝呼唤花花:“花花,回来!回来!”
屋里飘出个影子,竟是先前在酒馆里与朱富贵说话的那个黑衣人!赵九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想到这是他的家,是他爹留给他的屋子,决不能让他们毁了他的家!于是赵九又踏上前几步,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