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疤子叔住的地方我也只是来过那么几回,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跟着九爷过来的,那时候我还很小,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了,记忆很模糊,只是依稀地记得在疤子叔门前有一棵大槐树,那个季节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如奶油一般香甜的槐花香,隔着很远就能闻到,微风一过,枝头上的槐花簌簌落下,如雪花般飞舞,漂亮极了,我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朵放进了嘴里,又香又甜。
视线转移,在大槐树的左边是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巷子,巷子里铺着青色的砖,在砖与砖的夹缝里长着稀稀落落的杂草,巷子两边是上下两层的小楼,这些小楼都是先前没被拆掉的原来村民居住的民房,先前钢厂建厂的时候,占地很大,为了搭建筒子楼,需要拆掉一些当地村民的民房,而其中就包括疤子叔的民房,但是疤子叔说什么也不同意,那时候钢厂负责人以为疤子叔是嫌给的拆迁费太少,就派人前前后后与疤子叔谈过几次,可是疤子叔就是油盐不进,每次钢厂的人来谈事,疤子叔不是把人给轰出来,就是干脆闭门不见。
后来钢厂里的有些人被疤子叔给惹恼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于是钢厂的人找来一些‘道上’的人,趁着夜里闯进了疤子叔的家里想要逼迫疤子叔拆掉自己的房子,那些人怎么也没料到,疤子叔本来挺憨厚的一个人,发起狠来竟然像疯了一样,手里提着一把大铡刀,见人便砍,被砍伤了七八个人后,那些‘道上’的人实在是害怕了,都被疤子叔这种不要命的劲头给吓怕了,也顾不上面子了,十多个人就这样连滚带爬地跑了,疤子叔追了五六里地才算罢休。
但是疤子叔也没好到哪里去,左脸被刀子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肉都翻了起来,一张脸上全是血,那口子从眉角一直划到下颌,将近二十厘米,在镇上的卫生所缝了三十多针才算把口子绷住。
那个年代医疗卫生很差,更何况一个乡镇卫生所,从此疤子叔脸上就多了一条刀疤,又长又粗,就像一条蛇趴在脸上,本来疤子叔就一脸凶相,再添上这道刀疤,显得整个人异常狰狞。
疤子叔是全村唯一一个反对的建钢厂的人,也是一个唯一反对拆迁的人,由于疤子叔房子特殊的地理位置,导致很多村民的房子不能拆迁,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指望着靠拆迁发财的村民,从此疤子叔渐渐地被村子里的人孤立起来,而疤子叔却似乎没有收到什么影响,只是比以前更加地沉默寡言起来。
其实疤子叔这个称呼还是我给起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疤子叔的时候,疤子叔正一个人静静地蹲在大槐树下,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嘴里抽的是用报纸和粗糙的烟叶卷成的那种老旱烟,这种烟烟劲儿很大,我有一次背着九爷偷摸得抽过一回,那浓烈的烟味儿,差点没把我呛得背过气去,疤子叔头发又长又乱,而且很脏,浑身上下油腻腻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微微发黄的长发下,一条又粗又长的刀疤若隐若现,离近了一看,疤子叔整个人显得异常的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吓得我一直躲在九爷的身后不敢出来,只能抱着九爷的大腿,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疤子叔。
后来我才从我老爹的口中了解到疤子叔的一些事情,疤子叔的命很不好,两岁的时候,父亲因为一次矿难被埋在了深深的地下,母亲独自一人养活着六个孩子,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三年的自然灾害中,一家六个孩子死了四个,只活了疤子叔还有一个小姐姐,后来因为家里太穷了,于是就扛起了枪,当了大头兵,就在那个时候在军队里结识了我老爹,原本当得好好的兵,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军队提前遣送回家了,回家之后靠着在军队攒下的一些钱,娶了邻村的一个女子当了婆娘,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但是好景不长,七八年前疤子叔的婆娘又因为难产死了,留下了两个半大不大的闺女,疤子叔的母亲因为受不了刺激,终日里以泪洗面,把眼睛哭瞎了。总之,疤子叔的命真的很凄凉。
望着眼前的巷子,我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寒意,巷子很深,尽头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影影绰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走动,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华子,华子脸色也不好看,发现我在看他,华子也转过头来,伸出手指着巷子尽头,神色显得有几分紧张地说道:“南娃子,我感觉那里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其实不用华子说,我也早就看到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是我却能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在巷子尽头好像······好像有很多人在走动。
那些人走路的姿势很诡异,不像是正常人的走路姿势,像是在飘。
这时候我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这时的月亮很朦胧,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毛月亮,以前听家里人说过,天上出现毛月亮,那是因为阴气很重,我记得我和华子刚来的时候,月亮还很清亮,根本不是这种毛月亮。
突然一瞬间,我感觉我全身的汗毛全部倒立起来了,脑门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因为我分明看见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站住,然后转过身,长发把女人的整个脸都遮盖住,只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望向了我们。
我和华子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哆嗦,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南···南娃子,我怎么感觉那不像是人啊!”华子带着几分哭腔道:“南娃子,你他娘的可别···别坑我啊!拉着我跑了那么远的路,可别让我被女鬼勾了魂去啊!我家可就我一个独苗啊!”
“南娃子,要不咱们跑吧!这里太他娘的邪性了!”
“跑?你觉得你能跑得过一个鬼吗?”我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长发女人。
“什么···什么意思?”华子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看到那个长发女人已经向着我‘飘’来,转眼的功夫,已离我们不到二三十米了。
这时我想起了其中有一次也是跟九爷来找疤子叔的情景,先前的那几次都是白天来的,那次是个例外,我和九爷一起来的时间大概是在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那年我十六,九爷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于是就跟着九爷来了,没想到跟九爷来的竟是疤子叔的家,那时我还以为九爷弄错了,我跟九爷说,“爷,您不是说带我见一个人吗?怎么领我到疤子叔家里老了?您是不是弄错了啊?”
九爷摇了摇头,只说了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然后就没在说什么。
那次来的时候巷子里的情景和现在很像,由于那次是和九爷一起来的,我从小对九爷十分依赖,总感觉有九爷在身边的时候,心里就特别踏实,所以那次也没什么感觉,没想到这次没有九爷在身边,感觉却大大不同,我还记得那时还没有进巷子的时候,九爷对我说,“过巷子的时候,闭上眼,跟着我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否则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