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夜草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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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暖心汤

端午几天小长假,尽管有很多人选择出门旅行,然而对在帝都工作的人来说,将衣物洗晒,整理阳台绿植,将这不短不长的三天只宅在家里,也未尝不是一种放假。

端午节后,天气愈发炎热,这日依旧阴天闷潮。虽然没下雨,这隐约湿气即将带来的凉爽,还是惹人惬意。夜草下班后在路边临时买了一把小白菜,打算回家做酱汤。

手机里播放着广播新闻,不论是某博客总监被抓,亦或是那架几乎无人问津的迷失航班的最新动态,在充满热气的厨房里,显得那么遥远。

打开冰箱,搜刮往日做饭余下的一个青椒、一枚土豆、一只西红柿、两三朵香菇。将青椒切块,土豆切丁,西红柿切块,香菇切丁,新买的小白菜洗净切块,锅热下油用姜片、虾皮简单煸炒出香,将蔬菜在锅里打个滚儿,注入水等待烧开时,有雷声,从远处隐隐而来。

这个季节开始,下班十分,便注定是雷雨交加之时。上个月干热的夏季气候,正转变成为高温高湿的雨季气候。每个下班的人手里,如果没有一把伞带着,那么,要么忍受阳光的暴晒,要么忍受雨淋的狼狈。

咕嘟咕嘟地,蔬菜汤渐渐开了锅,热气滚起来,夜草将超市买的豆瓣酱桶打开,随着两勺酱放入汤中,豆瓣酱特有的香气在厨房里蔓延。

记得小时候,姥姥下的黄酱最好吃,也最干净。

夜草手里搅动着汤匙,不知何时,豆瓣酱在自己的记忆里,慢慢地,与姥姥的身影融合起来,历久弥坚。

熬黄酱,得先下酱块。将豆子泡过,用老酱、盐卤沤,再用木条拍成长方形,在避光通风处晾晒成酱块,再在日光明媚的日子里,以水、盐融合。黄酱在制作过程中需要发酵,一锅一锅地倒入大缸里盛放,上盖竹篾帘子。这发酵过程长短,只有下酱的手艺好的人才能判断。

无论日光,水分,时间,做酱,需要细心与体力。细心既是防着虫蚊老鼠,体力则是每日用木搋子在酱缸里倒来倒去,让盐分与黄豆充分融合,也让发酵菌与酱体充分融合。

制作黄酱的过程,家里布满着发酵的味道。好的黄酱,细软甜酸,充满豆子的精华;没做好的黄酱,充满腐败气息,并且还有虫蛆。这体现才华与经验的酱料,在过去,是当家主妇手艺的才华体现。而做好的新黄酱,细软酸香中,可凉拌、可烹煮、可煲汤,有时那懒惰的家庭,在夏天,邻里间也少不得讨要一碗姥姥做好的新黄酱。

这门手艺,在姥姥去世后,自家人再无可操持之人。现在这汤里的黄酱,过甜不说,还有更多添加剂、淀粉,新鲜的气息不再,怀念的人不在,模糊的记忆,总有一天也会不在了。夜草眼睛有些湿润。

从阳台望去,小区里便道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正是掌灯十分,窗户上闪耀着明灭的灯,或聚餐时分,或娱乐共悦时分。

睡觉前的这几个小时,一家人,掌勺的做晚饭,下班回来的闲看电视,晚餐过后洗漱,在有规律的步骤里,一种温馨弥漫期间。这大约是普通人家的标配生活。

而漂泊于此的异乡人,每日生活虽也可以有规律,总归有种不安全感在其中。那种不安全感,更多时候,是对身份的认可,对生活的投降。即使买了房子,也并非可以讲异乡当做故乡。

这正是,无数异乡人在帝都前赴后继而来,又前赴后继而去的情绪理由。

大酱汤煮好,夜草取出存在冰箱冷藏室里的薄饼,在平底锅里,用小火缓慢煎烤着。面粉与水和油,在烹饪中,形态由半流动的面糊,变成固体的饼。不仅是形态上的改变,更是质量上的改变。而薄饼,在加热过程中,去掉冷藏导致的水汽,再次恢复脆香的特点,甚至因为二次加热,而部分变得黑糊。

异乡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离开父母,在异乡成长,在异乡落地,在异乡是否能生根成长为理想中的成年人?是否需要打碎心念,成为异乡中的本地人?是否需要将过去的自己搅拌成现在的自己?每一次挫折之后的煎烤,能否带来明天与众不同的自己?

谁,也无法保证。

一杯水,一份大酱汤,一份薄饼,一汤勺。

在微信里的夜草,将照片拍成了偏光。冷光中带有温暖的滤镜,轻轻地遮掉了食材的不完美。

一道带着记忆的汤,在潮湿的夜晚,让夜草的心变得温暖,也让姥姥的影像,变得不那么模糊。

从小,姥姥对几个孙子与外孙女,别有不同。

老辈人的想法,孙子自然更为重要,而外孙女,则可能,并不那么重要。裹着小脚的姥姥,日常更多念叨着的,是那几个孙子。而外孙女们,则年节日子里见到,姥姥的待遇,也并不冷漠。

只是有一年,夜草生日,小孩子的生日,长辈们愿意过来看看便看看,不看,大人们也不说什么。更何况是小孩子。但在夜草的记忆里,她那一年的生日,因为姥姥托人送来的钱,而变成了记忆里的一部分。

那上面明确用铅笔写了代表夜草的符号,这对不识字的姥姥来说,可谓十足珍贵。也因此,让夜草的记忆里,多了许多不同的滋味。

包括姥姥亲自来自己家阳台上制作的那缸大酱,印象里,也是夜草常说姥姥做得最好吃后,随之而来的。

我们的记忆,与味道紧紧相连。而味道,带来的情感与记忆,又让这味道变得与众不同。因为记忆的不同,体会更加有所差别。

这个闷闷的夜晚,因为一碗大酱汤,和关于姥姥的回忆,反而多了些潮湿的意味。

或许是一个人在异乡呆久了的缘故,更多时候,这种回忆,会让夜草像一只反刍的动物,只想安静地思念着,而并不付诸于哭泣、倾述。

与人聊回忆,得看缘分。

归根结底,在与气场是否相合。

在这点上,萱妮,夜草在帝都的女朋友,便无法做到这点。

夜草很久没有遇到萱妮了。QQ上,萱妮也常处于灰色头像那种。这并不意味着对方不在帝都。夜草心里明白,隐身不可见罢了。

至于为什么隐身,往往是对方懒得理你,又不想以删除做为结果。删除好友,那多明显?隐身不可见,和微博上的默默关注有相似又有所区别。

夜草记得,自己微博上没萱妮。而萱妮是不是粉着自己,就不好说了。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了解一个人,把对方也认为了解自己,但几件事下来,反而渐渐冷落,渐渐,不那么热情地,自以为是地人文,对方了解自己。

未雨前的夜晚,闷潮异常。未闻蝉鸣,只得蚊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