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明白允祥的意思,是不希望他们也重复宇文进和柳儿的悲剧,西子想了半天,重重地点点头。
允祥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将西子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柔柯的声音此时不恰当地出现:“太子爷,求您给个恩典。”
允祥放开西子,两人均有些尴尬。
“什么恩典?”允祥恢复了王者霸气,语气冰冷地问。
“请将我父亲同我母亲合葬”,柔柯跪在地下,一身缟素,以一种不可置疑的声音回答道。
“依我的意思看,最好还是要尊重大将军自己的意愿”,允祥没想到事到如今,宇文进的亲生女儿还是不肯让他入土为安。
“可是我娘呢?”柔柯仍然不依不饶,“我娘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连合葬的权利都没有!”
“柔柯,我知道你的心情”,西子想劝她,“只是,没有感情的人,生时同床,已经是彼此折磨,死了还要同穴,何必呢。”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允祥实在不想再跟她纠缠,“不必多说。”
“西子,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谈谈”,柔柯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必再说什么”,允祥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他实在不希望节外生枝,只想把西子接回去。
“西子,你可知道,前阵子你假死,我们把谁埋在邙山上了?”柔柯全然不理会允祥,自顾自地说道。
“不是一个死掉的宫女吗?”西子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纠缠的,如实答道。
“秦虎,把她拉出去”,允祥似乎已经知道柔柯要说什么,命道。
秦虎赶忙去拉扯柔柯,谁知柔柯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告诉你,林西子,死掉的那个是访竹,被太子和皇上赐死的,就是为了保全你,你这个……”
秦虎赶紧捂住柔柯的嘴巴,把她拖出了房门。
西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自己假死,竟赐死了访竹?她抬起眼,看着允祥的眼睛,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允祥随不忍西子伤心,但更不肯骗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是真的……只是,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自己要求的?她何来这种要求?”猜想被坐实,西子只觉又气又怒又怨艾又心酸,身体的血液全往脑袋上涌。
“她……”,允祥不知该如何向西子解释,“我只能说,造化弄人。”
“造化?”西子不屑地笑了,“想来是这样的,宇文进买我去替柔柯死,你们就买了访竹来替我死。”
“话不能这样说”,允祥知道她生气,宽慰道,“当时情况危急,一切都是临时布置的,访竹为了保全你,替主殉命,也是情非得已。”
“好一个情非得已,是不是对于你而言,只要保全了你心爱的人,就算万事大吉了呢?”
“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保护你”,允祥无奈地说。
“宁教我负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负我”,西子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口道,“莫不是说,冷漠冷血才是帝王之道。”
“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允祥实在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当时确是情迫无奈,不然断不会出此下策,正巧那访竹同你身材样貌都有几分相似。”
“太子妃娘娘,你就别怪太子爷了”,秦虎自知自己没有插嘴的立场,可还是没忍住,“他真的是为了你,没有半点私心。”
“此事收益最大的,不过就是我和他,你敢说他没有半点私心?”西子轻轻笑笑,目光和允祥相遇,清晰看到他眼中的委屈和伤感,依然坚持着,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西子说完,转身就走。允祥忙追上去,挡在西子的跟前。
“别拦着我。”
“不跟我回去,你能去哪?”允祥关切地看着西子,心中五味杂陈。然而西子却偏着头,无论允祥如何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西子,西子就是不看他。
“我要回东窑。另外我警告你,这辈子都别来找我,我不想看到你。”
西子说完要走,允祥依旧不让开。西子一把推开允祥,跑了出去。
允祥转身,看着西子的衣袂消失在拐角,却没有追上去。
“娘娘!”秦虎喊,又看着呆立不动的允祥,狠狠地叹了口气。
淅淅沥沥的雨中,西子不顾一切地跑在青石板街上,眼中含着泪水。此时占据西子心中最多的,除了对于访竹的无比愧疚之外,另一种念头又慢慢出现。当初她不小心摔入古墓博物馆的墓葬坑,碰到了那一半兔符,无意间穿越了一千年,来到了这里,见到了允祥。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兔符合二为一,那她呢?她能永远留在这里吗?如果不能,那她什么时候会穿越回去?一想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消失,西子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
西子奋力撞开东窑的大门,冲了进去。茫茫的青天下,雨沙沙地落。
东窑门外,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觉得这英俊的男人好生面熟。
只是,似乎比记忆中,成熟了些许。
微雨燕双飞,他独自站在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任凭烟雨浸润周身。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淅淅沥沥的雨冲刷着青石板街,楼台迷失在烟雨之中,洛河畔的二乔亭中,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玩得正开心。
一旁撑着油纸伞的美丽少妇双眼含笑看着他们,长衫玉冠的男子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头。
“有什么心事?”少妇轻抚着男子皱紧的眉头,关切地问道。
“太子殿下他……还在等。”
“十年了”,少妇也叹气道,“为什么她还是一步都没有迈出过东窑,连一面都不肯见……”
“没有那么糟”,男子笑着宽慰那少妇,“今日我去东窑,见一个烧好的男俑,和一个胡女一般的女佣摆在一起。”
“哦?”少妇来了兴致,问道,“那,那个男俑,是黑衣盔甲,威风凛凛,还是玉带纶巾,长袖翩然?”
“自然同门外等着的人一样。”
“那……”,美丽的少妇还要问,被那男子打断。
“柯儿”,宠溺地话语,依然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时候不早了,我们上山,去祭拜下父母亲大人吧。”
少妇嫣然一笑,夫妻二人携了一双儿女,撑着油纸伞,渐渐走进雨帘中。
允祥微服站在东窑的门口,犹豫不前。
当年洛城中,她不肯原谅自己的过错,坚持不回大明宫,恰逢长安急奏,父皇忽染恶疾,要他即刻回西京。
他本想处理完事情后再回洛阳,谁知国事繁重,竟一步也挪不开。好容易父皇病情好转,突厥趁机造反,太子率军前去征讨,历经苦战,终于收复失地,直捣龙庭。自小一起长大的秦虎,本应官拜大将军,却放弃了功名前途,回洛阳陪柔柯守灵。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秦虎抱得美人归,他除了放手祝福兄弟,更多是羡慕。
一晃,竟然过了十年。
一切都变了。西子入门那年在东宫植下的树苗,已然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父皇年纪越发大,越是依赖允祥,他肩头上的责任,也越来越重。母后年年叹息日日伤怀,仍马不停蹄地为他物色侧妃,只是允祥从不接受罢了。
一切也都没变,尤其是他的那颗心,日夜都会飞向洛阳,落在东窑的窑场边。只是此去经年,不知昨日佳人,今日何去何从。
是时候面对一切了,不管结局是像宇文进柳儿那样的凄美,抑或是携手终生策马红尘的欢喜,他都可以坦然。
他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走上台阶,吱呀地一声,轻轻推开了东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