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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陈哲守护精神家园 (3)

陈哲发现,那里和乡间的绿色、繁荣完全不同,但是那儿有一些人在生活,而且还生活得挺快乐。他不知道,这样的苦日子有什么可乐的,他不明白,这样的穷地方,为什么“给中国这么巨大的刺激和力量”。回到北京后的两个多月,陈哲一行字也没写出来,他拿不出东西来描述。

1986年11月,北京的冬天快来临的时候,有一天,陈哲去宿舍门口的传达室打电话,走出屋子,他突然听到呜呜的声音。那种声音,他感到特别熟悉,就是北风在电线杆刮过的呜呜的声音。但那时陈哲没意识到自己处在北京,他的大脑还沉浸在黄土地上。他突然想说“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这句话一下蹦出来的时候,他跑回了屋子,把《黄土高坡》一口气写完了。之前在黄土高原上孕育了那么久的感受,终于被这场大风引了出来。

“不管经历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这是《黄土高坡》中的一段词。

此时,陈哲不再是旁观者,而成了大家庭的一员。萍水相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们,一下变成了兄弟姐妹。来源于家的亲情和温暖,不正是支撑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坚持下去的力量吗?他找到了那里的人快乐生活的答案。

陈哲代表当时大多数中国人,来表达对历史的思考,表达对未来的希望,甚至也包括对当下的一种诉求。《黄土高坡》就是他的表现手法。

说到《黄土高坡》的创作,陈哲觉得就是自然生发出来的,自己并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感觉,只是隐约觉得需要一些来自土地本身的东西。但是,当时没有一个人为的方向性的运动去引导这种感觉,只能靠之前的积累,再加上受了外界的一些刺激,就形成了这样的西北元素,并由此引发了一场大潮流。陈哲个人的感受是,受那片土地的启示,他觉得其中巨大的反差,形成了多样化的表达方式,冲淡了当时流行歌曲的演唱方式。

此时,“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以各种全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崔健高唱着“一无所有”,中国摇滚开始崛起;一直处于地下的北岛、舒婷、顾城走到了前台,“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朦胧诗开始流行。

1986年,摇滚和“西北风”成为年度流行音乐关键词。

急速的现代化过程,最容易让人迷失在速度的旋涡里。昨天还很熟悉的同事、邻居,昨天还相依相伴的胡同、四合院,也许一夜之间就面目全非。我们不再认识自己了,为了确定自己身在何处,我们不得不一次次地重复同一个问题:“我从哪里来?”

“寻根”文学和“西北风”歌潮,在同一时间开始撞击人们的视觉和听觉。叛逆和传统不可思议地在同一部作品中共生。

1987年,崔健翻唱了西北革命歌曲《南泥湾》。张艺谋在电影《红高粱》中请赵季平创作了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徐沛东、孟广征分别以曲、词创作了《我热恋的故乡》。1988年,那英以一曲西北风《山沟沟》成名,首度亮相中国歌坛。

这一年,杭天琪在中央电视台第三届“青年歌手大奖赛”中演唱了《黄土高坡》。

这首歌的曲作者苏越说,他觉得山西梆子和秦腔那种感觉,就是中国的摇滚,直接用嗓子喊,而不是那种带优美色彩的民歌。

歌手杭天琪拿到《黄土高坡》的词时,想到的就是西北风,满天的黄沙、羊群,甚至想到黄河壶口。将近20年之后,现在她再唱这首歌的时候,觉得没有那么立体了,展现在眼前的应该是一幅水墨山水,很写意,而不是当年那种强烈的写实,不再像当年那样具有很强的现场感。因为当初人们在唱这首歌的时候,需要发出一种喊的声音,需要把内心深处多年积压的情感给喊出来。

《黄土高坡》带给人们的震撼远远超出了陈哲自己的意料。

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年代。那是个充满朝气的年代,女排获得世界冠军,知识分子在《河殇》里探讨中国命运,而街上则有了红裙子与牛仔裤,农民获得了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什么庄稼和怎么种的权利,“小康社会”比起昔日伟大的革命理想,更令人憧憬。

转身进入流行音乐界的陈哲呈现给大众的歌词,体现出独特的风格,即那种特别让每个人都感觉到透心的温暖。那么,陈哲是偶然成为一个写歌词的人,还是他走进这个圈子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呢?

陈哲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歌词中使用的语言、采用的语式,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积累形成的。在这之前他对自己所面对的一切,一直抱着反驳的态度,但社会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或者说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他表达的权利,他只得将自己沉淀在书本中,一支烟、一张纸,记录下自己的心路历程、自己的感想。抽身进入音乐界,让他日积月累的知识,发挥了其应有的功效。

单刀赴会,理想难以支撑流行乐坛

1990年,中央电视台组织创作了一批迎亚运会的歌曲,由陈哲作词、孟卫东作曲的《同一首歌》被选用在开幕式前播出。但播出后反响平平,歌曲并未火暴。后来,毛阿敏拍了《同一首歌》的MTV。这部MTV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在那之后,《同一首歌》红遍大江南北,成为经典曲目。

提到这首歌的创作,陈哲说,自己那时总觉得不满足,而这代表了很多人的感觉。创作《让世界充满爱》时存在的疑问还没解决。他需要寻找到一个答案,他需要去思考。他一直在写一个母题的稿子,叫《共有家园》,这算是为《同一首歌》奠定的基础。

当时央视的导演陈临春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陈哲。那段时间,陈哲正在香港。陈临春和他说了这事后,陈哲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写。但是交稿的时间很紧,而且要求越快越好。

陈哲这么爽快地接下这活儿,其实有他自己的深层思考。简单而言,就是他有话要说。中央电视台要做一个亚运会开场的旋律,但这旋律并不一定和亚运会那么直接相关,这正是陈哲喜欢的。他不喜欢太具象的主题,他希望去创作形式下的东西,以另一种意向来解决表述问题。

陈哲先用两天时间,找来自己之前创作的稿件,组织了三篇,第三天的时候传真过去交稿了。之后他又连发了三篇,三个不一样的版本。他对中央电视台的人说:你们把我这三个稿子表达的意境组合一下,凝结起来。

随后他还应导演的要求,推荐过几个作曲家。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陈哲也没接到什么通知,说稿子用了没。当时忙于公司事务的他,或许根本都没意识到一年之后,这首曲子将在全中国流传开来。

直到1994年,一位朋友到陈哲在北京的工作室找他帮忙拷贝一个片子,从CD拷成卡带。陈哲无意中听到了一首歌,感觉好熟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同一首歌》。他一问,这首歌是孟卫东作的曲。陈哲之前和他虽然认识,但对他的作品没有太深印象。但这首歌的感觉,陈哲很喜欢,不张扬,所有的情愫都拿捏得很到位,也很顺畅。

说到唱这首歌的人,陈哲觉得毛阿敏演绎得最好,气定神闲,一丝不苟,处理得都很到位。

从那之后,陈哲走到一个地方,发现人人都会用这首歌来介绍他,就像是他的一张名片。

陈哲说,其实那首歌是他自己80年代后期的一种情怀,他希望能把自己的个人历程,不管愉快不愉快的,都凝结为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沉浸在过去。

《同一首歌》渐渐地变成了大型集会上凝聚大家思想感情、表达共同心声时常用的歌,后来还出了很多版本和MTV。陈哲的朋友曾经邀请他去唱卡拉OK,发现点播率最高的就是《让世界充满爱》和《同一首歌》。陈哲说:“如果一首歌能够被各种不同的人、不同的层面、不同的阶层接受,那人文性就达到了。没有人文的东西,这个世界就很糟糕,我的创作里比较强调这一点。”

从1986年的《让世界充满爱》一直到1990年的《同一首歌》,这是陈哲主要的创作期。很多人把《同一首歌》看做他作词的巅峰作品。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那时自己的颠峰期还没到来,因为相较于他后来10年尤其是进山之后的创作,这些作品缺少饱和度。他自认为现在的创作更舒展、更尖锐、更漂亮了,就像是拨弦弹吉他时,奏出来的饱满的音律。

对于好歌词,陈哲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他觉得自己那时的歌词知识感比较强,但缺少文化感,后者比前者要淳厚得多,知识分子有些矫情,文化则不然,文化很尖锐,很丰满。歌词要能这样,就很出彩。另外一点就是用词用语上还有点毛病,他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小资,虽然中国觉醒的一大批人都是小资,但小资们拥有一种重建的犀利的文化感,他们的语言可能很朴素,背后的感觉却很犀利。再一个方面就是感情的把握,他认为好的歌词不应该寻求人们感情的一致,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那么大家自然就能有同样的感受,比如《香格里拉》,人们看一眼就能找到自己心里的香格里拉。

所以,这十几年来,陈哲一直在解决思想历练上的问题,希望自己能够从具体的问题中去发现普世性的问题,所以歌词需要从一个特别细致的画面或镜头入手,比如一座桥,但下面讲述的故事却要让大家觉得并不限于此,这个故事好像是在中国的什么地方,在你梦中的每个地方都能见到。这是陈哲希望追求的结果。

创作《同一首歌》之时,其实陈哲已经开始了新的转向,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唱片制作人。如果要去溯源的话,流行音乐业者自己办唱片公司,就是从他开始的。

早在1989年初,陈哲去了次香港。第二年,他在香港投资开了家音乐制作公司(CZ唱片公司)。这家公司后来在北京有一个办事机构,组织唱片的创作,然后再通过香港进行国内外的发行。他要让中国的音乐,在世界的唱片市场上唱响。

他觉得,海外对内地歌坛了解得太少。他想成为一个制作人,自己出资来制作主题带,去展示中国。他做到了,花很多心血制作的唱片《黑月亮》后来在香港发行,那里面没有多少政治,但是提倡立体看中国。随后,该唱片在中国内地发行。

他天生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做企划、找歌手、出唱片……这段经历,让陈哲见识到了什么叫“速度比觉悟快”。

之前,他还忙着张罗另外一件事。世界人口达到50亿,他和一个世界性的组织合作,在首都体育馆办了一场大型演出。那场演出收了很多歌,做成了卡带。卡带的封面是陈哲设计的,是一幅平面画,画上有两个眼睛,眼球上有一个人,就是陈哲自己。他把自己藏在其中,看看这个有着50亿张面孔的世界。

90年代中期,网络浪潮开始进入中国。一批“海归”创办了中国第一批网络公司,网站渐渐被人们所熟知。陈哲是国内最早学会上网的人之一,他在北京开了第一个音乐网站,很多年轻的词曲作家围着他的那间小屋跑。

那时圈子里的人都喜欢这么来形容陈哲,说他是在“单刀赴会”,一杆枪走天下。陈哲没辙儿啊,他也希望有人能帮上他。

他原本打算培养一批小年轻,希望他们最起码扛起机器、拿起相机就能拍摄,可他却很失望地发现,这些小孩都是闻着创意而来,提着算盘走,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算钱走人。他们缺乏必要的社会关怀,似乎在那个时代,具备这种品质的人迅速地消失了一样。

1996年,陈哲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公司。他不承认这是失败,只说是兴趣转移。说实在的,即使兴趣不转移,他能不能撑下去也值得怀疑。当时的流行乐坛,已经不是靠理想能支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