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肖林安顿好家里的事情以后,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来到了深圳。肖林是被某种悲痛的力量驱使着来到深圳的,不知怎么的,肖林一直觉得深圳这个地方就像一个梦靥一样,时常折磨着他,让他早晨起来后以泪洗面,而李雪就是这个梦靥的开始。肖林这次决心去深圳,想在那里找到李雪,而如果找不到李雪的话,他就寝食难安,就无法从失去李雪的悲痛中走出来。
肖林搭上了南下的火车,开始寻找李雪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痕迹,这些痕迹对肖林来说,很有意义,也是他唯一有动力去做的事情。
肖林的母亲也很支持儿子这么做,她甚至都能体会到儿子此行的目的及打算,当肖林选择这么做时,肖林的母亲很高兴,起码做出这个举动也是需要勇气的。同时,作为父母的,肖林的母亲多么希望儿子此去回来后,能够改头换样,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从失去李雪的痛苦中走出来,这样她也就好过很多了。前几天,看到儿子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呆呆傻坐的痛苦样子时,肖林的母亲心里犹如针刺,她那么希望儿子永远不要长大,始终保持着七八岁时无忧忧虑的年龄多好,那样的话,儿子就不会面对这么多的烦恼和痛苦了。人,生来是要受苦受难的,肖林的母亲看到儿子如此得难过,她也非常难受。
坐了一天多的火车,肖林终于到了这座施加他太多痛苦回忆的城市。这次来到深圳,肖林沉着冷静许多。这座繁华的大城市还和离开时一模一样,或者说有些东西及运作的潜则就没有变过,多少年贯彻至今,得势者运筹帷幄,无势者认不清楚。
肖林这次来深圳,没有太多的行李,身体上轻松很多,但精神上离垮掉就只剩下一根稻草的距离了。他走在深圳的街头,身影显得落寞孤独,独自一人,不知去哪,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心中期盼的那些东西。至于李雪,是找不回来了,但肖林明知找不回来还是来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是她和李雪认识的地方。
周围都是看厌了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人行道上走着永远走不完的人流,马路上驶着永远驶不尽的车辆。两层的公交车像烤熟的面包,艰难地移动着,在公交站牌下站满了形色各异的人们,公交一到,一部分人装上车去,驶向下一个目的地,一部分人又从后门吐出来,环顾四周后,垂着头朝自己的方向走去。肖林坐上了一辆自己未知方向的公交车,坐上车后,肖林看着车窗外面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条街巷,似乎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和李雪曾经逛街时遗留下来的的痕迹,而现在,现在只能看着以前去过的那些商场饰品店快餐店和街道,睹物思人了。肖林看着每一处的街景,想着李雪,感受着命运的不公。
公交车每到一个站,人上人下,但肖林始终坐在靠窗户的一个座位上,与世无争地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李雪的记忆,渐渐地,他的眼泪打湿了车窗。肖林看着车窗外面金碧辉煌的建筑,商场门口撑着太阳伞娇滴滴的人群,西装革领油头粉面握着车钥匙开车门的胖老板,站在高层建筑上把下面的人视作蚂蚁的所谓的这座城市的精英,还有城市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棵遭风吹雨打的草,这一切,肖林都看在了眼里,他失去了李雪,虽然怀恨在心,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恨谁,又应该去怨谁,是谁夺走了他心爱的女友的性命,谁才是嗜人命的侩子手?
说来也是奇怪,这趟公交车的终点站就是他们曾经欢度一时的那个海边浴场,在这里,承载着他们有生以来太多的欢乐场面。肖林随着人群下了车,他的脚步一直是被人胁迫着往前走的,一直走到了海边的浴场里。浴场这里,倒是一片祥和热闹的景象,沙滩上男男女女戴着太阳镜悠闲地躺着,不管外面的风吹草动,稳稳地享受着海风的刺激和阳光的温热。几个天真的小孩子在沙滩上开心地玩着沙子,父母在旁边跑前跑后,拿着相机拍着照,记录着这美好的瞬间。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孩这时捧着椰子从这片海滩走过,从容优雅,任坐在沙滩上的几位轻浮的男人欣赏评价着。在划出来的海域里,无数人在里面嬉水打闹,或者安静地仰泳着。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面啊,肖林清楚的记得去年的时候,他和李雪曾来到过这里,在这里享受过无比美妙的一天,想到这些欢乐的场面时,肖林突然变得情绪激动,产生了一个十分疯狂的想法,只见他戴上一只泳圈后,像疯了一样冲进大海的怀抱,在水里疯狂般地击打着水,他这突然之间爆发出的动作,多像他对命运的强烈反击啊。
肖林害怕和人群共处,于是找到一片人少的区域,在这里不顾一切地发着自己的疯。他不停地把头扎进水里,以寻求一种肉体上的刺痛,好让这种刺痛感来麻痹心口上的刺痛,因为本来就不习水性的原因,没几下,肖林就呛得自己泪流满面,可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不远处,十几辆摩托艇在海面上飞快地驶来驶去,像箭一般飞逝着。所有摩托艇纵横交错,划出不同的轨迹,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在生活中寻求着各自的刺激方式。肖林在水里折腾了很长时间,用完了所有力气折磨尽自己后,才心平气和地趴在泳圈上,随着泳圈飘摇不定。
“你真的愿意娶我吗?”肖林的耳边突然又传来了李雪这熟悉的声音,曾经何时,李雪就在这里问过肖林这个问题。
“当然愿意。”肖林知道他的回答李雪再也听不见了,但他还和当初一样,温情地对李雪回答。肖林说出这句话后,脸上的泪水便止不住地留下来,一直流到嘴里,肖林慢慢品味起泪水的味道,又苦又涩,其中沉淀着成长的代价。
顺着这片海边浴场往下走了一会,肖林坐上一辆公交车,前往下一个地方。很快,肖林寻着以前和李雪走过的痕迹到了一座盘山幽静处的寺院。寺院被苍天大树包裹的严严实实,亭台建筑气势恢宏,但现在这里人情冷淡,寺院显得幽静祥和,里面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道。几位穿着黄色僧袍的和尚在庭院里走来走去,身形飘渺,来无影去无踪,让人猜测不出每一个动作和行为背后的目的。在大殿里,宏伟的菩萨雕像,佛祖雕像,一如既往地矗立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一如既往地慈爱着芸芸众生。
肖林这时走进了大殿,他故意让自己的动作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看着上面表情庄严肃穆的雕像,突然就跪倒在了佛像下面,双手合十,乞求许愿起来。肖林许愿的同时,又去猜想李雪当初跪在这里的时候向菩萨究竟许的什么愿望,而这些愿望,到底实现了没有?肖林在心里面这样想着,但这些现在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连李雪的生命都不复存在了,乞求来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一边的和尚这时正表情温和不快不慢地敲打着木鱼,每击一下,都好像击在了肖林的心里,让肖林的心在颤栗中得到了释放得到了宽恕,同时,在久久地敲击声后,肖林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一种遗憾感和失落感,这些感觉,让他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人生如梦的深刻哲理。
下山的时候,肖林有意来到了以前和李雪休息过的一座凉亭子里,他想从这里找到有关李雪的记忆。红漆漆的亭子被无数大小珍奇的树木包裹着,而这,多像一颗被身体包裹着的心脏啊。在凉亭的柱子上,有人刻上了字,这些各抒己见的文字让亭台柱子彻底毁了容,丧失了风雅致的趣味。
肖林坐在长椅上回忆着那时与李雪嬉笑怒骂的场面,李雪那时是多么得善良和美好,可这一切,又多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风景啊。肖林想到这里的时候,悲伤起来,在久久地悔恨之后,肖林冷静下来,回到现实当中,化悲痛为力量,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李雪已经死了,自己心爱的李雪已经死了,每说出一声,肖林的心里都有如针刺,痛苦万分,待麻木之后,他才想起了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李雪来深圳打工的,怎么会中毒而亡呢?又怎么会突然之间去制鞋厂上班呢?
肖林坐在凉亭里,想不通李雪怎么会这么傻,怎么会拿命去换钱呢?想到自己家的困境把李雪逼到这一步时,肖林心里更为痛恨自己。肖林最为痛恨自己的还是送别李雪那天,自己都始终没有原谅她,对她怀恨在心,甚至在她上车之际,自己连一声关心的话抚慰的话都没有留给她?肖林现在在心里难过地想象着李雪上车之际强颜欢笑背后该是多么难受的一副心情啊,而现在,纵使想讨好她,补偿她,可已经没有机会了。肖林在心里悲痛地想道。
想到这里的时候,肖林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座充满了伤心难过的亭子,打着车去了永发广告公司。肖林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李雪来深圳以后的那段生活了,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非常想知道。肖林到了永发广告公司的门前时,才发现这里已经下班了,但门还开着,当初面试他和李雪的那位女经理还在办公室里,肖林知道她姓刘,是这家公司的经理。刘经理正整理着一沓文件,整理好后也打算离开公司,抬头间忽然看到了一位她不愿看到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刘经理吓了一跳,质问着肖林说。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看你这表情,你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藏着?”肖林空洞地眼神死死地盯着刘经理的眼睛,反问着她。
刘经理看到肖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倒放松起来。她围着桌子转了一个圈,对肖林说道:“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但我敢保证,你女朋友的事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刘经理把挎在肩上的包取下来,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扬扬手说:“不然的话,警察早就来了不是?”
“那她怎么会去鞋厂上班,又怎么会在那里出事呢?”肖林质问着刘经理,情绪显得激动紊乱。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肖林吃惊地重复了一声。
刘经理看到肖林一头雾水的样子后,解释说道:“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才离开这里。”刘经理说到这里的时候,让肖林先去在沙发那里坐下,自己倒了两杯水过来,过来后,放在肖林的面前,接着说道:“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那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反正我儿子放学还有一会时间呢。”
肖林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无心喝水,只关心刘经理将要告诉他的内容。
“还不是为了你?”刘经理又重复了一声,说道:“你和你女朋友怎么进的这家公司,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反正这公司是人陈俊家的,人家爱怎么搞,我们没办法,并且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看上你女朋友李雪,那也是你们三个人间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都是旁观者。但李雪这次来就不一样了,李雪来这里上了几天班的,那几天,我们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恰巧陈俊那几天又对他死缠烂打,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送花,牵她的手,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但从李雪抗拒的表情和为难的动作,我能看出她有多么得爱你,她为了你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听到这里,你可以说是陈俊逼走了李雪,但归根到底,公司是人家的,李雪是为了你才离开这里的,这是事实。至于怎么进的制鞋厂,怎么中的毒,我就不知道,我也是在新闻中看到这个消息的,反正是红颜薄命啊,我只能这样说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别再来这里了,有些人你是斗不过的。”
“谢谢。”肖林听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发白,眼神空洞,只能声音颤抖地说出这俩个字。
“不用谢,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告诉了你该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够坚强地活下去,你的路还长,前面总会有希望的。”刘经理说完这句话后,又看了看时间,示意肖林自己的时间到了。
肖林孱弱地站起来,很明显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了,他听到的这些消息已经榨干了他全身的力量和精神了。他强撑着自己马上要决堤的情绪,向刘经理告别,然后缓缓走出公司。肖林这时走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流当中,脸色苍白,就像喝醉酒的样子一样晃晃悠悠,吓得周围人远离了他,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偷窥着他。而肖林的思想当中早已意识不到这种别样的眼神了,他加快脚步,把众人甩在后面,顺着马路一侧的人行道一直往下走着。在肖林的思想当中,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殆尽了,只有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他孤独地走着,而他的胸口,就像要炸裂一般得又胀又闷,他心里积聚了太多难以发泄的东西了,这些东西让他源源不断地饱尝着一股难以隐忍的巨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一家豪华酒店的门口,肖林停了下来。停下来后,走到了建筑前面的小广场里的一座很大的池塘边上,池塘中央喷泉正喷着水,池塘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荷花和水草。肖林突然神情恍惚地蹲在池塘边上,被池塘里的景象给吸引住了,尤其是被池塘里漂泊着的浮萍吸引住了。肖林使劲地爬在池塘边沿上,用手抓着池塘里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一把就抓住了一朵浮萍,肖林这时不禁想到,这要是他的命运该多好啊,任自己可以抓得到手。
有两片浮萍自由自在地在池塘里飘扬游荡着,在荷花丛中,虽显落寞、难看,但他们始终相依相靠,互相提供着力量,从它们碧绿的颜色可以看出,它们虽然居无定所飘摇不定,但还是有生命的,也有自身的时间和空间,只是落到了一片泥糟当中难以移动罢了。
肖林看中了它们,很容易就抓住了这两片浮萍,然后把它们撮合在一起。真巧,他们很容易就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就像一个整体一样天衣无缝,比以前单个时更加牢固结实了。但当肖林把凑在一起的整体的浮萍放进池塘的污水里时,笑盈盈地看着它们,简单地用手撩起一层水波后,不料整体的浮萍瞬间便被这股水波冲得四分五裂,各自落到了不同的地方。这时,肖林瞳孔放大,着急万分,紧张地在池塘着寻找着那片浮萍的踪迹,但始终找不到了,无望之际,肖林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李雪美丽动人的样子,只见她乌黑的大眼睛瀑布般的刘海,突然间从水中浮出水面,看着肖林。
李雪套在一个泳圈上,浮在水面上,对着肖林微笑着,她的笑多么美好,乌黑的头发和露出水面的肌肤干净洁白,一层不染,多像一朵出水的芙蓉。
肖林伏在池塘的围岩上,痴痴地看着浮出水面的李雪,看的出神。
就在这时,肖林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李雪的声音,李雪说出了一句话,肖林看到李雪说完这句话后痴笑地看着自己。肖林对李雪说的这句话听得非常清楚,对这句话更是非常熟悉,这声音就像一首美好而悲伤的曲子,久久地在肖林的耳畔处回荡着——“你愿意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