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军是我的朋友。我俩相处得很融洽,共同点就是不爱说话,有点孤僻,当然这只是别人的看法。可我和他排解寂寞的方法完全不同。孙小军从小就喜欢在家里做化学实验。实验的原材料都是学校里的化学老师提供的,虽然这不符合规矩。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规矩只是让那些处于下层的人遵守的,比如我。我的成绩一直很差,和孙小军不一样。一放学我总是跑到县城那些像迷宫一样的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看看石板里长出的小草或是天上火烧的云彩。
我想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能做朋友,是因为还是有某些同样的感觉。这从高中毕业后的最后一次聚会就可以看出来。其他的人都在喝酒聊天,女孩子们抢着话筒唱歌。孙小军在昏暗的灯光下坐在长沙发的边上,低头玩手机。而我坐在长沙发的另一边墙角,不停抚摸着手上的玻璃杯。偶尔我俩会同时抬头互相看一眼,像是在说,你还在啊。
不得不说,在常人看来,孙小军才是广大同学们学习的典范,毕业后他考上了南京的知名大学。而我就是不求上进的典型,进了文科班,考到了北方一个没名气的本二院校。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平衡,整整四年,我和孙小军都没有再见面。
我记得四年前的最后一次告别是在孙小军的家里。
那天我傍晚的时候在逛街。市中心的广场上有一个老头正抽打着几只瘦骨嶙峋的猴子,让它们做出各种可笑的东西,求着围观人的施舍。可是那些围着看的人似乎并不买账,反而在看完后纷纷骂那个老头残忍,然后各自离去了。老头的表情很沮丧,把手里鞭子扔到了地上,埋着头不再动弹。我走上去弯下腰,想从口袋里掏几块钱给他。可是就在那个时刻,我尴尬地发现自己的零花钱放在家里了。老头抬头看到了我,他忽然眼露凶光,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想偷我的钱吗,休想!”说完他朝那些猴子怪叫了一声,那些猴子就蹿到我的面前,龇牙咧嘴地吓唬我。我是不会怕几只瘦猴子的,就算跟它们打一架也无所谓。可我想,一个人跟几只猴子打架,未免太丢面子,于是我转身溜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孙小军。我决定先去孙小军家和他告个别。我敲了很久的门,最后是他的爸爸开的门,我走进去才发现孙小军的父母都在客厅里愁眉苦脸地望着我。他爸对我说:“你来得正好,小军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已经躲在屋子里一天了,不吃不喝,不知道在干什么,喊他也没反应,想撞门进去,可又怕把他弄急了。这孩子考得很好,肯定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
“我来试试。”我走到孙小军卧室的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说道:“孙小军,开门让我进去,是我,倪鹏,我来跟你告别的,明天我就走啦。”屋里很快传来脚步声,门吱的一声开了一条小缝。孙小军从黑暗里探出半张脸,示意我可以进去。我刚进屋子,孙小军就重新把门关上了。
我坐在床边,孙小军甚至没顾上和我说一句话就回到了桌旁。窗帘拉着,屋子里很昏暗。我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个针筒,戳进桌上一个玻璃瓶的木塞里,然后用力往外抽,如此反复了很多次。最后他有些沮丧,把针筒扔到了垃圾桶里。孙小军转过头用一种难过的眼神望着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孙小军那副模样,忍不住问:“小军,你在干什么。”
他说:“你知道吗,我不想去上大学。”
“为什么?”我不能理解,对我来说,大学应该是最期待的地方。
“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待在这个屋子里。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孙小军的情绪变得有些异常,他弯腰从垃圾桶里重新捡起了那个针筒,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那你为什么肯让我进来呢?”
孙小军听了,托着腮帮子说:“我虽然喜欢一个人待着,可我却不能一直那样。有时我也想有个人能在旁边看着,又不说话烦我。只有你会这样。”
“哦,这倒和我很像。”我盯着他手里的针筒,问道:“你今天在做什么实验?”
孙小军从桌子上拿起那个玻璃瓶,说:“我想制造一个真空,用这个瓶子。真空可以让很多东西保持新鲜。”
“那你成功了吗?”我问他。
孙小军摇了摇头:“没有,但我会去查书,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成功了你想把什么放进去?”我问他。
孙小军笑了笑,没回答我。
那天我俩聊了很久,我和他从来没有那样说过很多话。后来孙小军把房门打开了,一直把我送到离家很远的街上,才转身回去。在路上他跟我说自己还是会顺从父母的意愿去上大学的,只是估计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适应。从这点看,我比孙小军要开朗。我们在街口告别,然后整整四年都没有联系。
期间,我只是在同学聚会时偶尔听说了孙小军的事,他自己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他们说孙小军在大学里成绩和高中时一样优秀,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只是在他毕业那年的冬天,他的妈妈出门买菜,被一辆货车撞了,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去世了。
我听的时候心想对于孙小军来说,也许任何人的离开都不能引起他太大的波澜,即使是他的母亲。这样说似乎有些没有人情,但是在我的眼里,孙小军就是这样一个人。
再次见到孙小军是在毕业后第三年。也许只是个巧合,我在北方那个城市工作两年后选择回到了南京,原因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生活单调到快要击垮自己的地步。简单点说,我没有找到一个好的伴侣,解决精神及身体上的问题。我找中介租了一个单间,当房东把背着行李包的我带到屋子时,孙小军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长的还和几年前一样,只不过更结实了,留起了胡须。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的眼神,和我记忆里的孙小军完全不一样,似乎变的正常了很多。孙小军抬头看到了我,我俩惊讶的表情应该都一样。愣了半天后,我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孙小军问我:“你怎么忽然出现在我眼皮底下了,吓死我了。”我说:“咱俩过会儿慢慢谈。”我转身跟旁边一脸迷惑的房东把租房协议签了,付了房钱,就这样和孙小军做了邻居。
那天我和他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窗外的天空从黄昏到夜晚,让我想起几年前和他告别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聊了很久。我发现孙小军确实开朗了很多。他眉飞色舞地说着这几年大概的生活轨迹。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过得好吗。”我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调着电视频道。孙小军半躺在沙发上说:“我现在做编程,虽然忙不过拿钱还算多。你呢?”“我?我刚辞职回南京,还没找工作呢。”“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拿黑面抄写东西,现在应该是个作家吧。”孙小军像是在开玩笑。我不太喜欢他那时的表情:“我不想当作家。”孙小军听了,样子忽然又严肃起来:“刚来南京,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放心,我不见外的。”我说完起身拎着行李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有股霉味,似乎很久都没人住。我用抹布把衣橱和床沿都擦了擦,又把地板拖了一遍。孙小军已经不在客厅里了,他也回到自己房里。我已经很累,就直接躺倒在床。我扭头看着窗户外面,阳台上谁的汗衫还挂在衣架上,在黑暗里随风左右摇晃,不知道是晚上几点了。我没有吃晚饭,却不饿,只觉得整个身体特别沉重,而思绪是轻飘的,窗外的黑暗就像神秘的一个谜团。我很想爬起来抓住谜底,身体却越来越绵软昏沉,最后渐渐昏昏入睡。我是被一阵敲门声弄醒的,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睡多久,因为爬起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打开门,孙小军就站在门外,他对我说:“要不要一起下去吃点东西。”虽然我不太想吃,但还是答应了。
楼下的小饭馆里,孙小军请我吃饭,他点了一大盆酸菜鱼,两碗白米饭。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吃的满头大汗,抬起头连连叫爽。不过我只喜欢吃里面的酸菜,我觉得那股酸酸的味道让我欲罢不能,孙小军相反,他喜欢吃鱼片,我俩各有所爱,最后把盆里的菜全吃光了。吃完后,孙小军从怀里掏出一包烟,点起一根抽了起来,还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这在几年前也是看不到的,孙小军应该是在大学里学会了抽烟。饭馆里烟雾缭绕,许多男人光着膀子喝多了酒扯着嗓子在撒酒疯。孙小军边抽便问我:“你在大学里有过女朋友吗。”我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直摇头。他笑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谈恋爱,有过一次。”“说说吧,反正无聊。”孙小军拧灭了烟。
“我性格你也知道,班里的女生是不会注意到我的。其他系的我一个也不认识。那是大二的某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手机QQ收到一条信息。
“一个陌生女人的头像跳了出来:你可以来陪陪我吗。
“我刚开始以为是某个认识的人给我开的玩笑,就没理睬,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头像:我和男朋友在酒店开了间房,可是刚才我们吵架,他走了。我想和你做爱。
“说实话,最后两字把我打动了。长那么大,我还没和任何女人做过爱。可我还是不放心,我回了她一句:你是谁。
“这次过了很久,她才回过来:这不重要。我需要的就是今晚。然后她又发给我了一个地址,在市中心的某个连锁旅馆。
“不管你听了会不会嘲笑我。我那晚真的动了好色的念头,平时我看到女孩都会低着头的,但是那天夜里十一点多,我揣上钱包从学校的围墙翻了出去,搭上出租车,奔向了她给的那个酒店地址。现在想起来真疯狂,如果是个骗局我就肯定就完蛋了。可那时我满心都是期待,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从荒凉的郊区到依然灯火霓虹的市区。我觉得自己寂寞难耐。”
孙小军听了,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搞过一夜情。”
“算不上。”我喝了口茶继续说:“司机把我送到酒店门口,我掏出钱包一看才傻了眼,我的钱都放在了枕头底下,钱包里啥也没有。幸好那个司机还算好说话,我把身份证押在他那里,让他第二天开车去校门口拿钱。然后我就进了酒店,那个女人说她住在五楼的516房间。当门被打开,我刚走进去,就被一个女人抱住了。说实话她长得还不错,脸肉肉的,身材也很丰满。不过我还放不开,挣脱了她的拥抱然后转身把门关上了。屋子里只有射灯开着,很昏暗。粉色的窗帘把外面隔绝了,她穿着浴袍,坐回床上偷偷地看着我。我感觉整个房间里都是暧昧。我看到了她白白的大腿,咽着口水,站在那里呆呆地不动。她忽然问我:不去洗个澡吗?
我说我刚洗过。
她听了就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又把我抱住,脸在我脖子上不停地蹭。这次我没再退却,把她抱到床边,然后推倒了。”
我说到这里停了停,想看看孙小军什么反应。他催着我继续说下去,正是精彩的地方。我苦笑了一声:“可惜到现在我还是个处男。那晚房间里开着空调,我和那个女孩互相把衣服都脱光了。两个人折腾了半天,可我每次都是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就软了,估计心理上的问题,越是想就越不行。她倒是很有耐心,极力配合我,每次我失败的时候她就一种善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我,好像要从中获得乐趣。事实上,那时的她就像条白色的鲸鱼,赤裸着滑滑的身体躺在我身下。最后我筋疲力尽,只好放弃了。她倒是毫不介意,在被子抱着我,蜷在我怀里,笑呵呵地说算了。人都会有这种时候。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我:你是不是没有和女孩做过啊。
我为了面子,说了个谎,告诉她以前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大概是白天打篮球累了,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这里。
她点了点头:嗯。那就这样抱着睡吧。我其实有两个男朋友,不过都闹翻了。还是抱着陌生人好,也是暖和的,还不用烦。
我其实很不能理解她说的话,我其实不习惯和人一起睡觉。但是那会儿我满脑子都是懊恼,想着自己为什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没用了。想的以至于很久都没睡着,怀里的那个女人倒是睡着得很快,发出微微的喘息声。半夜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孙小军摇了摇头。
我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在摸着自己的那家伙,想让它硬起来,然后睡了旁边的女人。可惜后来我摸着摸着就睡着了,一直到早上。不过那真是个美好的早上,我和她抱着舌吻了很久,她还夸奖了我的吻技。但是直到起床,我俩也没有再做爱的想法。事实上我和她吃了顿早饭,然后她就说要走了,男朋友发短信要见面。我正好也得回学校去给司机大哥还钱,就把她送上了街边的出租车。车要开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她说她叫李静。我当时听了第一反应是这名字太俗气了。”
“再然后呢,你们还有联系吗?”孙小军听上瘾了。
“有。不过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吧。回到学校后,我还是想着那个叫李静的女孩。不知道是出于喜欢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第二天晚上我又给她发了信息,很简洁的一句: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那是我第一次想和别人产生某种亲密的联系,虽然我知道她有两个男朋友,不过我想自己不介意变成第三个。过了一会儿,她回了信息,她说有第二次就不叫ONS了。她要先考虑下。
我把这当成了她的拒绝,就没再回复。我把手机放到一边,睡在宿舍那张狭窄的床上,很难受,倒不是为了李静拒绝我,而是我忽然觉得很迷恋李静抱着我睡觉的夜晚。我就在难受的情绪中睡着了,直到早上。当我醒来,拿起手机才发现半夜的时候,李静给我发了一条QQ,上面写着:想抱着我睡吗,过来吧,老地方。
你能想象那一刻我是多么失望和懊恼吗。我赶快给她回了一条,说我昨晚睡着了。她的头像灰着,不在线。我等了好几天,李静再没有回复过我。后来我发现自己的QQ好友列表里已经没有她。我再没见到过李静。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这算是恋爱,那就是吧。”
我说完后,孙小军望着我,他摇了摇头,说:“看来这些年你一点也没变。”
“那你呢,我可是听说你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叫夏蓝。现在还在一起吗?”
孙小军喝了口水,微微一笑:“你知道不知道,她和你有个同样的爱好?”
我摇了摇头:“怎么和我扯上了关系。”
“她可是个安静的女孩。我本来以为和这种人会相处不下去,因为我自己也是不爱说话的人。但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居然主动上去和她搭讪了,这让我自己也很意外。后来想想是什么让我想接近她呢,理由也许很庸俗,长相。她是那种长头发,很干净的人,脸瘦瘦的,笑起来很迷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我大学之前根本不会想去接触别人,不过到了大学后想法就变了,我跑上去对她说: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这么直接。
那时夏蓝正和她的室友坐在图书馆二楼上网,她看了看我,确认并不认识我,没说话。旁边的女孩一直在笑。我站在那里,本以为她会拒绝我,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万幸地是夏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后来她告诉我,其实她也想找个男朋友。看我长得还可以,并不是那么猥琐,而且胆子够大,她就想试试。”
“听上去也有些疯狂。没想到小军你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孙小军接着说:“中午我请她吃了食堂的砂锅,我觉得那是食堂里最好吃的东西。边吃边聊,她比我还不喜欢说话,或者是找不到话题吧。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不停地找话说。后来我俩换了手机号码,联系越来越密切。只是第一次见面那种情况再没出现过。我和她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基本不用说话,就大眼瞪小眼地坐着吃饭或者看书。但是我们是有默契,离的再远也不用愁,快毕业的时候我们就同居了。
她适合做我女朋友的原因和你有关,她和你一样,喜欢坐在床边看着我做实验。这让我感到很安心。她不打扰我,不说话,坐着像个雕塑,有呼吸的雕塑。我很享受那时的一个又一个黄昏和夜晚,和高中时没有什么不同。当我专注于那些机械和化学药品的时候,夏蓝和你的影子在我眼里就重叠了。我有时想,自己不是想找女朋友,只是想找一个对我的关注者。但大部分时候,我是喜欢她的,别人也没法取代。”
“那你和她在床上也很和谐吗?”我刚才说了自己的艳遇,也想套出孙小军那方面的情况。
“我俩做那事还是很激情的,和平时不一样。”孙小军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显得很得意。
我问孙小军:“那现在她在哪里,喊出来认识下啊。”
孙小军听了,神色微微暗淡下来:“毕业后就分了。”
“为什么?”这让我有些吃惊,不过毕业分手本身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还是因为我整天在屋子里不出门。我跟你说过,很多时候我就想一个人待着。可能并不需要太多的关心或是陪伴,你可以说这是孤僻,但事实就是这样。毕业后我和夏蓝都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一天辛苦工作回来,我和她吃晚饭,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卧室的桌子边开始捣弄自己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夏蓝不愿意这样了,她总是不停地和我说话,不是八卦单位里的人,就是抱怨。我不得不回应她,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有时我没理她,她也会不舒服,她跟我说不要一天到晚像个闷葫芦,做着没有结果的事情。
我很想对她说,对我来说,做的事情很重要。但我没法给她解释到底哪里重要,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只是想不通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以前还是那么安静,喜欢看另一个人做事。怎么忽然间就完全变了。她告诉我,以前那样是因为她喜欢我,可以忍受和包容,可现在她不能忍受了,她要求我改变。
这样的争吵没有延续多久。某天我对她说,既然不能忍受,那就分手。我不是个像她那样容易改变的人。也许我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夏蓝她很爽快地同意了,就像大学里最初答应我一起吃饭一样爽快。”
我听完不知道该怎么去评论,夏蓝的想法倒是很符合正常人的期望,我想大部分女人都不愿意每天对面一个孤僻,没有其他乐趣的男人。我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他那样的男人。我对他说:“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变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阴郁了,开朗了一些,话也多了。”
“是吗。”孙小军笑了笑:“没觉得。我倒觉得你改变了一些。”
“哦,我也没觉得。”我对他说。
“我和夏蓝分手的第二天就得知一个噩耗。我的妈妈出车祸死了。我相信这两件事没有任何联系,但是我又觉得冥冥之中是有联系的。说实话,我把这两件事看的同等重要,所以带给我的难过和痛苦就像看到天上的一片云散去了,几天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连我自己都骂自己没有心肝,但我知道生活一样会继续。我依然每天上班下班,做自己的事情。”孙小军说完擦了擦嘴,站起身,让我和他一起回出租房去。我觉得自己和孙小军彼此都更加的了解。
回到出租房,已经很晚了,我俩各自回屋睡觉。搬家忙了一天,加上晚上喝了点酒,我有点累,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就睡着了。
半夜,隔壁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类似拔木塞的闷响,很轻却有些刺耳。它反复响起,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我把它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重新睡去。可那声音钻入我的耳朵,不停回响,逼迫我失去耐性,坐起来下了床。我打开手机上的电筒,摸着黑打开门,走到孙小军房间门口,本来想敲门问他在干什么,却发现门本来就没有关,它敞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微微的蜡烛红光。我直接推门进去了,孙小军坐在窗户旁的桌边,手里拿着一个瓶子,他不停地拔出瓶子的木塞,又把它盖上,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瓶子里面。桌上点着一根蜡烛,已经烧了一半,融化的蜡堆积在底座。
“小军,你在干什么。”我走到他身边问他。
孙小军似乎对我的来到没有太多的反应,他让我也在桌边坐下,对我说:“这么晚怎么不睡觉?”
“你这么吵我能睡着吗?”
孙小军笑了:“以前这个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习惯了。以后会注意的。”“你在干什么?”我指着他手里的瓶子。
“还记得吃饭时我跟你讲起夏蓝吗,事实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研究这个。”孙小军把手里的瓶子放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个瓶子像是个保温瓶,有两层透明的玻璃:“这有什么特别的。”
“它不仅是实验,还和幻术有关系。是我在大学图书馆里的某本书上看到的。”“你什么时候对幻术也感兴趣了,我一直觉得那些都是骗人的。”
“也不一定,我真的成功了,就在刚才。”孙小军把瓶子放在了蜡烛旁边。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还是没弄清楚。”我一脸茫然。
他忽然问我:“你还记得高中毕业你来跟我告别的那晚吗?”我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对了,那晚你也拿着个瓶子,不过和这个不太一样。你说要制作一个真空。”
“对,就是真空。我找到的那本书上说,热与冷在空气中四处流窜,准确地说,它们都只是人们的定义。真正流动的是感觉。它们就像无数细小的精灵,川流不息,在广阔的世界里形成交错的河流。我们看不见,但只要闭上眼睛,一切便呈现出来。可惜人不能像它们那样,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真空的玻璃瓶就是把内壁和外壁之间的空气抽去,不过它只是被稀释了的空间。绝对的无,只存在于理论之中和人类无法探知的领域。后来人们想到,保温瓶可以用来保存感觉,再后来,那些西方的巫师想到,感觉既然可以保存,那么人的残念与幻影也可以被真空保存起来。于是巫师们尝试了千万次,终于找到了一种可行的方法,在黑暗的屋子里点亮一根蜡烛,然后把真空的玻璃瓶放在蜡烛的光亮下,闭上眼睛,不停拔盖子,心里默念咒语,想着那些你想他们出现的人。最后当你睁开眼睛,他们真的就会出现。”
“那你真的看见了?”我问孙小军,我心里并不相信这种东西。
“那不如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当我说好的时候,一起睁开。”孙小军提出了建议。我十分地好奇,答应了。“一,二,三。”孙小军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我也闭上眼,眼前却不是一片黑暗。一些闪烁的亮点在不停跳跃。我开始回忆以前生活里出现的能记起容貌的人,他们的身体和面庞越来越清晰,做着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很快画面逐渐纷乱起来,那些人都化身为海水,潮水朝我凶狠地涌来。孙小军拔木塞的声音让我变得有些昏沉,仿佛要在这黑夜里陷入深深的海底,再也不能浮现。就在我快要不能忍受的时候,听到孙小军说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瓶口。”我慢慢睁开眼睛,凝视着烛光下的玻璃瓶。眼前的一幕让我有些发痴。
我依稀看到脑海里出现的那些人,它们都在瓶子里,仰着头无助地望着我。我认出了父母与姐姐的脸,还有李静的。他们试图攀爬光滑的玻璃壁逃离那个瓶子,却很快摔到了瓶底。他们绝望地对我喊叫起来,可我什么也听不清楚,只看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责备着我,是我把他们关进了瓶子里。这样的情景让我不敢相信,我惊恐地想把瓶子倒过去,把他们放走。
但是当我伸手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了身边的孙小军。我转头朝他望去。孙小军正盯着玻璃瓶往里看,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温暖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