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听说赵权出去打工了,也没多问为什么弟弟不到省城来呢。最近经济上比较紧张,刚买了一套小房子,却经常有不同的女人搬进来又搬出去。兄弟俩有时会在网上碰见,简单说一说最近的情况。赵剑跟赵权说,你要是觉得累,就回来找哥吧。赵权听说赵剑在省城买了房子,倒不是嫉妒自己的哥哥,但心里面装满了失落感。
有天下午,赵剑从市里坐一路公交车回家,刚准备下车,听见最后一排有个人叫赵权的名字。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又叫了一声,他没理会,下车了。那人跟他一起下了车。那人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赵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咱们以前一起蹲过。
一说“蹲过”赵剑心里明白了,这人以为自己是赵权。于是,他哈哈一笑,说,兄弟你认错了,我不是赵权,我是他哥,你以前没听他说他有个双胞胎的哥哥吗?
哦,哈哈,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你有他电话吗?我叫欧阳枫。
有啊,他现在在外地打工,没想到你们好多年没联系了,我们却在公交车上撞见了。走,找个地方一起喝两口。
欧阳枫从监狱里出来后,也经历了一些不得志的日子,也干过许多不同的职业。大前年,来省城跟老乡混了几天建筑行业,没多久,又跟人合伙开了一家装饰公司。欧阳枫心想省城跟首都比不算大,但人口也得过百万了吧,人海茫茫中在公交车上巧遇赵权的哥哥,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他跟赵剑在赵剑家附近的一个土菜馆里喝了很多酒。席间赵剑给赵权打了一个电话,说是遇上你的老友欧阳枫了,赵权听了也很激动,在电话里几乎哽咽起来。后来,欧阳枫要了赵权的电话和QQ号,俩人觉得在电话里叙旧也不是办法,欧阳枫说让赵权明天坐车来省城,咱兄弟联手一起打江山多好啊,现在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联系。
赵剑和欧阳枫从饭店分手后,欧阳枫一回家就加了赵权的QQ,两个大老爷们用视频对话。看着过去稚嫩的面孔变得有些苍老,欧阳枫的酒劲还没过去,对着电脑屏幕唱起歌。赵权听他唱歌唱的激情澎湃,也对着耳麦跟唱起来,不过,因为网吧里人多,他不好意思大声唱,只能低声合……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两天后,赵权坐上通往省城的车。一路上,他都很清醒,又要和欧阳枫在一起了。看着公路旁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赵权发誓一定要辅佐欧阳枫的事业,当初在监狱里面,欧阳枫就是他结拜的大哥。他发誓未来要像油菜花一样金灿灿。
赵剑和欧阳枫一起去车站接的赵权。看见欧阳枫胖了黑了,他激动地掉下眼泪。赵剑在一旁笑了笑,说,大老爷们哭什么哭。
欧阳枫看见赵权哭了,把兄弟往胸前一搂。虽然欧阳枫身高没有赵权高,但体重却比赵权重多了。出来这些年,不仅年龄越来越大,大的还有肚子。他们三个人找了一家档次高过土菜馆几倍的酒店开了一个包厢,点了许多菜,开了两瓶酒。坐下来的赵权不怎么说话,反倒是赵剑话多过远道而来的赵权。欧阳枫觉得或许这个当哥哥是想表示一下自己在省城混得不错吧。
赵权和他哥哥的事儿,欧阳枫听过一些,但毕竟人家是一奶同胞的血亲,欧阳枫与赵权也有些年没见了,人家当哥哥的原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今晚只管喝酒叙旧,酒过三杯,欧阳枫的女朋友唐娜来了。欧阳枫大方地把她介绍给赵家兄弟,赵剑在女人面前相当活泼,赵权坐在欧阳枫旁边一脸灰色,像常年营养不良的病人。
昨晚上,唐娜跟欧阳枫在床上搂着的时候,仅仅是听说赵权是欧阳枫过去的狱友,她好奇地问,犯了什么事进去的。
欧阳枫翻了个身,说,强奸吧。
唐娜抱住欧阳枫的后脊梁说,强奸犯好可怕!
欧阳枫说,好像不是他干的,是他哥。
唐娜说,那为什么他住牢啊。
欧阳枫有气无力地说,抓错了,他们是双胞胎。
唐娜呵呵地笑着说,真好玩,这种事儿应该是假的。
欧阳枫晚上喝多了酒,不一会儿便呼呼地睡着。唐娜躺在床上想,那个叫赵权的人真够倒霉的,强奸这种罪过还不如打劫呢。
今天见到了传说中的赵家兄弟,唐娜礼貌性地跟他们喝了两杯。她觉得赵剑的两只眼袋真重,一看就是常年酒色累的。连赵剑都说自己肾虚。赵权和欧阳枫相互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唐娜不是本地人,她甚至不是本省人。她跟欧阳枫在一起四年了,她觉得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太多的钱,但身上有股江湖气,有时显得特别讲义气,有时又显得特为自己算计。既然跟了这个男人,她就不愿想太多,想多了反而把自己绕进去。
欧阳枫说,赵权以后跟着我混吧,吃住都在我家。
赵剑马上敬酒一杯给欧阳枫,说什么我弟弟跟着你混,我也放心多了。
唐娜没做声。有意思的是赵剑的家就在欧阳锋的家附近,相隔不过两条街。入冬后,赵权已近搬到了欧阳枫那边,唐娜见他没有厚被子,就好心送了一床被子给他。欧阳枫没说什么,他觉得唐娜是一个比较善良的女人,不会跟一般女人那样计较生活上的鸡毛蒜皮事儿,所以也没跟唐娜商量一下,直接叫赵权搬了过来。
赵权在外地的时候,以为欧阳枫的公司做得很大,搬过来后,才发现欧阳锋还处于创业阶段,不过,他觉得人家都没嫌弃他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嫌弃人家呢。很快,一个月过去了,赵权又发现欧阳锋他们做的事儿都不是出力气的活儿,很多地方自己想帮忙也使不上劲。不知道是社会变了,还是人不同了,大家都以文化人自居,好像只有从事跟文化沾边的事儿才显得有身份似的。赵权每天坐在电脑前上网看新闻,晚上看电影听歌,要么跟网友们视频聊天。偶尔欧阳枫让他写个文字性的东西,他很热情的答应写,却写得很吃力。欧阳枫看了一篇知音体的文字头皮发麻,又一想赵权也尽力写了。这虾皮无论如何也冒充不了基围虾。
没过多久,赵权的老婆听说赵权去了省城,自己也想过去看看,顺便也见见从没谋面的欧阳枫。不知道赵权想什么呢,让李兰挺着一个大肚子从老家过来,见面后,欧阳枫一看李兰的肚子少说也有六个月了。
唐娜听说中午李兰到家来,就亲自下厨做了些家常菜。他们家的厨房比较简陋,主要是炒菜的时候太热,油烟机排烟不是很好。忙活了半天,这个女人看上去不算令人讨厌,虽然听赵权丑化过她,说她不读书不看报,只知道吃喝玩乐。
欧阳枫的年纪比他们都大几岁,见人家一个孕妇大老远过来,按照传统发个百把块的红包给李兰。吃饭的时候,只有他们四个人在场。李兰笨拙地坐在唐娜旁边,赵权坐在李兰旁边端起酒杯。大概李兰之前没听赵权说过唐娜是谁,也是第一次到人家里,所以想表现的礼貌些,欧阳枫介绍唐娜的时候,李兰喊了声嫂子。
欧阳枫没说什么。赵权瞪了一眼李兰说,叫什么嫂子,他们还没结婚呢。
唐娜看了一眼赵权,心想是啊,她叫什么嫂子?她年纪比我大多了吧。可是,这跟我和欧阳枫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欧阳枫大概猜出唐娜在想什么,她不善于伪装表情,这次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吃饭。唐娜有点不高兴了,谁愿不结婚只同居呢!唐娜觉得这男的挺不懂事的,自己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好像这些应该她做。几个月前,赵权第一次见到唐娜怎么不发个红包呢。这边不是有这样的传统吗。不在乎多少红包,起码是个意思吧。难不成没结婚的女人不算老婆了吗。唐娜吃完饭把碗一丢,回房间去了。想想自己这些年付出挺多的,欧阳枫身边的一些人吃她的拿她的,反过来还瞧不起她。要不是为了给欧阳枫留点儿面子,唐娜也不是好欺负的人。
一周后,李兰又挺着一个大肚子回老家了。走的时候,欧阳枫又拿了几百块钱的路费。唐娜从心里瞧不起他们,这些人已经拿了红包,还好意思拿路费啊,又不是谁求来的。只是这样的话,面上不能讲。唐娜发现很多人刚认识的时候都很亲近,待一段时间就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倒不是为了勾心斗角,而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欧阳枫公司有个小文员叫周芸,有天晚上都快十点了,在QQ上告诉唐娜说,赵权前天夜里十二点多约她出来,说他在这边多么孤独,一个人很烦想找个人说说话。
唐娜一听又好气又好笑。直截了当地告诉周芸,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出门长点心眼,男人禽兽起来什么都不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晚上约你出去的,肯定有危险。再说了,你要出点事儿,我们对你负责呢还是不负?怎么说,你都是欧阳的朋友介绍过来的老乡吧。
一个月后,临近春节。欧阳枫衣锦还乡回老家去了。唐娜一个人坐在拥挤的火车上,无比凄凉,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八天后,大家回来上班,唐娜听说赵权带了个女人来了,当然,不是他老家那个大肚婆。是一个在他老家做台的小姐。原来过春节这几天,他在老家的风月场所认识了一个风尘女子,接着喝酒、吃饭、吹牛、上床这几个步骤,跟小姐吹自己在省城混的多好,可以想办法把她介绍到省城的大场子上班。这女的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陪他睡了几次,又听说他喜欢文学,认识好多文化人。这女的大概也没见过热爱文学的客人。于是,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好上了。这女的相信了赵权说的话,自己也说以后到了省城工作,可以挣钱养他写作。短短一个月,俩人真真假假的谈起恋爱。赵权还给她写了首诗,每次高潮的时候这个女的就背赵权写的诗,她说不太懂诗,只是喜欢浪漫的情调。妓女跟嫖客恋爱是天下最可笑也是最可悲的事儿。看看周围的大部分人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妓女也渴望有一份干净的爱情,但她们又不相信有男人会爱自己。
大概赵权忘记了他从监狱出来没几天,小薇是被他哥从酒吧拽到家服务过他的小姐,那时,他还不习惯成为一个嫖客。如今,他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事办的大概是赵权的脑子坏了,连赵剑都想不到赵权要做皮条客。但他还是帮赵权了一个大忙。他四处活动,联系到一个场子。他们把这女的送到那边,跟那里面的妈妈桑商量怎么分红,久经风月场的妈妈桑说,这事儿你们跟凤儿商量,你们之间分红,又不是你们跟我分红。
其实别看小姐在旁边不说话,她们心里很明白,一份钱两个人分和三个人分的区别。
赵权又带凤儿上街购物,给这个女的买了些花哨的衣服和鞋。赵剑不知道赵权干嘛非得这样神经兮兮,这事办的跟吸毒的人又贩毒一样无耻,嫖客嫖了妓女的身子,还想嫖妓女的心。皮条客是干什么的?妓女的老公吗?
大概过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暖。有天,失踪了一周的赵权又回来了,他告诉了一个坏消息给欧阳枫,说那****骗了他,不仅没有挣钱养他,还准备离开那家场子。他和赵剑去找她要钱,凤儿说没钱,别逼她了,赵权说把给她买东西的钱还她,凤儿一直说没钱,气的赵权直哆嗦,赵剑当众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赵权对欧阳枫说,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白花了一千多,给她买衣服,又给她买鞋子和化妆品。我对自己老娘都没这么好。
欧阳枫没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
唐娜忍不住说,本来就是你不对,民工挣的是血汗钱,妓女挣的是卖身钱。你们还好意思从卖身钱里扒?
欧阳枫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闭紧双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权说自己在欧阳枫身边也帮不了他什么忙,这次还惹出了这种事来,不如早点回老家算了,反正老婆过两个月要生产了。傍晚,赵权站在欧阳枫家的客厅里像一只僵尸终于动了一下身体。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欧阳枫给他的钱,迅速地收拾行李包,穿着欧阳枫的旧毛衣离开了欧阳枫的家。如果他的手指没有冻麻,他会给赵剑打个电话。走在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落下来的雪花盖住,赵权回头看了看身后,可是,什么都没看到。连唐娜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没看到。刚才,唐娜出门买菜去了。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唐娜穿了一身红色的羽绒衣,像朵不怕冷的花。
天空深处,那个雾蒙蒙的地方不断降下大片的雪花。浪漫的人一定会幻想天空深处是雪的家,雪落到地上变成一摊泥水,又蒸发成水汽回到天上。
唐娜在楼下按门铃的时候,看了一眼白茫茫的雪地。咦!不是已经立春了么,怎么又下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