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真正是一个好地方。将近40个小时的翻山越岭,江安终于来到了四季如春的昆明。一下火车他就感觉到了云南的温暖,那时候上海又潮又冷,江安是穿着羽绒服来的,他顿时觉得有些热了。下了火车他就去往滇池,在海埂公园他被滇池的壮阔给震撼了,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宽广的高原湖泊,他后悔没有早点来。可是以前他一直没钱,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敢辞职出来旅行。在昆明呆了两天之后,他又一路向北,去了很多地方,他觉得一个人在外面晃悠是那般的自由和幸福。尤其是从昆明到大理的路上,火车在高山上爬着,两边是深山峡谷,灼热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射在江安身上。江安从睡梦中醒来,他听到了广播里正在放着沈庆的《青春》,他在高中时就听过首歌,他听到那句极度忧伤的歌词——“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他看着外面的美景,被炽热的阳光抚摸着,他的鼻子酸酸的,他真想大哭一场,放弃一切,什么也不管了,就在外面到处流浪。云南游玩完了,就到西藏去,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用面对那个世俗的世界了。只有那时,他才是最真实,世界才是最美的。大理古城朴实无华,苍山洱海美丽之极,适合定居。不过丽江古城倒是商业化太严重,人多嘈杂,不适合喜爱安静的人。泸沽湖的水比滇池和洱海的水还要清,还要蓝,蓝得沁人心脾,蛊惑着人跳下去洗一洗自己身上的丑恶。玉龙雪山高得使人敬畏,就像一位威武的山神,山上的皑皑白雪仿佛能净化一个人的灵魂。香格里拉只有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去,才会看到最漂亮的景色。
在路上他遇到很多人,大部分是背包客,也有一些大学生。学生们太年轻,没有在社会上历练过,见识短浅,都太单纯太理想。背包客就不同了,他们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眼光比较开阔,跟他们聊天,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也能听到很多不同寻常的故事。江安喜欢跟那些背包客交谈。不过江安其实是一个独行侠,他只在休息时才会跟别人聊天,在行程中他都是独自一个人,他从不结伴,他喜欢一个人呆着。在路上,江安还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在辞职出来做背包客的那类人当中,女生居多,而且她们往往也是独自一人。有一次,他跟一个单身的广西女生聊天,那个女生坚毅果敢,她说她辞职出来有一年了,都去过哪里哪里,很多地方江安都没去过,让江安很是羡慕。可是她对江安说:“因为我们女生压力小啊,不像你们男生,身上有太多负担。”江安以前很少听到女生会这样说,大多数女生都会理直气壮地说:“男人就应该有担当,老婆你得养,孩子你得养,父母你得养。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这一点责任心都没有,那算个什么男人?”这种话总让江安畏惧。现在江安听到这个女生如此说,不禁有些感动,好像遇到了知己。最后她还一脸幸福地说:“当女生真好。”
是啊,男人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江安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不能抛下所有担子,像一些四处流浪的背包客一样,离开家乡,抛下父母,再也不回去。他有太多的“责任”。在云南游历了二十多天,江安花了不少钱,他知道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找工作,他需要节省。本来他还想去西藏,也取消了,无奈他只好启程回去。整个旅程对他来说,虽然暂时缓解了失恋的痛苦,却并不能解决因为一时冲动而辞职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他回到了上海,后续还必须面对很多难题。他去了老胡那里——他离开上海时就把东西寄存在老胡那里,老胡是一个落魄的文艺青年,江安上大学时就认识了老胡,他们经常一起喝酒、聊女人和谈论诗歌小说,后来老胡也来了上海,在一家数字传播公司做内容编辑。江安在上海没有几个知心的朋友,老胡跟他关系是最好的,他又没地方去,所以他准备先在老胡那里借住一段时间,而老胡也很乐意有个人陪他。
这一天是2013年2月1号,离过年只有9天。老胡把江安接到自己家,那是在虹口区的一栋老房子,位于唐山路和新建路附近,去过那里的人肯定知道,与那一江之隔的浦东是何其繁华,高楼林立,人流如织,而黄浦江的这一边就像贫民窟一样,老式的上海建筑,一个巷子连着一个巷子,巷子里的电线像一团乱麻,房间的窗户外面都挂着湿哒哒的红色内裤。江安从那破旧的木质楼梯上楼时差点摔下去,楼道又黑又窄,几家人共用一个水龙头,很难让人相信如此繁华的地段居然会有这样的房子。老胡说:“拆迁不起,一平方米要好几万呢。”江安也搞不懂老胡的房间是三楼还是在二楼半,反正就是一间破屋,里面光线不足,阴暗潮湿,墙上贴着报纸,天花板上是灯泡而不是日光灯,桌柜上有点点滴滴擦除不掉的黑色污物,一张床占据了大半面积,老胡的衣物杂乱的扔在床上,被子没叠,上厕所还要到楼底去,一只肮脏的马桶放在楼梯下面,也是几家共用。把东西放下,老胡对江安说:“我之前就猜到一半了,你跟我说是去出差,我都不信。辞职就辞职了,反正工作也没意思。你就安心的先在我这里住着吧,我一个人也很无聊。”
晚上,老胡带着江安去附近菜市场买了点菜,两斤排骨,几颗土豆,四颗鸡蛋。老胡说:“简单点,就土豆炖排骨,煎鸡蛋,还有昨天的一个剩菜,玉米炒肉,等明天我们再弄点好的。”回到家里他就开始做饭,他怕江安饿了,就先煎了鸡蛋,把剩菜热了,让江安先吃着,等排骨炖好了再慢慢吃。厨房在楼顶,老胡在上面忙活着。老胡比江安能过日子,基本上每天都是自己做了吃,而江安经常吃泡面,不愿意做饭,也不会做几个菜。老胡的厨艺很不错,他说:“以前我经常生病,所以能体会到身体的重要性,没有什么比身体更珍贵,所以一定要吃好,对自己好一点。如果我有钱,我会吃得更好。”排骨炖了有一会,飘出诱人的香味,两个人都有些饿了,老胡就把火熄了,把锅搬到了楼下他自己的房间,放在一张简易的桌子上,关上门他们就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他们住的这破地方,他们寒酸的吃相,真的跟一般民工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一边啃着排骨,一边聊着天。老胡问他:“你以后打算干吗?”江安说:“我也不知道干吗,反正不想做跟自己专业有关的工作了。”老胡说:“其实我觉得干什么都一样,如果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你干啥都不会开心。就像我干的,我以为自己喜欢看书写东西,就来当编辑,结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天天看那些枯燥的稿子也很没劲,不知道工作有何价值。钱给得又少,哈哈。最关键还是钱,没钱太难过了。上海这鬼地方,真只能有钱人来,没钱人就不要来了。你看街上那些上班族,穿得衣冠楚楚,提着公文包,匆匆忙忙地赶地铁和公交,在公司里又明争暗斗,人际关系复杂,他们这样活着太累了。灵魂无处安放。”这些江安也都懂,他在上海呆了三年半。江安问他:“你会一直在上海吗?”老胡说:“我又能去什么地方?在上海待久了,你会发现其他地方都不值得一提,上海有太多的诱惑和便利,去其他小城市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去哪里还不都是一样,我们这些人怎么也成不了有钱人啊,我们的命运早就注定了。”江安沉默了一会,说:“你有想过回老家吗?”老胡笑了起来,说:“我家在农村,那里落后得要死,我肯定是不会回去的。难道你想回老家?”江安说:“有想过,不过我父母肯定不同意。我还是先在上海找找看吧。你要有什么消息,也可以跟我说一下。”老胡说:“好,没问题。你也别急,慢慢来。”
他们俩都喝了很多汤,吃了很多土豆,肚子里已经装不下了,撑得不敢动弹,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沙发上,休息,可锅里还剩了不少。江安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他在外面旅行时,经常不到饿得发慌是不会吃的。江安问老胡:“你过年什么时候回家?”老胡说:“我们公司7号才放假,我8号走。你呢?”江安说:“我明天去车站买票,看能买到哪一天的,大概5、6号走吧。”老胡说:“好的,你过完年尽管来我这里住,不用客气。”江安要把锅碗筷子给洗了,老胡拦住了江安,说他明天再洗。江安甚是不好意思。他们把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把锅碗放到楼顶厨房的水槽里,就不再管了。外面下着毛毛小雨,远处的黄浦江上烟雾朦胧,明亮如昼的陆家嘴灯光璀璨,那些高楼下面的街道上、商场里肯定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可是这边的小区却异常宁静,一片黑暗,房屋低矮,毫无生气,冷风吹在身上使人不敢在外面多待一分钟。繁华不属于我们,只属于那些有钱人。
夜里无事可干,电视节目也没有好玩的,他们俩早早钻进被窝,挤在一起取暖。江安躺在床上心情沉郁无比,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人,怎么跟父母解释他辞职的事情,他觉得很没面子,不想看到他们。没有辞职之前他有很多计划,过年回去要给爸妈多少孝敬钱,给两个姐姐的小孩多少压岁钱,给他们带什么礼物,还有其他一些长辈。当时他一想到那些,心里就美滋滋的,他可以在他们面前大肆炫耀一番,他的父母姐姐肯定会以他为荣、以他为傲,那是一件多么得意的事情啊。可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他身上总共也没多少钱了,辞职不是一个好时间,他连年终奖都没有拿,本来基本工资就不怎么样,公司里的人全等着年终奖过一个好年。可是不拿钱出来贴补家里,那真是太不孝了,而给得少的话还不如不给。真是让人犯难。老胡见他不说话,关切地问他:“你身上还有钱吗?如果没钱就跟我说,我还是可以拿出来一点的。”江安谢了他,说真没钱了一定找他借。
第二天一大早,江安去了汽车站。他清楚这个时间火车票必定卖完了,只能坐汽车回去。不过坐汽车更快,只要10个小时,而火车反而要15个小时,到达的时间还是在半夜,不方便,他也不想半夜回到家里打扰到家人。汽车票还算比较好买,他买到了2月5号的。之后几天,他基本上是窝在老胡的家里,没怎么出去,偶尔用手机上一下网,看看有什么招聘信息。这个时间段根本就不用出去找工作,招聘的机会很少,而且今年形势本来也不好,江安工作又只有半年,可以说没有任何经验,大概不会有哪家公司会要他的。所以即使真要出去找工作,也只能等到过完年以后,那时候会有一股辞职潮,会空出一些职位来。他只好先回家,把这个也许将是他这辈子当中最难熬的一个春节过了。他等待着回到家那一天,坦白地跟父母说,他辞职了,他不想在上海待了,他想干吗干吗,父母一脸惊愕地看着他,母亲叹气,父亲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