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宇
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从家里跑出来的。老头子喝醉了酒,便和那个女人吵开了,一气之下把桌子上的酒瓶子甩了出来,又很不幸地没甩到那个女人,而是直接朝我的脑门飞过来,当场就把我砸得七荤八素。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两个,便顾不得许多,索性摔上门就去了学校。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那个女人尖酸刻薄的辱骂和老头子歇斯底里的吼叫还是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并且有力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他们俩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我被酒瓶砸中了,又或是注意到了,但这远没有他们吵架拌嘴、互相羞辱来得生动有趣。从母亲去世,再到娶这个女人,家里就没过一天的安定日子,每天都像是世界大战一般,不是摔酒瓶子就是摔碗,并且老头子和那个女人每天都可以层出不穷地找出新的低俗的词汇来羞辱对方,并乐此不疲,这仿佛成了他们每日的必修功课,我相信要是真有这门科目的话,他们俩必定都是满分。我厌恶那个女人,也厌恶老头子。
待半路,我才发现额头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用手一摸,猩红的颜色瞬间沾染了五指。刚回过神,雨就突然自云际落下,天起沧澜,没有任何征兆,只若千刀万刃。雨水混合着血水沿鼻翼流向嘴唇,带来一股子腥甜的味道。脑子也开始昏昏沉沉的,不听使唤了。我小跑向学校,我恐怕得趁晕过去之前赶到学校的医务室,不过没跑多久我就受不了了,脑子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便找了棵树靠上去。然后,就完全没有知觉了。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被无尽的黑暗所束缚,却如何拼命挣扎也挣扎不脱。
醒来时,却已是在医务室的小床上了。朦朦胧胧睁开眼,就看到了陈姨一脸的紧张。母亲在世时与陈姨是至交,据说是发小,所以陈姨也对我格外照顾。要说母亲离世后,还剩那么一个关心我的人,便只是陈姨了。自母亲离世之后的这些年,也得亏她的照顾,才让我没有那么难过。陈姨没有子女,至今孤身一人,是什么原因我是不清楚的。或许不可否认的是,她照顾我,自身的孤独也是原因之一,但做到她这般关切的,却也不多。老头子不管我,还要劳烦别人,对于这一点,我也一直过意不去,毕竟我不是她的儿子。因而,为了补偿,我尽可能地对陈姨好,去陪着她说说话,打发掉那些寂寞而无聊的时光。而我所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这些罢了。
“醒了。”陈姨说着,微微笑了笑,用手背贴着我的脸颊。
“脸还有点发烫。不过没什么大碍了,你刚才都快吓死我了。”陈姨露出释然的表情,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你爸也真不是个东西,对不起你妈不说,现在连儿子都照看不好,要不是你同学及时把你送来,恐怕就麻烦了。”陈姨说。“是不是跟同学打架,这么大一个包,下手也忒狠了点。”
“没有打架,还不就是叶靖国。”
“他打的?”陈姨猛然皱起了眉头,却只是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故意的,他摔酒瓶子时不小心甩到我了。”我说。我知道陈姨已经猜到八九成,老头子不管我,却也从未打过我。
“他们又吵架了?”陈姨摇了摇头,啼笑皆非。老头子和那个女人吵架必定要摔些东西,上次是一个醋瓶。那时,陈姨刚好来找老头子有事,方迈进门,“匡然”一声,醋瓶碎在了陈姨的脚下,酸涩的气味顿时弥散开来,是时就她吓到了。而老头子他们吵架的原因却只是那个女人在汤里放了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吵起来,我早已是屡见不鲜。此后,陈姨来我家时总要在门外探清情况,也许一个不小心就被误伤了。
“谁知道,也许已经打起来了也不定。”我恨恨地说。
“陈姨,今天晚上我住你家吧?”末了,我补充道。
陈姨的怔了两秒,“这样也好。”
陈姨说着,便站了起来。
“我给你配点消炎止痛的药,你可得按时吃啊!淋了雨,有点烧。还有,待会儿再给你一瓶芦荟胶,不好好保养着的话,可是会破相的啊!”陈姨冲我笑了笑,调侃道:“小心以后没有姑娘嫁给你。”
“知道了。”看着陈姨满脸的笑意,我突然没来由地难过起来,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会不会也这般与我玩笑。
“欸,对了。陈姨,是谁送我过来的啊?”难过之余想起陈姨说是同学送我来的,至少该对那个人说声谢谢。
“哦,你那同学也没说名字,呃……高高的,瘦瘦的。我本来以为是他把你给打的,不让他走,跟我辩解了老半天,我看那孩子也挺斯文的,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就放他走了。看来刚才错怪他了,代陈姨向他道个歉,再好好地谢谢人家。大老远地把你背过来,浑身都湿透了。”陈姨自顾自的说。
高高的瘦瘦的,这种人学校里比比皆是,我哪知道是谁啊。
“哦,对了。”陈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眼睑有颗黑痣,左边右边记不太清了。”
有颗黑痣?印象中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要记得谢谢人家啊!”陈姨又说。
“好,一定。”我满口答应,可对方是谁我都不知道,即使有心,又该怎样答谢。
突然陈姨看着我,不再言语了。
久久,陈姨轻轻叹了口气说:“再怎么他都是你父亲。”
陈姨说着,便转身出去了,我知道她是不想我与她再多说些什么,可是我怎会不说呢?正如陈姨讲的,再怎么他都是我父亲。他是我父亲,但却远没有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有这样的父亲,不难过是假的,不怨恨更是不可能的。
自我记事以来,没有看过他一天好脸色。以前是对母亲又打又骂的,母亲性子软,连骂回去的勇气都没有,每次她都只是哭,一个劲地哭,等她哭到老头子不再动手。而这时,老头子便会换一个姿态,在旁边冷冷的看着,一脸都是不屑。记忆里,母亲只还过一次手,那次老头子喝醉了酒,抱起我硬要给我灌酒,吓得我嚎啕大哭,可劲地喊救命。适时母亲把我抱护过怀,老头子却是火了,要打我和母亲,骂我不孝,陪他喝杯酒都不肯。那时我刚满八岁吧,也就是那一次母亲还了手,以至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疤,成为了她这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痛,直到带进坟墓,在坟头开出最绝望的花。母亲去世后,我哭了许多天,想着母亲是不是不要我了,不然怎么舍得先走,把我一个人扔给这个荒凉的家。后来翻书时,看到一句话,说“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可以有人至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要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那时的我才稍稍有点释然,那时候母亲大概是真的累了吧。她与父亲之间,恐怕是再无可能,那么不能相濡以沫,便只能够相忘于江湖了,这于她于父亲来说,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后来父亲娶了那个女人,再后来就是跟那个女人吵,却再没有动过手,每次摔东西也是朝着墙壁地面。而不变的是,母亲在时,和后来娶了这个女人,老头子都是很少管我的,我对他来说都来近似空气了,连成绩怎样他也不曾问过一次。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养成了冷性子,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在同学中经常被孤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离了这纷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倒更是安静清明。
想着想着便更是伤感了,或许真的是往事莫回事。我扭过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下得惨烈,只若千刀万刃,刀刀锋利见血,刻画浮生百像。
蓝云脉
当我搀着小千进医务室时,陈姨刚好不在。只有里间小室的床上坐着一个男生,头上绑着绷带,看起来像极了流氓兔。我推开里间的门时,他正出神地看着窗外,安静的侧脸冷的没有一丝情绪,就像是看破红尘的老僧。而窗外雨意空疏,寂寥凄清。
我敲敲门板,他才回过神来,扭过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一丝表情。我被看得很不舒服,尽管那是一张清秀好看的脸。
我天生对清秀的男生不感冒。男的长的太出众只会让我联想到GAY、玻璃、小受之类的词汇,经验告诉我出挑的男生一般都是这样,就好比夏洛。当时小千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整整有五分钟,完了伤叹一句:“可惜了一张漂亮的脸。”再比如小千的第一个男朋友,他告白时,对小千说:“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我每天都默默地在角落里看着你开心,看着你难过,你开心时我也开心,你难过时我也难过。有一天我看见你哭,我突然觉得好心痛好心痛,我想我再也不要你难过了,我想要每天看着你笑,看着你开心,我想一生一世地守护你,让你当个快乐的公主。辛岚,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让我守着你一辈子的快乐与幸福。”他说得很忘我,很有被自己陶醉的样子。可在小千身边的我想的是“什么喜欢你好久了,每天躲在角落里偷看,这根本不是痴心汉,而是变态狂吧!”但小千竟然被感动地一塌糊涂,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末了,我问她为什么,小千这个花痴的答案是,他很帅啊,而且长得好像夏洛啊!没几个月就知道他真的好像夏洛啊,包括取向。分手时他说:“小千你很好,可是我没法喜欢你,因为……因为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喜欢的是建云。我们只能是朋友。我不是故意的,小千,你答应我,不要难过好不好?”屁啊,天知道当时我是多么地想抽他一巴掌,然后对他说;:“我不是故意的,GAY同学,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过鉴于他实在比我高大太多,打起来绝不是他的对手,此事还是作罢为妙,在心里狠狠地鄙视就够了。
建云,没错。我相信小千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一定感到有如五雷轰顶,山崩地裂,日月无光。建云就是当初他介绍给我们的,号称最好的哥们的那位,长得剑眉星目,好不动人,只不过,又可惜了一张脸。为此小千难过了好多天,后来就不难过了,再后来小千就和她的前男友变成了好姐妹。每次看到小千的前男友牵着建云的手,羞答答地和小千聊天时,我就会觉得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轰然崩塌,就像谁也无法接受李师师得嫁给李逵是一个道理。此后男生一概长得漂亮的,在我的眼里便会自动向GAY过度。当然,这只是个人看法,不然全世界的女人都得嫁丑男,丑男都可以娶美女,多不公平啊。不过话说回来美女也没有那么多,就算是美女,还不能保证不是LES,这社会当真是复杂多了啊。
所以那个男生清秀好看的脸并没有博得我的好感,他冷冷的表情也格外地让我不舒服。就像小千看到蟑螂一样,不是怕,是忍不住要拍死它的冲动。
“嗯,同学,请问一下,陈阿姨去哪里了?”我极力摆出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毕竟要人帮忙还是要有礼貌的,即使只是问一个问题。呃,错了,不是和蔼可亲,这个词再怎么听,都像是形容那些大叔大姨的,小时候遣词造句都是什么张大伯和蔼可亲,陈大妈蔼的可亲,所以和蔼可亲这个词不适合我,我好歹也是二九年华,一支花。
“不在就是出去了。”男生冷冷地说着,每个字的力度都把握的一样一样的,不带一点的感情色彩,也真是难为他了。顿时我就火了,这不废话吗,不在当然就是出去了,难不成还穿越了。现在想想,当时我发火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他冷冷的态度,多半是那天没来由的大雨,小千的腿伤,以及苏赫没头没脑的表白吧。
“这用得着你说吗?”我干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看着他,等他发火,可他楞是没反应,只“哦。”了一声,便扭过了头,继续看向窗外,好似我不存在一般,他这种无动于衷的表现更是让我怒火中烧。小千看我要发火了,急忙拽拽我的袖子。
“云脉,陈姨不在,我们走吧。出了学校,在东街那边就有家诊所。”小千的脸色很不好,我看了一下,脚都快肿成肉包了。
“不行,雨下得这么大。你的腿又有伤了,淋坏了怎么办?”陈姨这个时候不在,真是让人可气。
“可……”小千望向窗外仓皇的大雨,随即作罢了。的确,她恐怕是很难坚持到东街去的。
“我扶你去那边坐一下。”我瞥了那个男生,他仍是无动于衷。
我刚要扶小千去走廊的长椅,男生突然回过头,看着我,淡淡笑了,说:“再等两下,她快回来了。”我冲他点了点头,就扶小千过去了。真是奇怪的人。问他的时候冷冰冰的,现在不问他了,倒是摆出一副****无害的笑脸。不当戏子,可惜了。
和小千坐在长椅上等,时间要多长有多长,那个说光阴似箭的人一定没有等过人,哪怕是等一个最陌生的人。这让我想到了那出《等待戈多》的荒诞剧,耐心地等一个不认识的人好几天,恐怕也只能出现在荒诞剧里了吧。
是时,郑老师与陈姨狼狈闯入,仓皇的冷雨浇了他们一身。郑老师笑嘻嘻的拢上伞,继而轻轻地捋了捋陈姨湿透的额发,俨然一对情人。十四班的班主任郑启喜欢医务室的陈琳是全校师生皆知的,鳏夫寡妇,你情我愿,无可厚非。不是我刻毒,而是事实。郑老师是个好男人,陈姨是个好女人,两情相悦,若得喜结连理,也算是一段佳话了。不过他们此时大概是没有注意到还有我和小千这两个焦急的观众,不是为了等待剧情的进一步发展,而是盼望着这出剧早点结束,不然小千的腿就真的要废了。怎奈那两人郎情妾意,恋奸情热,还没有注意到我们。不得已,我咳了咳,证明这里还有两个活体,起码要照顾一下她们的感受。
陈姨一惊,乍转过身,脸色霎时绯红,郑老师则是干咳了两下,一脸尴尬。两个人就像是做坏事的小孩被人发现一样,呆呆傻傻地站着,不知所措。
“嗯,那个,陈姨,辛岚的腿受伤了,你给看一下。”气氛冷的要死,再不说话我就要憋死了。何至这般,不过是情人间的小动作被别人看到罢了,现在的小学生都敢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接吻,两个老大人了还害羞个毛线。再说,他们间的事,是全校都知道的啊。
“哦,哦。”陈姨急忙应答:“那让我看看,郑老师那你先回去吧!”
她居然叫他郑老师?一时我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雨下得这么大,医务室也好歹算半个家,起码要把人家留下来坐坐,等雨小了吧。然而这是什么情况?因为不好意思?我猜不透。我坏笑着,扭过头看着小千,却发现她正冷冷地盯着郑老师,比起刚才那个男生的面瘫脸,简直是冷过百倍。然,过之不及,冷是冷,却少了那个男生那股淡然超脱的心态,额外地多了几分怒意。而郑老师则低着头,显然是在回避小千的目光。陈姨一会儿看看郑老师,一会儿看看小千,左右不是。我猛然感到一种剑拔弩张前的肃杀感。他们三个把我搞的云里来雾里去的,昏昏然地,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是鬼上身了吧?是时,刚才那个面瘫的流氓兔已闻声而至,看到这个尴尬而尴尬的场面,顿时也楞住了,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重要的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搞得我也很尴尬,想说话又不敢,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此时的我就像是为了预知未来而求上方术士的迷途者,在焦急地等待着伏羲金线钱落地的刹那,既期盼又害怕,因为不知结果,会是好是坏。
苏赫
我和云脉在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六年级时,她转来了我所在的湖苑附小。我还记得,那时的她梳着一条高高的马尾,肥嘟嘟的脸蛋染着一抹酡红,显得格外可爱。
云脉性子开朗,学习成绩也好,颇受大家的喜欢,不久便在班级里面展露头角,博得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认可。不像我,成绩是班级倒数的,虽不捣乱,却也不怎么受人待见。再加上自己也挺内向的,基本就没什么人愿意陪我玩了,在班级里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存在感几乎为零。
而那个落日的黄昏,使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那天放学,我独自一人回家,无意间看到了云脉形单影只地站在升旗台下。那时候,我没来由地觉得,这个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女孩,其实也挺寂寞的吧。我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夕阳坠落在云脉身后,绚烂的余晖泼洒,浸染大地。她就那样站在光海里,美得虚幻不真。忽的,她注意到了我,扭过头,对我璀然一笑,那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微笑。说来可笑,但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这个女孩便住进了我的心里。
此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这个女孩,她也并不烦我。没多久我们便熟络了起来,这或许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多了一个朋友。但对我,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渐渐地,连带着和同学们的交往也频繁了起来,性子也稍稍开朗了点,整个人亦有精神多了。慢慢的,我才发现了,其实与他人相处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而他们对我,也是没什么偏见的,只不过是平日里自个儿话少点,又对同学间的活动没什么热情也不主动,久而久之,自然就被忽略了。
说来命运也颇为宽宏,得以让我和她考上同一所初中以及高中。相伴着走完六个完整的春秋。
时光辗转,现如今她长大,愈发的亭亭玉立,脸上的婴儿肥也早已褪去,不变的是她依然那么讨人喜欢。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敢告诉她,说我喜欢她。我怕这样子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却终是忍不住和她表白了。
趁那日早课之前,我把云脉约到了鲤风塘边。晨光熹微,洒满池塘。伴着温软的微风,池面漾开波纹粼粼。良辰美景如斯,却只为写后继的哀哀之情。
我与她站在池边,望着隔岸错落参差的树木,久久两相无语。
一声鸟鸣划破寂静,我把小石子踢进了塘中,“噗通”一声,涟漪扩散,光循着光,向隔岸漫去。
“我喜欢你。”我定下了心,在石子落入塘中的刹那。
可这四个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就像一层透明的薄冰,轻轻一碰,便满是裂痕。
“你说什么?”云脉怔住了,扭过头,眉宇一皱。
“我说,我……我……”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我想,她应该是有听到我在说什么的,只不过是令她难以相信,宁愿装作听不清罢了。如果我是一个女生的话,恐怕也是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没有勇气的男生吧。这样的一无是处,还祈求什么爱情呢?
适时,云脉的手机响起。她接了起来,听语气应该是辛岚。云脉和辛岚简单地说了两句之后,便说要去找她。知道她要借机躲开,那么我再不说清的话,日后恐怕是再无机会的了。
“云脉,你等一下。”我看着她,索性鼓起勇气,准备豁出去。
“怎么?”她又皱了一下眉头。她也许真是烦我了。
“我喜欢你,我刚才说的是我喜欢你。”我大声地说,却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从那里读出厌恶和恐慌。我只是低着头,盯着水面,脚尖拨弄着石头,就像是一个做错事被责骂的小孩一般。她也不说话,四周寂寂的,没有一点声音,只余我砰砰撞击胸膛的心跳声。
“你自己想清楚吧。张老师找我和小千有事,我先过去了。”过了很久,云脉才冷冷地说。
“那个,我陪你过去吧。”我觉得或许还可以挽回。
“不用了。”她说。
瞬间心如死灰。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刚好接上。却又双双避开,不再去看对方。其实她也挺尴尬的吧。
“我先去找小千了,你还是先好好想想,等冷静下来了再说吧。”
她说着便离开了,独自留我一人在原地,我开始慌乱,不知所措,可她硬是没再回头看我一眼。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到底是没有追上去的勇气。我觉得有点恍惚,好像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心里都会传来阵阵酸楚,可却是一滴眼泪也没落下。我不知道,此后她是否还会理我,但我希望至少还可以同从前一般。她让我冷静想想,可是好几年了,我对她的感情自己还不了解么?
我跑到了教学楼的天台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俯瞰学校南面的那方鲤风塘,湖面微澜,漾着光斑,好似鱼的鳞片。我从小就这样,难过的时候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待在天台上,因为只有这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记忆里的很多个夜晚,我都会瞒着父母偷偷跑到小区的天台上,俯瞰这个城市,看万家灯火结成的星海,看远处高架桥上流动的萤火。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温柔的。
或许云脉说的没错,这几年来我都没想清楚,也从没冷静下来,就只是一心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喜欢她的。可若问我为什么喜欢她,我答不出来,难道真的是因为儿时升旗台下的那个笑容?我不得而知。我再怎么叩问自己的内心,也始终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就这样子呆呆着坐着,翘掉了一早上的课。
不料,午后突降大雨,宛若是天闸洞开,只一瞬间,便有千万吨的水体倾落,仿佛要吞没一切。瓢泼的雨,淋了我一身,我急忙从天台上下来。
望着那绵密的雨帘,本想在这空落落的教学楼里待到雨势减小,可一转念,看架势,这雨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停下来的。打电话让同学过来接,也显得矫情了,而且我也不想有任何人看到我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索性破罐子破摔,就顶着仓皇的冷雨,狼狈前行。
当时,我双手抱着头,跑过操场的大树,瞥见有个人倚靠在树下。刚觉得奇怪,却只见他身形一晃,顺势倒了下去,俨然像是一个醉了酒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将他扶靠在树干下。
那是一个男生,看起来有点瘦弱,脸色很是苍白。
我原是以为这人是醉了酒,可看这情形也不太像。醉酒的人,脸色怎会这般。
“同学。”我唤了一声,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雨势太大,瞬间就将我的声音淹没,我不知这样他是否会有反应。
“同学。”我趴在他耳边,又唤了一声。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一道殷红的伤口赫然其上。我瞬间被吓到了,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脑子里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清醒了点,赶忙背起他往医务室跑,一路狂奔。雨势狂躁,倾压而来,让我喘不过气来,隐隐间有一种要被这吞噬掉的感觉。
便是这样一个契机,造就了日后我与叶明宇的相识。有时候我会想,要是那天,我没有和云脉表白,或是我没有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又或是任何一个细节发生了改变,那么之后一切的,便都会有所不同吧,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纠缠不清。云脉也不会慢慢地,离我的世界越来越远。我身边的那些人、那些事,亦不会在岁月里,渐渐变了颜色,直到再也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可我也不曾后悔过,不是因为我明白后悔是没有用的。而是之后的事,也让我看明白了许多。人总要学着去适应,去接受。生活再怎样,都得要活下去的。这些,都是际遇,又有谁可以在最初就想的明白,恰巧遇上了,如此而已。
陈辛岚
真是世有烦恼千千万。这个月,光是为了的文艺汇演这事儿,我已是忙的焦头烂额,脑门直冒白烟,就差去见关公了。张老师也为了这次汇演,格外热心地帮我跟班主任请过好多天假。她完全把我快是个毕业生,现在应该好好学习这种事忽略地一干二净。而班主任看我平时成绩也挺稳定的,每次也就爽快地应了张老师的要求,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跟张老师好好学跳舞,没准将来还多一条出路。
张老师是我的舞蹈老师。当时学校搞什么特色兴趣班,我因为自己打小有点舞蹈基础,便一时脑热地选择了舞蹈。从此过上了生不如死,每天都压腿压肩舒展韧带的生活,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柔软的白素贞。
张老师看我也颇有天赋,更是格外照顾,搞得我的平均训练时间都比其他人多出半个小时来,每次都累跟狗一样,就差呼哧呼哧吐舌头了。现在想想,真是当时年轻不懂事,不然怎会受这般罪。
可也是因为参加了舞蹈班,我才得以认识了我最要好的朋友——蓝云脉,一个性子爽朗却又心思细腻的女生。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拿着舞蹈班的花名册,一个个看过去。当看到“蓝云脉”这个名字时,我不禁乐开了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家熊父母给取的这么一个名字。于是转过头对站我旁边的一姑娘说:“你看,这人的名字叫蓝云脉,真是笑死了。”
顿时,那姑娘满脸黑线,脸色都变了。而我还是很不识趣地在那里笑。
而那满脸黑线的姑娘就是云脉了。她当时铁着脸说,那个不读脉(MAI),而是读作脉(MO),蓝云脉(MO),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脉”。
我还傻傻地没反应过来,问了说。“你怎么就知道。”
她这才冷冷地说,因为她就是蓝云脉。刷地,我的脸就红了,血压直窜脑门。原谅我没文化没知识,把一个这么具有诗词美的名字读的这么搞笑。虽然事后我还是觉得一百个人里面,都不会有一个人读得对这个名字。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倒甚是滑稽。现在想想都能乐得笑出声来。
再后来我们倒是慢慢地熟络了起来,把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了。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问云脉说,对于第一次见面时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感想。云脉恨恨地说,她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特想一巴掌把我抽飞。
的确,我这人说话不经脑子,嘴巴永远比脑子来得快,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但我保证,我的这些话都是无心的,没什么恶意,纯属调侃罢了,恰同学少年,有几个是不曾犯贱的。可能也是看出我神经大条,我身边的那些朋友们也就宽宏大量地没和我多做计较。否则,我恐怕也早就被沉入鲤风塘了。
今儿一早,张老师就来电说让我过去舞蹈室练习,她已经帮我请好假了,让我再顺便问问云脉,要不要一起过去练习。和张老师通电话时,我差点没把心里呐喊的那句“你奶奶啊”吼出来,前天刚因为这个请过假了,好么?说来班主任也真是大方啊,竟然再一次爽快地答应了张老师,我真想问问班主任,他这样子做,真的对得起我的学业吗?
可抱怨归抱怨,张老师平时还是待我不错的,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悻悻地跑到舞蹈室去找她了。
说来也怪,云脉这个以学习为重的学业狂人,竟然也豪爽地答应了,一瞬间让我有种打错电话的感觉。
这次文艺汇演也有云脉的份,但她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怎么跟着练习的。她多半是在看书做习题,辅导书是一摞一摞的。生活过的枯燥又乏味,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然而,云脉和我不同,她是专门学过几年舞蹈的,所以张老师也就没让她做太多的训练。不像我,我虽有点天赋,却是个半路出家的,只能算是爱好者。
当我到舞蹈室的时候,云脉已经等在那里了。可她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肩膀,问说:“哎呀,小脉脉,怎么了啊,哪个不知趣的惹你了?”
她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什么,就是作晚没睡好。”
傻子才信,没睡好要用黑眼圈来说话,好么?你这一副刚被人凌辱的表情要我怎么去相信呢?但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惹她不开心了。平时要是有什么事,她还是愿意找我倾诉的,虽然我给不了什么好的意见,但也算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哎呀呀,没事啦,有什么和姐姐说,姐姐帮你解决。”我说着,又蹭了蹭她,像是一只乖巧的猫。
她终于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小妹妹可不要装老成啊!”她一边说,一边摸着我的脑袋。
“就是姐姐,快,叫姐姐。”我坏笑着,把魔抓伸向了她的咯吱窝。我知道,她最怕这个了。
“哎呀!”她哈哈地笑了出来,试图反抗。
我们就笑着闹了起来。
适时,张老师和唐勋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唐勋可以说是这个舞蹈班的台柱子,还得过市级的奖项,为人有点高傲,不是特别招人喜欢。这次文艺汇演,我的搭档就是他。这些天的训练,正是为了搭档之间的契合度。唐勋是一个蛮机车的男生,我虽然有点不愿意和他搭,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曾和张老师说过,要求换个搭档。但张老师说,唐勋和我搭,是唐勋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求,说是这个舞蹈班,就我还算勉强。当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做还算勉强,这人得多傲啊。可最后在张老师的说服下,我还是妥协了。
“辛岚,云脉你们来了啊。”张老师笑着说,和唐勋走了过来。
“刚到一会儿。”我和云脉异口同声。
“林子熙还没到吗?”唐勋只不冷不热地问,连招呼都没打,一副欠揍的表情。
“还没。”我也不冷不热地回了过去。
“哦!”他显然有点挂不住,把脸瞥向别处。
林子熙是云脉的搭档,一个很谦逊的男生,和唐勋是既然不同的两种人。
“子熙可能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没事,你们先热身一下!”张老师急忙打圆场,要是我和唐勋闹了起来,这个节目恐怕是毁了一半了。
我眄了一眼唐勋,便和云脉过去压腿了。唐勋也颇为识趣,没多说什么。
估摸着过了半个小时,林子熙才一脸歉意地匆匆跑来。我们才开始正式的练习。
训练虽然痛苦,但时间还是过得蛮快的,不久就快到放学时间了。
这时,张老师突然说林子熙和云脉配合不到位,让我和唐勋给他们俩做个示范。
说来也可笑,像我和唐勋这种水火不容的人,竟然配合的挺到位。
唐勋笑了笑,便把手伸了出来,做出邀请的动作。这种出风头的事,他再乐意不过了。虽然无奈,但我也只得把手搭了上去,我总不能显得没有风度。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了舞蹈室的中央。
张老师在钢琴前点头示意。
音乐响起,《POR UNA CABEZA》,中文译名《只差一步》。
一首永远得不到圆满的舞曲,原是小提琴弹奏,可若用钢琴,也是别有韵味的。
瞬间,舞姿拉开。
唐勋这人虽是傲慢,但却是有真本事的,他有这个资本。这从他每一个捏的恰到好处的探戈舞步中看得出来。
张老师的手指一边在琴键上翻飞,一边给云脉和林子熙作指导,说我和唐勋哪些动作做得比较到位,但云脉他们却没有做到。也顺带指出了我和唐勋之间所存在的不足。
我看着唐勋,突然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眼神空荡荡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果然,在我以他的的掌心为支撑点做旋转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地,竟然把手放开了,我也因为失去了支撑点,被旋转力扭伤了脚,华丽丽地摔了下去。瞬间,我感到脚部的肌肉剧烈抽搐,我疼得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腿,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唐勋他竟然站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其他人赶忙过来扶我,云脉把我揽在怀里,盯着唐勋,眼神凌厉的像是一把刀。说得可怕一点,那个时候,她眼里燃烧的,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