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骨荼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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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无篇 往事

白帐垂曼,叠影重重,廊亭雅致,庭院清朴,这座坐落在四面险山中的奇异宅子显得特立独行,仿若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一棵硕大的银杏树巍峨屹立在宅子正中央,粗实的树枝朝四方伸延,影影有一股苍劲体魄,让人一眼便知其历经岁月之久远,此时正值初春,淡绿的杏叶却并不显得稚嫩,反而有清奇之风骨。

一人洒脱坐于树干之上,肆意之态尽显,一身白衣被周身扇形翠绿衬得脱俗洁净,仿若仙色,那人双目闲闲闭着,似是正在小憩之中,虽未睁眼,但肤胜雪山之莲,五官唯美协调,薄唇瑰丽,堪堪一副神之玉骨,让此群山之大气巍然顿失其势。

她来到这里已有百年之久,曾经那个遥远的世界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她是重氏集团的长女重甜甜,一出生母亲就已去世了,她从小就精通商道,明白人性淡薄,而且不相信任何人,她父亲却轻信他人被害入狱,到最后落得家族惨败破产不说,自己还因受不了监狱之苦重病逝于牢内,她自己更是众叛亲离,被后母趁机设计陷害,不仅背负了一身巨额债款,还被最爱的男朋友弃之如敝履,最终她也仅仅撑了五年,那五年如同行尸走肉,而五年后,她在她父亲曾经建立的重氏帝国大厦楼顶,毅然选择了一跃而下。

不受控制下坠的身体,满面刺骨风声,睁眼她已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初到之时,这个女人的记忆翻涌而入,她凄惨而笑,她重甜甜的一生虽然有盛有衰,可毕竟她一向随心所欲,而这个女人,却坚强得让她寒心,也逞强得令她惋惜,让她突然觉得自己那21世纪的生命,竟还是幸运的。

这个身体的主人有很多名字,梅华、天若芷、乌因因,到后来的魔女、人面兽心、欺师灭祖,都可以算是她的名字。叫梅华是因为她有一个师父,她无爹无娘,只有一个亦兄亦友的师父应华子,梅华是她师父给她起的名字,太久远了,重甜甜只模糊记得那是一个仙骨卓然的男子,他教她习武,练了一种叫《凰莲》的绝世武学,她自是从小到大都跟着他,且深深爱着他,看着他一步步建立了他的势力,江湖第一侠义之帮“天邦府”,除恶扬善,为正义之首,那时候天下皆知,天邦府跺一下脚,整个江湖乃至朝廷上下,都会为之震动。

她视他为骄傲,敬畏他的同时更加的依赖他,更一心一意的保护他,为他除掉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哪怕自己无数次的受伤,无数次的在生死边缘徘徊。

至孝六年,他做了一件她从没想也从不敢想的事,他娶了云侠谷的谷主女儿灵凡儿,两人在当世堪称白道中的神仙眷侣,为世人赞颂不已,她在他成亲当日第一次醉了酒,愤恨、痛苦、决然之心不间断的重复泛起,她开始变得控制不了自己,在离城墙十里之地的林中疯了一样狂奔练武,竟生生突破了《凰莲》的最高境界第九重,这是连他都未曾到达的境界,手指血肉模糊,衣衫裙角破损不堪,一夜之间,她硬生生把自己的功力提升了十倍不止。本来这《凰莲》之武为谁所创无人能知,但此功一旦练成,就会越来越冷情绝爱,应华子因为爱上了灵凡儿才久久未突破,而梅华却为了他而选择了绝情弃爱。

当晚她就离开了天邦府,成就了九刹宫。从此江湖再也没有天邦府第一护法梅华,只有九刹宫宫主天若芷,一个被武林不耻,亦让整个武林闻风丧胆的魔女,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网罗魔道中人,集结各流杀手,不惜和曾经的敌人握手言和,用尽一切卑劣手段,仅仅数十日便将正道堪称武林典范的武学世家云侠谷满门灭之,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各门各派纷纷集上天邦府,他们以应华子为首,誓要讨还一个公道,灵凡儿更是因为其家族满门被灭,心中郁结难消,久病床榻。应华子不愧为梅华之师,与少林法度方丈、武当掌门风擎、武学至尊阳岺道长,合四人之力率众人围剿九刹宫,终将魔女天若芷封掉功力,关入邪岭牢,此牢可入不可出,自此九刹宫之众也悄无声息退至暗处。

她永远记得应华子当机立断,拍掌断她心脉伤她经络,使她功力尽数被封,但如此这般,也远远不及他那一句,“你我就当从未曾相识,看在昔日缘分将你关至邪岭牢,此后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她手脚被缚沉重铁链,脑子里只剩他的‘未曾相识,两不相欠,永不相见’,好一个‘两不相欠,永不相见’。她不甘心啊,只是为了一个盈盈弱弱蒲柳之姿的女人,她和他十几年的感情,灰尘一般一吹就散。

邪岭牢建在雪峰之巅中,常年积雪冰寒,可是她心冷如霜,早已不知暖是何物,在牢里一关就是两年,从未见过天日,却日日数着日子为自己运功疗伤,一开始断裂的多处经脉毫无生机,可是她不放弃,一点一滴的回笼力量,她只有一个念头,既然他要与她永不相见,她就成全他。越是她心灰意冷,功力恢复得却越快,终于那天,她震碎了锁链,可是这牢却是死牢,除了三不五时从数十丈的头顶扔下来馊食的洞口以外,四周都是冰雕岩石,从洞口过根本不可能,就算她勉强能依靠链条跃至上方,但不用想也知道那洞口上必是压着巨力,在她永无止境地摸索和尝试中,她发现了一面较之比较薄弱的墙面,挥掌拍出,丝丝薄冰坠地,墙面却纹丝不动,于是她反反复复的拍掌,反反复复的凿墙。

一月之后,墙面终于撕开一道裂痕,她的功力也恢复了九成以上,赌上全身力气推墙而出,眼前却只有一个半圆形一人半高的死洞,里面空无一物,她进入洞穴抚摸着那硬实的墙壁,心下一片黯然,闭目抬头,也许天意真的不容她,一行清泪滴下,这是她在他成亲后第一次哭。

缓缓睁开眼帘,映入的却是一片银色光彩,斑斑点点的一大片,仔细看去,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一群小字,被一种不知名的银色固体刻入壁中,在这暗黑的洞里显得熠熠生辉。

这是一卷名叫《骨荼经》的内功口诀,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骨荼经》,但她还是练了,一开始练就根本停不下来,这门功夫十分霸道,她越是加深的练习就越清楚地明白它的厉害之处,只不过练了三分之一,就已经把她的《凰莲》吞噬得一干二净,就似从未练过,而内功却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暗暗明白这是邪功,却只是接受得彻底,他教她的《凰莲》,和他的两不相欠,没有更好。

当梅华疯狂地在邪岭牢练功的时候,灵凡儿却因心病去世了,应华子以江湖第一人的位置给了灵凡儿第一夫人的美誉,下葬的规格堪比皇室,更是对九刹宫的余孽毫不留情,杀之除之而后快,人人望而生畏,一时间对他是拥戴之极。

至孝九年,她毁去墙壁字符,一掌震碎崖壁,踏着无数尸体重组九刹宫,当得知灵凡儿去世的消息,她也只是笑笑。

那夜,一身红衣染尽鲜血,独立站在他的书房外,萧索寂寥,却并未见一丝杀气,应华子开门而出,满院尸身,血流成河,他冷笑一声,他的这个徒弟,从来做事干净利落不留余地,看着她如今妖艳的面容已无曾经半分相似,就似真的未曾见过,“梅华,你终是出来了。”

她也看着他,却并非像真的在看着他,这个男人她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现在的他发丝显白,面容憔悴,那个坐稳江湖第一把交椅,声名威望到人人为之信仰的男人,应华子,该是这般模样么,这有半点需要她动手的必要么,她微微有些松动,却还是冷言冷语,“既不相识,又不相欠,何必如此,难道你要求饶不成?”

未待他回答,她已倾身而上,这一战不用打她就知道结果,她吸走了他所有的功力,像扔废物一样把他扔在堆满尸体的院子里,转身一股血气上涌,频频吐出鲜血,斜眼对着地上的男人悄然一笑,消失在清幽的月色中。

那一笑的嘲讽绝然在他眼里,却是无尽的悲凉。

第二日还未到,天下群雄愤起而欲杀之,她内功自噬重伤,更被几千众人极力围堵追杀,逃至凉山一处荒屋休养调息,却因心绪不稳走火入魔,《骨荼经》本是邪功,《凰莲》亦非正统正派武学,她吸了应华子的功力非但没有全部吸收,反而引发内息强烈翻涌不稳,血液不受控制的吐出,强硬压制下,反而愈演愈烈,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内力逆转急火攻心,气断身亡。

她其实很清楚,他的永不相见,总有一个要死的,可是她还是不忍心死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