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天而降,一身淡雅素净的白衣飘然若仙,脸上的表情僵硬着,就像根本从不会笑也从不会哭,一双平静的眼睛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随着她的到来,琴声终于隐去。人们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了大堂,每个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又疑惑不已的样子。
重无走到皇甫墨晔的身前停下,转头看了眼李嫣儿,见她娇好的容颜上惊慌未去,又看向了皇甫墨晔,“你,爱她?”
皇甫墨晔有一时的惊讶,却并未停留多久,“不爱。”
李嫣儿虽知回答定是否定,但实际上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疼了起来。
重无看向荣贵妃,“那,她呢?”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她,淡淡的回答,“他的死,算来算去都是我杀的,不管你杀了在场的哪一个人,包括我,他还是活不了。”
“是啊,他活不了。”重无似是并没有动容,只是随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突然笑了,笑得洒脱干净,“可是,你必须活着。”
当她身边所有人站成一线计划杀皇甫墨晔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是他必须要活着,谁也不能动,她要他活,一直活下去。
“大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今天又是什么日子,到这儿来撒野,来人呐,给本宫拉下去。”
荣贵妃的声音穿透进所有人的耳膜,让众人都清醒了过来,李参好歹也是个将军,他可不是吃素的,当下就大喊着,“敢到我女儿的婚礼上捣乱,来人!抓起来斩了。”马上就有一大堆的士兵跑了出来,把本来人满为患的大堂围得严丝合缝,盔甲的摩擦声接连不断的传出,人人脸上尽是肃杀之气。
“谁敢动一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皇甫墨晔带着内力的声音让侍卫们顿在了原地,他深呼两口气,从容对着重无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墨晔!”荣贵妃一手重重拍在了椅子上,而李嫣儿此刻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重无冷笑,“伸手。”
一丝犹豫都没有,皇甫墨晔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匕首划过皮肉,绽放开一道鲜红之色,滴入红色的喜服之中暗沉了下去,荣贵妃和李嫣儿的脸色煞白,重无拔出木塞,将竹筒倒置在那伤口之上,一手覆盖筒底,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你给我住手!他可是当朝的太子!”
“母妃!这是我的事。”手臂上刺痛让皇甫墨晔的声音变得更为深沉。
“她这是谋逆,是造反,我要斩她满门!”荣贵妃已是气得发起了抖,身边的太监和婢女连扶都来不及就昏倒了过去。
竹筒应声倒地,重无收回手,“这虫子的主人早已不在,你就替我养着吧,要是你哪天有了百年功力,放它走也是可以的。”
他当然知道,蛊虫一旦进了血液,哪怕是最低级的也极其棘手,何况还是无主的,更加解不了,她是在以其人之道还给他么,蚀骨之痛哪里比得上他的心痛,看着她回身远去的背影,他笑着摇头,连杀了他都觉得没必要么。
洞房里的红色绸缎被婢女们收拾着,皇甫墨晔回房的时候赶走了所有的人,那收拾了一半的华丽布匹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红色的烛火闪烁着光芒,周围安静的空间让他的心没有停顿的不断下降,下降到无比黑暗的不知名的空洞中。
白衣胜雪的重洌从房梁落下。
皇甫墨晔坐在了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怎么?三哥来喝喜酒么。”说完杯中酒也已入口,他斜斜看着重洌清冷的脸,“说来说去,还是你最狡猾,不争不抢,却永远能陪在她身边。”他拿起酒壶,仰起头,直直往里灌着。
重洌走向窗台,看着外面模模糊糊红火的一片,“最狡猾的是他,永远留在了她心里,而你,亲手成就了这一切。”
“哼,是啊,我们都斗不过樱容夜。”皇甫墨晔苦涩一笑,“呵,明明我只要江山的,可是我连动她一下都不敢,哈哈哈——”他的笑声转瞬即逝,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冒出了冷汗,身体开始不间断的抽搐,头也开始变得眩晕,眼前的一切不停的转圈颠倒,骨头里更是像被人用无数的锥子捅着,他打翻了面前所有的东西,酒水顺着桌布一路流淌而下,地上是摔破了的杯碗碎片,所有的东西都在嘲笑着他,嘲笑着他的所有。
“燕儿的蛊虫本来是以铜铃催之,可是如今一入血,你将夜夜饱受如此折磨,她不杀你的目的也在于此,而这一切,当真值得么。”
“值。”皇甫墨晔提起内力强行隐忍着,虽然作用不大,他却还是紧咬着,“你是来可怜我么,不过恐怕你听不到什么后悔的话,我皇甫墨晔从来没有后悔过的事,硬要说后悔,那就是当初我不该让皇甫逸那个蠢货杀你,而是应该自己动手。”
他看着那朦胧的残影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嘴角的嘲讽更甚,“要比可怜,皇甫洌,你比我可怜。”
皇室内外的沸沸扬扬,被皇甫墨晔的铁血手腕一律镇压得悄然无声,仿佛本来也没发生什么,而荣贵妃和李嫣儿则是双双都养病在床,李参虽然跳着脚可是也无可奈何,事情好像就这般归于平静。
重无看着蓝璃棺里的人,抚摸过那隔着透明棺盖的脸,明明至少还看得见,却好想好想他。
“重无。”
重洌缓步走上台阶,他看了一眼台阶上的蓝璃棺,站定在她的面前。
“洌,我好累。”
“我知道。”他竟连让她休息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说他一直都在,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是我杀的,一开始我就太过优柔寡断,太过自负,我谁也怪不得,只怪自己不够狠,不过,一切或许早就注定如此,梅华和应华子如此,我来到这里亦如此,和他相处如此之短,却如此刻骨,而他却离开了——”
她说着停了下来,走至重洌的面前环腰抱住了他,她的头靠在他的怀里,“我比梅华幸福得多。”
重洌被她突然的举动怔住了,一动不动任由她抱。
敏捷的点了几处大穴,重无退开他的怀抱,笑着抽了一缕他的发丝握在手心。
“重无?”
“洌,你要记住,你的头发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不要轻易毁了它。”
重洌全身僵硬,现在是真的动不了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在不断上升攀附,缠绕着心脏,再紧紧的禁锢所有的感觉,他眼里的面前这个女人,绝望得让他害怕。
重无亲吻手上的戒指,动作缓慢平稳,“彦姬有着她的野心,你要是没事做就帮帮她,重昕,我很喜欢他的性子,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他自己的一番天地,你要爱他护他,就当你欠我的。”
“重无!你想做什么?”
“还有,九刹宫虽是我一手创立,他要改成镖局就镖局吧,记得叫苏崖好好管着,提醒沐言萍在重昕练到关口的时候,要给他服凤若丹。”
“别说了——”重洌大声的咆哮,他从来不敢想,从来不愿想。
重无显出疲惫的样子,她伸手拂过他的侧脸,“好好照顾自己,也许你不会老,但是我相信,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你会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风景。”她哽咽得快要说不下去,“若是遇到有缘之人,珍惜你拥有的一切。”
“我会恨你!”
重无走到他身后,伸出一手放于他的后背,“还记得我说过,你是我的猫,但是猫有它的骄傲,有它的自由,既然我放手了,你就要学会忘了我。”
“你住手!我求你——住手好不好?!”
连绵不断的内力忽然从体内进入,骨荼经自觉吸收着所有,他湿了眼眶,空间里的一切渐渐变得陌生。
重无的身体其实早就已经达到了极限,从那天过度释放以来恢复得并不理想,其间还动用了好几次,剩下的就是她深厚的根基,现在相当于把最纯正的给了出去,重洌练得也是骨荼经,她相信不会造成反噬,反而会经过时间的炼化更上一层楼。
“所有的人都会恨你,沐言萍,重昕,彦姬,甚至苏崖,你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自己决定,你永远这样。”
须臾,重无收回手,她的发丝顶端骤然转变成了纯净雪白,才不过一瞬蔓延至发尾,擦掉嘴边的血迹,重无抬步走向蓝璃棺,每走一步,嘴里的血液就多流一分,她也不擦了,径直走近棺材,推开棺盖,里面冰凉透体的温度反而让她觉得温暖,她翻身进去,可是一手没了力气直接摔了进去,侧过身,以最后的力量关上了棺盖,然后一手抱着那冰得痛入骨髓的身体,把头微微靠了上去。
“不要······”灰蓝色的发丝飘扬在他肩后,只剩下回音陪伴于他身侧。
近乎疯狂的声音传遍了整间密室,就连外面的人也清晰可闻,苍凉和决绝的凉意透彻了每一个人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