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没有想到,会在府里见到候安都。
而且看起来,他来的不是时候。
抱在一起的两人跳着脚分开。
“我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别误会别误会!!”素子衣摆着手解释,脸上却有些发红,衬着翠绿的罗裙显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娇俏。
看惯了她的男装打扮,还是不太习惯她的女装。
候安都立在一边,没有说话,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喂!你说话啊!你就是看我要摔倒才扶我一下的对吧!”素子衣脸转向候安都,有些恶狠狠道。
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子衣啊......”韩子高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二人看起来,竟是极为般配的.
候安都被素子衣一吼,回过神来,却没有如素子衣愿,反而逼问道:“你真的是素子衣?”
“是是是,我就是!我说你倒是给子高哥解释解释啊!”
又闹腾了一番,韩子高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候安都有事来找韩子高,却意外见着了素子衣,疑惑间叫住了她就开始质问身份。
素子衣向来看不惯候安都的凶狠模样,就是不说实话非要顶嘴膈应人,一来二去,素子衣一个不小心便差点摔倒,恰好被候安都扶住。
“你说明白不就可以了么,有什么好瞒的......”
“谁叫你质问我,怎么,这将军府是你开的啊,你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啊,一副拽样!”素子衣瞪眼。
候安都想张口辩驳,又突然想到眼前人是个女子。和女子计较,逞口舌之快实在是有失大将风范。
这两人,莫不是八字不对盘?韩子高无奈地岔开话题:“打住打住。不知候兄找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辞个行。”候安都把拳在唇边咳了两声,“我明日出征。”
“出征?”韩子高皱眉,“难道北齐来犯?”
“不是,王琳兵进栅口了。”候安都摇头,“而且这次,他和北齐合作!”
王琳进兵栅口,还和北齐合作?!韩子高明白过来,怕是陈茜没有实现,也没有那个打算去实现给他的应诺,王琳这是恼羞成怒了。
与北齐联合的话,此次必是凶多吉少的。
韩子高沉默了下,出声道:“好酒好菜端上来,今晚,给候兄饯行!”
素子衣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我去做一桌好菜!”
韩子高看着素子衣离开的背影,又把目光投向候安都:“你觉得我义妹如何?”
候安都愣了一下,心下了然,知道韩子高怕是误会了,哭笑不得间又有些惆怅。
他不过,是想在这次生死未仆的出征前来看看他。
因为害怕不会再有机会。
嘴里有些苦涩,候安都露出一个随意地笑:“脾气太暴躁了。”
韩子高若有所思,那就是只有脾气不太好了?回头让子衣改改脾气。
候安都捏了捏拳:“如果,我这次不能回来,你会......你会给我坟头烧些纸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会想我吗?
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韩子高瞪眼轻斥:“胡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都在我府上吐啊!”
候安都呵呵笑了两声。他还是担心自己的,竟管这种担心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做朋友......
他知足了。
七月中。
候安都率军出屯芜湖,并大都督侯瑱抵御王琳,调兵遣将、筹划治理诸事宜。
南陈新皇继位,局势还不稳,按理说北周和北齐都会有所行动。
可除了北齐和王琳的小动作,北周却毫无反应。
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就在韩子高隐隐担心时,果然出了事。而这件事,牵扯到了陈顼!
北齐和北周,没有经过南陈,便擅自把陈顼从北齐,送到了北周关中!!
南陈收到消息的时候,事已成定局。
朝堂。
太极殿。
“北齐北周安敢欺我大陈至此!!”陈茜脸色发青,眼中转着风暴,“众武将,有谁请缨出征拿下那关中!”
文臣武将均面面相觑。
“皇上三思哪!”光禄大夫王冲在上前一步,“如今国内情形实在不适合大动兵戈,更不能由我国挑起战争哪!”
陈茜沉着脸没有说话。
又有几人出列应和王冲,这其中,竟还有武将。
“皇上。”安南将军黄法抃谏言道,“王大人之言实为合理。此时贸然进军关中,取胜之机是少之又少。”
安右将军徐世谱也出了列:“是啊,皇上,更何况若是北周将始兴郡王从关中移居别处,我等该如何?”
有了几人出列反对,朝堂上很快便一片应和。
“皇上三思哪。”
“请皇上三思!”
陈茜一直沉着脸色没有说话。
想发怒,想嘶吼,想杀人......
理智却清楚地告诉他,群臣无错。
理智清楚地告诉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像是一件货物一样,从北齐到北周,从江油到关中,辗转反侧,漂泊游离。
该死的理智。
该死的......大局!
那日的上朝,最终的结果是陈茜拂袖而去。
沉默地拂袖而去,其实便是一种默认,一种......屈服。
韩子高立在殿中,看着那抹明黄几乎是逃也般地离开太极殿,长叹了一声。
身不由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的是身不由己。
晚上。
将军府。
韩子高刚沐浴完,坐在床榻上拧着湿发。
有什么动静从窗外传来。
韩子高拧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仍是慢悠悠擦起发,暗地里却屏息仔细听着。
门却突然“哐当”一声开了。
韩子高迅速站起身,正要抽剑,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愣住了。
“子华?”
门槛处依着的人,不是陈茜又是谁。
他着了一身便服,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背着月光显得有些孤寂。
韩子高心里一痛。
他慢慢走上前,合上门扉,伸手抱着了陈茜。
陈茜慢慢抬手,回抱住韩子高,他的身体有些冷,身上的布料发凉。
“我错了吗?”
陈茜无头无脑地来了句。
韩子高却听懂了。
他错了吗?
是该顾全大局北齐北周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该顾念兄弟骨肉之情?
若不听劝诫,贸然出兵是错,那妄顾兄弟之情,卑躬屈膝又何尝不是错......
怎么做,都不尽然。怎么做,都会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韩子高轻轻开口:“有的错,容易弥补,有的错,难以弥补。所以,选择容易弥补的吧。”
“哪个容易弥补?”
“他是你的弟弟,终会明白你的苦心。”
若你发起战争,天下人有多少能明白你?有多少会想着你的至情至性?他们只会指着你高呼:看,就是那个暴君!
而陈顼你的弟弟,堂堂七尺男儿,他总会明白你的苦,也总会原谅自己的亲哥哥。
陈茜明白韩子高的意思。
他长叹了一声,抱着韩子高,再没有说话。
仍然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互相拥抱,静静依偎。
似乎岁月越久,他和他,便更喜欢这份宁静和安详。
但韩子高有几句话没有说,也打定主意永远不会说——
若他是陈顼,他只希望,自己的哥哥能不要这么顾全大局。
天下人,只是天下人,而陈顼,却是陈茜的弟弟。
但韩子高也没有办法去为陈顼着想了。因为,更让他牵挂的,是陈茜——他宁愿陈顼心里有怨,宁愿陈顼受苦,也不愿陈茜受天下人半分指责。
韩子高是自私的,只是这份自私,用在了陈茜身上。
然而,那时的韩子高并没有去想,永定三年的他,不过二十一,不过还......很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很多事情,不明白,不懂,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