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依稀记得童年时念过的诗中就有这么两句,却早已经遗忘到底是谁的诗。
忆何故,昨日何人故?
歌姬的一曲动听,虽然不合时宜却绕梁三日,也使得狼狈的回忆排山倒海般地回顾眼前,不禁感叹起深墙厚院,落樱缤纷,磬音不断,舞艺流光,灯酬交错,奢华如梦。
洛阳,不愧是个繁华的古城,因四季不断的牡丹盛宴广聚于此的皇宫贵胄、达官贵人们多不胜数,而花睨,悄悄地离开了热闹的牡丹夜宴,退到了偏僻的一隅。
望着满塘的青莲,巧手轻拈,拉近含苞的花蕾一朵,细细闻着那淡淡的幽清,举目,月已高挂,纵然圆满却显冷清,尤其是在这热闹的背景衬托之下。
不禁失神,下意识地触摸着右耳上的那个曾经戴过什么的小小耳洞,连有人走近了也没有发现,直到一件披风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
心里一窒,她飞快地转过身去,身上的披风刷地落在她的脚边,而眼前,是一名身穿高贵华服的公子,虽然脸色略显苍白但仪表清俊,对于她的反应略显诧异,但才眨眼,眼里面已经尽是暖暖的笑意。
“睨儿。”
就连声音,也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眼前的人,并非旁人,正是曾被巫师预言活不过双十,从小体弱多病,被当今皇帝宠爱有嘉的胞弟,六王爷岁。
意外于岁的落单,花睨悄然留意着暗角,不知道那一直以命保护岁的四名护卫如今藏身何处。
“这山里入夜凄寒,睨儿你可要小心身体。”
说罢,便弯身把地上的暖色披风捞起,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尘埃,再次递到她的面前来。
花睨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了披风,却是直接往岁的身上裹去。
“睨儿,你……”
“六王爷身子要紧,大病初愈,可不能再惹风寒了。”
不知道是觉得她的话可听或是分了心,岁没有拒绝,任着她为他系好披风的带子,轻轻地整理。
“睨儿,你瞧,我欠你的是越来越多了。”
偶然地,没有半点王亲架子,温文儒雅的岁会说些埋怨孩子气的话,一如现在,或者他的亲切也是很挑对象的,例如眼前的花睨——毕竟,不管是谁,处于对自己的以后看不到希望而绝望的境地时,突然有人伸出手来愿意拉你一把,对于这个助你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是会有种特别的滋味,尤其,当对象是一名长相清雅,品行不俗的年轻姑娘。
如果要挑剔,那么只能挑剔她没有显赫的家族,光耀的血统。
可作为一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一不图名声二不图权势地位,并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身份背景来助他获得什么,以往是因为拖着一身赶不走治不完的病,所以无心拖累无辜的女子,也就没有成家的打算,但如今老天安排眼前的她出现并给了他新生,让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与蓝图,自然,也合该为自己挑选王妃共享他的一切。
至于人选,最适合不过的,无疑就是眼前的她了。
“成亲以后,我会好好地补偿你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双忙碌的小手,而她,安静地听着,任着他以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心。
看着她乖顺恬静的脸,他越发觉得自己不顾皇帝哥哥的反对,坚持娶花睨为妻是这一辈子最明智的决定。然而也正因为这样,他不得不在两人共谐白首以前忍受皇帝哥哥那名美其名曰为“考验品德操行”的分离安排,“睨儿,你就要远赴边境送御寒之物给镇守边疆的士兵们,为了我身涉险地,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后的建议很好,皇上所派给你的十名御林军让人难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阳的督军,给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让我放心。”
她默默地听着,不赞成也不反对。
其实不管明天等着她的是什么都不重要,就算回来以后就要嫁予他从此折翼高墙深锁重院之中也无所谓,她要的,从一开始就是……
这时,一直跟随岁的小太监匆匆而来,附耳细细地说了几句,岁点了点头,把小太监打发了去,才又笑着牵起她的手,“睨儿,小路子这就去把那名高手带过来,虽然那名高手性情有点古怪,不过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人。”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但眼前的岁,从小就在温室里呵护着,终日被药与无数医者所包围,往日除了服侍左右的家仆丫鬟,本来就缺少待人接物的经验,如今大病得愈,才千求万拜地讨来了好不容易的一次出门机会,根本来不及去了解世间的险恶人心的叵测。
但这样的岁,实在像极了半年前的她。
所以,不同于岁的热衷,她的冷淡直达眼底,只是漫不经心地附和一笑。
这时,远远地来了一行四人。
依稀记得走在前面身穿红色官服大腹便便的便是洛阳的督军,成品字形跟在督军身后亦步亦驱地则是记不住名字的地方官员,而在这些人的身后,有人沉默地低头行走着,那人,长得魁梧,一头长发不修边幅地乱在脸上,被夜风轻轻拂起。
很遥远。
但即使是如此模糊的轮廓外形,也刺痛了她的眼。
岁口中的“高手”,自然不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人。
“睨儿,比起艳压群芳的牡丹,你是否更喜欢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莲花?”
蓦地又听到岁的声音,她迟钝地转过来,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而这时,岁走近池塘,伸手一拉,就当她察觉他想做的事时,他已经把一朵含苞待放的清幽双手递来。望着那沾着夜雾顿时失去生机的花蕾,她心里虽然深感惋惜,但当着那双殷切的眼,她不好拒绝,只好浅浅一笑,伸手去接。
岁,真的很温柔,只是那份温柔……
把花收入怀里的同时,只听有人朗声拜道:“六王爷,臣下参见!”
“免礼。”
在岁的示意下,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转过身去面对来人。
目光,不经意地从那名高大的“高手”身上擦了过去,本也无心去注意对方长的是怎生的模样,可那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却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那轮廓带着七分的熟悉,可那容貌她分明从未见过,但对方的目光,却仿佛与她曾经结怨,凌厉得叫人心跳加速。
花睨悄悄地捂着自己那不正常的心率。
她是怎么了?
狐疑地看着那边的“高手”,与他的视线再次在半空中遇上,只觉得那种仿佛要把她看穿的眼神实在尖锐得可怕,却又,因为想知道他如此看她是出于何种目的,于是,强迫自己迎视过去。
不知道那几位“大官”又跟岁说了什么,待她回过神来时,其中一名官员向她恭敬地拜礼,并把那位高手请到了她的面前来如此介绍:“六王爷,姑娘,这位就是张逆风张大侠,将会保护姑娘远赴边境。”
她听着,看了看身边一直笑吟吟的岁。
似乎,岁很满意这位张姓高手。
“张大侠,快来见过六王爷和姑娘。”
这时,又听到那位官员讨好地催促,似乎那位张姓高手是一名连高官厚禄的他也不敢轻易开罪的人。
到底是何方神圣?
才想着,只见那张逆风冷冷地看过来,沉默着。
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使得岁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习惯了众人奉承的生活,即使是皇帝也从没有在岁的面前端出过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脾气再好,岁自然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无礼。
顿时,邀功变成活受罪,想劝那张逆风劝不动,六王爷那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几名官员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最后,其中一人靠前来,压低着声线惶恐地说道:“六、六王爷,下官也说过,这张大侠的脾气……”
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张逆风一眼。
“行了,张大侠随本王到书房吧,本王有事要跟张大侠好好交代。”
说罢,牵了她的手,便径自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好脾气的岁在人前端出了王爷的架子。
看着岁僵直的侧脸,她不禁悄悄地往后看去,只见那张逆风不碑不吭地正尾随而来,至于那双刀子般的眼睛,依然追逐着她的身影,当目光与目光碰上,他眼一沉,刻意地看了看她被牵着的小手,又看向她的眼。
古怪的感觉爬上心头。
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例如她再不把手抽回,他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他以为他是谁?
花睨回过身去,轻轻地,把头枕到了岁的手臂上。
“睨儿?”
岁错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淡淡一笑,又当着岁那仿佛惊喜的目光把头再次枕在岁的手臂上,可是,肩膀突然一紧,她被人狠狠地拉后。就在一片倒抽气声中,她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谁把她给扛到了肩上。待视线恢复过来,只看到岁一脸诧异地瞪过来,而在岁的身后,那几名官员面无血色地追过来,而一直藏在暗处伺机保护岁的四名护卫则在这个时候不知打哪冲出来,重重地挡在岁的面前。
不过,到此为止。
那个把她扛在肩膀上的人,突然施展轻功点地离开。
而奇怪的是,身后纵然传来了岁命令把她追回来的声音,却不见有人采取行动。
睨儿,你就要远赴边境送御寒之物给镇守边疆的士兵们,为了我身涉险地,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后的建议很好,皇上所派给你的十名御林军让人难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阳的督军,给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让我放心。
脑海里恍惚过一直端坐在珠帘后的太后的身影,花睨不笨,自然已经想通了一直反对岁提出要娶她为王妃的太后为何突然答应了并帮着一起说服皇帝的原因。
而这场牡丹夜宴本来就设在洛阳城外的行宫里,行宫外尽是高树深山,方圆百里禁止百姓居住随意进入,如若在此地发生什么事情,只怕尸身溃烂也未必有人发现,的确是一方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比起皇帝要她远赴边疆的缓兵之计,太后这一着显得更无后顾之忧。
看来,这张逆风也是太后暗中旨意,要洛阳的督军配合找来的杀手,怪不得方才一直用那种叫她心跳加速的眼神直看过来。
原来不是怒气,是杀气。
想到这里,心反倒踏实了许多。
花睨指间一旋,银针徐徐地抵住了张逆风那毫无防备的脑后死穴。果然,张逆风停在原地,虽然没有把她放下来,却也忌惮地僵直了身体。
夜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山风正狂乱着心跳。
被吹皱的衣袂“沙沙”作响,而长长的发,也乱了视线。
或许,正因为风的放肆,才凸显了她与张逆风之间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暧昧紧张。
“放开我,不然,我只好对不住你了。”
她喘息着,被长时间地倒挂着,血气聚在脑袋过久,使得她四肢开始发软,就连说出口的语调,也变得哆嗦无力,再加上山风极盛,也不知道张逆风到底有没有把她所说的话听进去。
紧捏住银针的两个指头开始抖了抖。
深知自己的情况不妙,花睨深呼吸,本要开口却突然摔到了地上。
狼狈地想要撑起身子,熟料,张逆风居然猛地分跪在她的身子两侧,十分不合礼仪地俯身逼视过来。
还是那种刀子般的目光。
她不敢肯定,自己在那目光里头看到的确实是愠怒。待她想起自己的情况,想要拿银针刺过去逼退他时,已经让他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只是指间稍稍用力,她已经痛得放掉了手中的银针。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张逆风开口。
那声音,那腔调,让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但看着那张脸,又随即摇头。
“我不认识你。”
她屏息着,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对她做什么。
“是的,你不知道张逆风。”
张逆风突然放开了她,离开,站了起来,她忐忑地瞪着他毫无防备地转过去的背影,暗暗留意着任何可以逃生的可能。
“碎剑门,你可知道?”
突然一愣,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好半晌地,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碎剑门,天下无人不知。尤其……最近不是还出了号声名狼藉的采花贼吗?”
“张逆风乃非语决的小师弟。”
似乎,张逆风甚是不满她评论碎剑门的污点,连带地语调都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小师弟?
恍惚间,似乎对这个小师弟有点什么印象,但她还是满不在乎地开口:“我不认识你。”
“自然。”
张逆风徐徐地转过来,看着她的目光怒得发亮,心里莫名一惊,却不知道是因何故。
“认识张逆风的,只有鬼医谷的洛敏。”
她听着,愣了愣,徐后浅浅一笑——原来,她的身份已经被眼前的人给洞破了?但他到底又洞破了什么?
“所以?你把我劫走不为杀人,是为了你口中的洛敏讨回公道?因为我冒充鬼医谷传人?”
“你何以认为我不杀你?”
“要杀,何必多费唇舌?”
彼此飞快的抢话后是短暂的沉默。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个张逆风到底是敌是友,但终究,他把她劫走是事实,对她充满愤怒也是事实。
“要杀你的,是六王爷的生母,当今的太后。”
看着突然舒缓过来的表情,还有似乎带着善意递来的手,花睨沉吟了一下,把手递了过去。他见了,紧紧一握,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突然撞进陌生的怀抱,她连忙后退几步,拉远彼此的距离,对方倒好,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表情,甚至毫不避嫌地一直紧紧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主谋的身份。”
“敢问这位张大侠,你把小女子带到此处,到底是何目的?”
“莫非你到现在还执意要嫁给那个一事无成的病痨子六王爷?”
“如果没有要事,请恕睨儿失陪。”
明明,彼此各说各的,却意外地有种针锋相对的味道。
同时顿住,发现他瞪过来的目光带着恼怒,她狐疑地侧了头,完全不知道这个张逆风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似乎不会加害于她。
而沉默里,彼此对视着。
他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软了起来,带着说不清楚的熟悉。
“姑娘已经听说非语决的事情了?”
她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姑娘?”
“非语决……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回,是他顿了顿。
只见,他转过身去,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话语,低低沉沉地响起:“非语决在碎剑门里排行第五,近半年由于女祸缠身,被外界盛传为‘蝴蝶郎君’。”
说罢,张逆风转过来,紧紧地看着她。
她只是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侧头,“所以?”
似乎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外,因此,张逆风沉吟着,并不说话。
“张大侠,夜深了,请恕睨儿失陪。”
说罢,她转过身去,眼底冷冷的,心也冷冷的。
什么蝴蝶郎君,不过就是个采花贼。
采花贼啊……
现在不管是在哪里,听到的话题里,几乎都在议论着一直高傲不驯,不把江湖放在眼里独善其身的碎剑门里出了个江湖败类,非但以极凶残的手段杀了几个地方小帮派的门徒,竟然胆大妄为地抢去了宰相千金,行尽下流轻薄的事后却拒婚潜逃的丑事……
猛地,眼前人影一晃,她顿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一脸沉默的张逆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行为。
“你就这么急着回到那个六王爷的身边去?”
“你特地施展轻功拦着我,就是为了问我这种问题?”
他没有回答,而她也没有回答。
秀气的眉挑了挑,她绕过他就要离开,却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
意外地转过头去,她正要把手抽回来,不料眼前一晃,腰身一紧,熟悉的天旋地转袭来,她惊圆了眼,紧紧地揪着张逆风胸前的衣服,瞪着那双沉默的眼。
他,坐在树丫上,而她,被不合时宜地按坐在他的腿上。
熟悉得叫人心底抽痛的一幕!
她想都没想,飞快地伸手去抓他的脸——果然!抓到了微不可见的细微接口!
狠狠一撕!
露出了假脸皮底下那微微发红的真面目!
本来错综着刀疤的地方,如今那痕迹已经淡得几不可见,唯一熟悉的,只有那桀骜不驯的五官!
而他的沉默,使得她更沉默。
什么张逆风……
分明就是非语决!
那个,莫名其妙地跑来招惹了她,又彻底地伤害她的男人!
然而……
“睨儿,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
似乎,他老爱问她——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想到这里,她收回了目光,再看他时,是以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坦然,“麻烦你送我回去……非语决,非大侠。”
仿佛,两人初识。
而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方才松了口:“好,我送你回去。”
然而,搂住她的手臂,却收紧了。
被强迫地贴近,她只是平静地瞪着他看,而那种从容,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的他,想到这里,非语决暗一咬牙,终于把她带到了树下。
“我这就送你回去。”
说罢,他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去大步地走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花睨是如何的表情。
不过,即便他注意到了,也无法改变后来的事情。
冷月寂照,位于深山的别院行馆却乱作了一团。
灯火的通明,映红了半边的天。
没有在意里面的吵闹,非语决只是细听着身后浅浅的脚步声,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人儿停顿了下来,他转过身去,正琢磨着是否要对她说些什么,不料,却见一抹粉影掠过,诧异地看着那笔直通往行馆大门的娇影,仿佛真与他只是萍水相逢般的洒脱,心里一恼,他举步追了上去。
注意到他故意尾随而来,花睨只是沉默着,望着居然没有人看守的大门,举手推门而进。
“吖”的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的一刹,只觉得眼前火把一晃,红影一闪,视线尚未适应,就听到耳边“啦啦啦”的一阵齐刷刷地怪响。
“小心!”
只听非语决的声音惊起。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风响,右耳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高速划了过去,带点迟钝地伸手去摸,却被人紧紧一拥,旋飞而起,待脚落地,只感到脚下一阵奇怪的感觉,滑滑地站不稳,只能紧紧地依附着身边的人,定眼一看,才知道那是瓦片。
但……
“把那妖女还有她的同伙给射下来!”
吆喝声响起。
那种非男非女的怪调奇腔,熟悉得叫花睨错愕地低下头去,只见,底下弓箭手一字排开,在火把下越发锋利的箭头无不是正对着她,而站在这些弓箭手身后的人,正是那个整天守在六王爷岁身边,说话阴阳怪气的小太监,小路子。
不过,就到这里。
花睨没有办法再看得更多,例如这群人里面有没有六王爷岁。
因为,就当那声怪里怪气的吆喝再次响起,号令放箭前,她已经被人抱在怀里施展轻功带走了。
自然,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那个不知道为何又出现在她眼前的非语决。
注意到的时候,抵在他胸前的手一用力,却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停在树枝之上,脚下顿时失去重心,她直往下摔去,心里还来不及害怕,就见他急白了脸地纵身跃下来,大手一伸,紧紧地搂住了她,只感到双臂一紧,眼前一晃,注意到他把自己转到了背朝天的位置,几乎是同时,她也没有多想,挣开了他的怀抱,用行动拒绝了他那动机不明的保护。
可……
就当坠落地上的瞬间,他的大手又拉住了她。
“沙啦啦!”
树下的落叶因为突然受重,发出了干脆的响声,当中,还夹杂着一声闷响。
而她,惊魂不定地被紧搂在他的怀抱里,看着他的右臂极不自然地颓然松开,跌躺在枯叶之上,只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他的身上跳坐起来,正细细地用指头去按他右臂的骨骼。
指下一僵,霎时进退维谷。
但终究,还是在他那带着深深疑惑的目光底下继续细细地检查下去。
细细的指头游移到胳膊附近的时候,他突然紧绷了身体,喉咙剧烈地重复了吞咽的动作。可是除此以外,他又紧紧地抿了唇,沉默了下来。
瞪着那张看像满不在乎的脸,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望着指下的胳膊,突然……
“你……”
他倒抽一口气,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在明知道他的手受了伤的情况下这么大力地往他痛的地方用力一按!
“痛的时候就该说痛,别以为人家夸你几句你就是高手很耐打。”
花睨皱着眉头去撕掉他的袖子,用唇用力一咬,把撕下来的袖子弄成一条条的细长布条,就在说话之际,已经简单地给他那微有骨折的胳膊做了最基本的包扎。可是,头抬起,不经意地对望里,发现他那格外出神的注视,她这才醒觉到自己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表现得,像是很关心很关心他一般。
想到这里,刷地站起来,在他那让人浑身不自然的目光底下,左顾右盼着。
荒郊野地,夜深无人,深秋了,如今又没有风,除了彼此的呼吸还是彼此的呼吸之声,感觉格外的忐忑。
尤其,独处之人乃是……
忍不住咬唇,斥眉。
如何想到,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又会出现在面前?
“沙啦啦”的一阵响声,猛然又是一声闷哼,打乱了花睨混乱的心跳,回头去看,只见非语决狼狈地跌坐着,以手撑地,却错用了负伤的右臂,正疼得眉心打结。
粉拳紧了紧。
她深呼吸,终于还是走过去,弯身去扶。
可是,他却猛地用左手拉住她的肩膀,心里一惊,她为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抽身,却被他的手牢牢抓住,只能满身狼狈地几乎跌在他的身上!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却见他的脸不合时宜地贴近过来,她心里一乱,屏住了呼吸。
“睨儿,你真的没有话要问我吗?”
她惊乱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把你自己的伤也忘记了,却为我包扎得那么仔细……你,真的没有话要问我?”
感觉,他的指头松了开来,可是她却没能抽身。
或者不是她不能抽身,而是,她太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根本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摆脱与他暧昧靠近的困境。直到,他那粗粗的指头,轻轻地绕过了她的脖子,她心里一跳,被他的手一拉,终于跌撞在他的怀里。而他的气息,贴近到她的耳边,竟然细细地舔吻了起来。
耳朵上顿时一阵刺痛。
她这才想起,方才遭到暗算,箭似乎划破了她的耳。
猛地,使尽全身的气力推开了他,她慌忙抽离,可惊慌转身看他之际,发现他吃痛地捂住右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又硬生生地顿在原地。
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或清算旧账的时候。
“非大侠,我现在一心只想赶回我的六王爷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话要问你。”
“但如果我有话要问你呢?”
那边,非语决霎时冷了脸冷了一切的目光。
不过,她不在乎,“要问什么,请待我确认六王爷安好以后。”
感觉,他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不过,她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别院行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小路子口口声声斥她妖女还带着人要置她于死地,六王爷岁又去了哪里……
她,没有聪明到可以洞察一切的地步。
这些,都必须回到别院行馆才能得到答案。
所以,她命令自己,现在只能在乎这些,而不是身后那一双冷冰冰的利眼。
但……
腰身突然一紧,双脚一下子旋空,她惊得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这人……
“用走的太慢了。”
“你放开……”
“我说了,我有事要问你。”
他沉声说罢便施展轻功,不理她的反对,两人飞快地没入夜的漆黑里。
行馆别院,如今漆黑一片,但戒备极是森严。
半刻钟以前仍在举行的牡丹夜宴,现在只剩下狼藉的席座,那些达官贵人们似乎已经散尽,而守卫们则是一队又一队地交替着巡逻的位置,至于方才在大门守株待兔的弓箭手们则隐蔽在岁所居住的别院里,绕着院落的四个角,贴墙而防,一旦有人从天而降,只怕就是瓮中之鳖,势必被射成蜂窝鸟巢。
至于岁的厢房,里面灯火通明,就像是为了告诉别人岁的所在。
看来,要见岁,简直比登天还难,也可以想象,此行的凶险。然而,潜伏在身边的他却一话不说,只是聚精会神地分析着下面的情况,也让她,得以悄悄地打量而不必担心被他所发现。
被搂住的肩膀紧了紧。
她回过神来,顺着他警惕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从西苑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蒙着面纱的姑娘,一身的轻纱缥缈,在夜里也白得霎时朦胧叫人恍惚,而在这名姑娘的身后,尾随着的是年纪相仿的年轻少女有十人,分两列随行,每个人的长相都相当不错,或清丽或小家碧玉各有特色,但每个人的玉臂上都轻挽着一个精致的竹篮,竹篮上皆用高等红绸所覆。再后面的,则是四名手持大刀,神情木然却走路生风的侍卫,每个人都显得神气不凡。
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岁的厢房门前。
蒙着面纱的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身后的两名少女连忙上前去敲门,不消多久,里面有人把门开了,蒙着面纱的姑娘轻移莲步,带着十名少女进入了厢房,只留那四名侍卫把手在外。
很大的排场。
望着人影晃动的纸窗,花睨细细想着那位蒙面姑娘的身份,这时,腰身一紧,非语决居然二话不说就带着她离开。
碎剑门的轻功果然了得,来去并无惊动任何人。
一路掠至洛阳城的城门外,他才放开了她。
他的刻意回避,使得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走前去的背影。
“明天再去打听。”
自然,那样森严的戒备,即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或是所谓的武林第一高手,也不会贸然犯险,何况,非语决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她?
在那简单的结语后,他径自迈步离开,她见了,默默地跟上。
夜寂寥人寂寥。
依然是五步的距离,不知是他的无心或是她的刻意,不过,她一直可以走在他的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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