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蓝园,被誉为江湖禁地。
之所以被誉为江湖禁地,原因有三。
第一,蓝园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加之四周被森林所包围,森林中野兽嗜血,又布置了不少八卦阵法,即使不被野兽所伤,亦会因误进阵法无法逃生而被活活饿死。
第二,即便有幸进入蓝园,但蓝园规矩诡异,非常人所能理解接受——像是那种进园以前必须自断双臂或是自废武功的规矩,谁能忍受?但是,蓝园的族人们,且不说他们占尽地势人和,光是武功本来就以华丽神秘高深闻于武林,与他们交手根本就不可能有胜算。于是,硬闯者下场有二:交出毕身所学并被废武功,留于蓝园为奴为仆;不从者当场击毙或废武功暴晒日光之下直到缺水而亡。
第三,正因为硬闯蓝园者多是武林中难逢敌手之辈却无一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蓝园被誉为禁地的最有力证明。
而在蓝园,以蓝姓当家,苏姓为辅,两姓多结姻亲。
但是,在蓝园里,能继承“蓝”姓的,只有当家和当家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只能从母姓,多姓“苏”。
至于这一代,蓝大当家的夫人与偏房,竟是在同一时间内诞下女婴。
本来,是该以正室为首,让正室的孩子继承“蓝”姓的,可是,临盆前,正室却已经失宠,于是,“蓝”姓自然地落到了偏房的孩子身上。偏偏,心高气傲的正室不服,硬要自己的孩子以“蓝”为姓,斗气似的,同取“玲珑”为名……
“而我,你猜猜,我是谁所出?”
明媚的小溪边,蒙着面纱的少女,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而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的少年沉默地凝视着少女唇瓣上的弧度,还有那双水灵的眼眸。
这少年叫上官非,自称是武林盟主,可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撒谎。
一个不过十五的少年会是武林盟主?简直是把她当傻瓜了——虽然她从没有踏出过蓝园半步,但不代表她是无知的!
而且,这算哪门子的武林盟主啊?
如果是武林盟主,就该高高在上地坐在他的武林盟主宝座上发号施令,而不是头脑发热地闯进蓝园来,还倒霉地被暴晒在广场之上。若她不是出手相救,这回他早就因为缺水又或许是因为喝下了她的血毒性发作而死掉了,还能在这里跟她闲聊欣赏风景吗?
而且,为了那个不能告诉她的理由而不肯离开留在蓝园的他,现在还得倚靠她捏造出来的身份,戴着一面白玉面具掩饰身份,还不知道爹那边有没有真正地被她骗了过去。
想着,蒙着面纱的少女——蓝玲珑轻轻皱了皱眉。
突然,上官非猛咳了起来。
蓝玲珑见了,连忙跑过去扶住上官非因为咳嗽而震动的身子。
咳嗽渐渐地止住,但是,她依然让他的头枕住自己的香肩,一双美眸,不自觉地望向了天边自由的白云。
“喜欢云?”
听到他的询问,她转头,甜甜一笑。
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一向与人保有距离的她,居然不知不觉地接受了他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身上亦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与长年与药为伴的她相似——虽然,与她为伴的都是毒草,“你呢?”
“我喜欢你。”
心跳顿时慢了半拍。
蓝玲珑怒瞪着上官非苍白的脸,“我有未婚夫的。”
见他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她气鼓鼓的,“我告诉过你的,继承‘蓝’姓的人必须与继承‘苏’姓的长子结为连理。”
而回答她的,是他的猛咳。
她心里一惊,连忙半跪下来,为他拍背,“你没事吧?是不是韩大叔配制的解药没有效果?”
见他仍然是猛咳,脸都被涨红了,她急得不得了,“怎么办?怎么办?韩大叔已经是蓝园里最好的大夫了!韩大叔的药真的没有用吗?”越说越急,她站起来就要跑去找人算账,“韩大叔真是的,还夸口说自己是什么鬼医谷的传人,解毒功夫比他师兄更好!结果连这个小小的毒都治不了!”
手猛地被少年抓住,她走不动,回头却见他在偷笑,顿时气得满脸又红又白,“上、官、非、你、又、骗、人!”
“没骗你,胸口真的有点闷。”
见他皱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半信半疑地瞪过去,良久,还是不放心地半跪下来,“我们去找韩大叔,好不好?那个毒……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小毒。”
说到最后,她的脸越发的红了起来。
因为,爹说她将是蓝园的下一任当家,所以从小就让她侵泡在养了无数种毒物的药坛里,让她的身体吸收毒物之中的精华,并授予她毒理与蓝园的所有绝学……久而久之,皮肤表面吸收的毒素经由内息吸入体内,再经由经脉汇入血液之中,使得她的血成为了蓝园的最大秘密——制作杀人于瞬息之间、世上最华丽的毒药七色罗刹的药引。
“因为那是你的血?”
他倒是心情极好,揶揄般地笑了笑,迎着她有点恼火的美眸,突然扯掉她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虽然带着稚气,却如出水芙蓉般的小脸,“一想到我的体内有你的血,我就觉得死而无憾了,真的。”
“我说,我有未婚夫了!”
夺回他手里的面纱,她红着小脸,重新把面纱戴上。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是不是每个男子都像他那样不正经的!突然就说出这种大胆的话,或者,其实他本来对每个姑娘都这样口甜舌滑?还好,她的云大哥不像他那样,虚虚浮浮的,一点都不正经!
而他,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又想起了你的‘云大哥’了?都跟你说脸已经好了,何必还戴着面纱?暴殄天物。”
“你懂什么,这是要给云大哥的惊喜。”
窃笑从面纱后传来,格外的刺耳,他撇撇嘴,掏了掏耳朵,“不对吧,我看是惊吓——如果,你真有机会跟他成亲的话。”
“要你管。”
想骂他,无奈又辞穷,在有限的与人交往之中,根本从来没有与人拌嘴的经验,所以,她酝酿了许久,只能这样道:“哼,像你这么孩子气的家伙,当真是那个‘江湖’的武林盟主?大家都瞎眼了吗?”
“看不上我的你才瞎眼。上官非,听到这个名字多少少女为之如痴如醉!”
他承认,在她的面前他武装不起来,也不知道是被感染还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有被同化变幼稚的倾向——当然,有同感的大有人在。
或许,这就是缘分。
遇到了对的人,再怎么与人保持距离、自持稳重的人,也会忍不住忘记思考,回归最纯朴的时候。
“是啊,伟大的、并且正被我家老爹通缉的武林盟主,戴回你的面具吧!”
轻哼一声,上官非把她递过来的半截面具戴上,那是一面——以白玉雕琢的,世上绝无仅有的白玉面具——同时也是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对娘唯一的记忆。
因为,娘在她未满周岁时,只留下了要她从“蓝”姓以“玲珑”为名的坚持,就不知所踪了。直到在她四岁那年,一场暴风雨过后,族人才在崩塌的后山上发现了娘的尸首。
娘入葬时,爹抱着年幼的她,端看着那一面白玉面具说起了往事。
当日爹遇到娘时,娘正戴着这一面白玉面具。因为爹在娘不经意时把这面具扯了下来,所以,娘就不得已地按照自己族里的规矩嫁给了爹。至于为什么不得已,爹就含糊带过了。后来听韩大叔不经意地提起,她才晓得原来娘在遇到爹以前本来是有一位已经论及婚嫁的青梅竹马的,而娘会离开族里误进江湖并遇到了爹正是因为要出来寻找她那位失去了音讯的青梅竹马,却没料到阴差阳错的,成就了另外的姻缘,嫁给了爹。
“对了,等我好了,带上你,到你最最向往的江湖去玩吧。”
回忆被打断,她愣了愣,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到外面去吗?”
“可是,今天就要宣布婚期了。”
上官非年轻的脸愣了愣,而那边的她,小脸忍不住红透,“成亲以后,我找云大哥带我出去玩,才不用你带呢!”
说罢,她突然想到一个姑娘家在男子面前说起这些是很不合规矩的,脸一红,连忙转过身去。
而他,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不说话?”她忍受不了他的沉默,回头。
徐徐地抬起眼帘,他突然说道:“别忘记了,你是正室所出。”
她愣了愣,知道他另有所指,却无所谓地笑起来,“有什么关系?云大哥对我说过,他只会娶玲珑为妻。”
可是,名字叫“玲珑”的还有别人。
望着她那张醉红、醉红的小脸,这句话,他居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而且,有多少男子,会如他那般的,根本不在乎容颜只要她的内在?
矛盾的想法,瞬间折磨了心。
想要心地善良的她如愿地嫁予所爱的人并幸福一生,又舍不得放她投入别人的怀里,并且还……还十分担心那名苏姓男子不如她所想的美好,会狠狠地伤透她的心,但又,恨不得真是这样的结果,好让来晚了的他,有与她在一起的机会。
而如果,让那名苏姓的男子提早知道了她的容颜毒素尽除,会不会又产生什么意外?
“喂。”终于,他忍不住开口,并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口气冷硬地道:“要真想给你的云大哥留惊喜,就给我好好戴着这面纱,要掉了,我绝对不放过你!”
“奇怪,我不是戴得好好的吗?”
他对她吐舌,双手抱着脑袋,痞子似的越过了她。
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姑娘,只是耍那么一丁点的小手段,应该无伤大雅的。
这般说服了自己,他的唇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
可是,这一刻的她或他,都没有料及,一踏进大厅就会被满目的红所淹没。
“真的是最适合不过了。”
以红色布置,喜庆洋洋的大厅里,身为当家的蓝大当家朗声笑着,而围着他的其他在蓝园里地位不凡的人们,恭喜的声音源源不断。至于站在众人中心的一对无论长相、谈吐,甚至是眼角眉梢都是那么登对的璧人,偶尔羞涩地应答,偶尔深情地对望着。
“好一对佳人!”
“真是天造地设!”
“忆云,玲珑以后就要拜托你了!”
赞美,恭维,或许还有祝福。
对了,祝福,除了祝福还是祝福。
角落里,戴着半截白玉面具的上官非,默默地看着身边低垂着眼帘蒙着面纱的少女。
他所奢望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但也意味着,少女那份经年累月的憧憬,终于还是幻灭了。
青梅竹马吗?
他没有这种经验,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怎样的深浅。
但是,蓝玲珑的沉默,犹如木偶似的反应,让他十分的心痛。
为什么他的愿望成真了,却还是无法高兴?
因为是建立在蓝玲珑的痛苦之上吗?
越想越感到懊恼,恨不得上前揍扁那名苏姓男子。
但是,就在他努力按捺的时候,蓝玲珑却比他更早一步冲到了那名苏姓男子的面前。没有任何的质问,没有任何的虚伪恭喜,只是沉默地,目不转睛地以一种坦荡荡的清澈目光注视着那名苏姓男子的眼睛。
那名苏姓男子,意外地回视着,而站在他身边的那名长得与蓝玲珑有几分相似的女孩,脸色霎时一变,“爹!你看她啦!”
不说话还好,像个文静有内涵有气质的水人儿,一开口,就什么都化成泡影了。
那个同样叫“玲珑”的女孩,只听声音,就能推测往日的骄纵。
“玲珑,你退下吧。”
蓝大当家一脸的头痛,而话音才落,那边的女孩就抗议地跺脚了,“爹!我才是玲珑!”
蓝玲珑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云大哥,你说过非玲珑不娶。”
“所以,云大哥不是要娶我了吗?”
那个站在苏忆云身边的女孩讪笑着插话:“难不成你这个丑八怪还以为云大哥能忍受你那张只要一眼就会恶心做噩梦半个月的脸吗?”
上官非狠狠地瞪向那个女孩,那女孩不惊,反而骄傲地抬起了下巴。
明明是同一张脸,长在不同的人身上,竟然是如此的讨打、可恶。
但是,他更担心的,是身边的蓝玲珑。
只见她,面纱下的唇轻轻一笑,依然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个憧憬的人,“云大哥,玲珑的脸真那么让你恶心吗?”
她没有得到她要的答案,在她口中的“云大哥”回答以前,肩膀就被她的爹推了推。
“乖孩子,不要任性。”
“爹,玲珑不是任性,玲珑只是……”
“啪!”
一声惊响,毫无防备的她竟被那名骄纵的女孩给甩了个耳光,并因一时的慌乱摔倒在地上,而本来一直牢牢戴在脸上的面纱,在这个时候竟然翻飞在半空。
“你这丑八怪,什么‘玲珑’、‘玲珑’的,还不给我滚!”
女孩的谩骂,让那位“云大哥”终于忍无可忍,一下子半跪下来,伸手就要扶起她,可是,伸出去的手却在一刹定格。
无瑕,白皙得润红可爱的脸,就在脸抬起的刹那,如迷失的洛神误闯凡尘,惊艳在众人的目光底下。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你的脸……”
“玉面!”
就当那位“云大哥”失神开口之际,她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因为混乱而发呆的上官非惊醒,不必任何言语,已经知道她的意思。大手一伸,当她的手握上他的手心之时,他也不顾什么礼节了,直接把她横抱怀中,施展出让他的老爹上官恕也引以为傲的轻功,飞快地逃离让人窒息的、红得纷乱的大厅。
“喂,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的。”
寂静的树林里,望着在宁静的月色下泛着磷光的潸潸溪流,听着闷在他胸口分明哽咽的声音,他的心疼得要命。
“嗯。”
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快乐起来并感染她:“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当你的导游了。只要说出‘上官非’这三个字,无论去到哪里,大家都会退让三分,还有,我没有告诉过你吧?在我家,还有一支匹敌大内侍卫的队伍,叫‘影’。对了,在‘影’里有一个年纪跟你相仿的少女,叫银芽,话不多,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成为朋……
“不要。”
那一声轻轻的如叹息般的拒绝打断了他。
“你难道就不能以‘玉面’的身份陪着我吗?”
他一时迟疑,“我……如果武林盟主突然失踪,武林会……”
怀里的她突然挣扎着,似乎想要摆脱他的怀抱,而他,想都不想,连忙保证:“我会陪着你的,以‘玉面’的身份。”
见她依然不说话,他又保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就像在蓝园一样,即使在外面,我依然是你的面具仆人!”
“真的?”
她的小脸窝在他的怀里,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真的,相信我,大丈夫一言九鼎!”
“那么……”
徐徐地,小脸上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害他心里一紧。
“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肯做?”
“嗯。”
看着她这种揪心的表情,即使是要他杀人放火,他也愿意。
而在这一刻,才明白,原来他虽然长得完全不像他的爹,但在遇到了心爱的女人后,却一样会不惜一切地弃械投降。
不过,他与爹唯一不同的是,他很幸运,遇到的不是像娘一般难缠居然要爹亲自毁去容貌以示诚意的姑娘。
而且,像玲珑这么单纯善良的姑娘,又怎么可能要他去杀人放火呢?
“那么,我们成立邪教吧!”
“嘎”的一声,他似乎听到自己的牙关脱落的声音。
“好不好?”
完全无视他的狼狈,怀里的她突然一反刚刚的沮丧,“我一直听仆人们说创立邪教的都是江湖里很厉害的角色,可以把江湖反转!反转?!那到底是什么概念?一定很不错对不对?所以,我们成立邪教吧!”
“那……要杀人吗?”
她眨了眨眼,面具遮去了他大半的表情,所以只能看到他眼里的沮丧,“不用杀人,我不喜欢见血。”
“那……放火?”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的沮丧?
“不用。”
而对于她的答案,他勉强自己笑了笑。
还好还好,不必杀人放火……
“那……邪教的名字是?”
“魅宫。”
“嘎……”
不必怀疑,他的牙关真的松了。
“你知道‘魅’是指什么吗?”
看着那张天真的小脸,他悄悄地用手托了托开始下滑的下巴。
“我知道,那是魅惑!”
“那你……”
“仆人们都说,邪教的教主几乎都是老得满脸皱纹不然就是满头白发的臭男人,再不然就是会跟他们抢姑娘的混小子,所以,他们才要群起攻之,而如果是衣着暴露又性感的姑娘来当教主,那一定只要看到人就骨头都酥了,呵护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想到要讨伐!所以……”
完全无视上官非抽搐的嘴角与瞪得老大的眼睛,她雀跃地用双手缠住了他的脖子,忘形地撒娇道:“好不好?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好不好?”
好不好?
他现在只想把那些闯园失败论为仆人的混混武林中人大卸八块!
可当着她那期待着他回答的目光,他……
“想法很好,但衣着方面绝对不能暴露。”
“为什么?他们明明说……”
“你说的他们已经被关进蓝园太久了,并不了解外面的事情。”
漾起童叟无欺般的笑容,上官非端出武林盟主的无上光环瞎说道:“难道你宁愿相信蓝园那些糟老头仆人也不相信我这个武林盟主吗?现在最流行的是保守。大家看到保守的姑娘,不但骨头酥了,连脑袋都懵了。”
“这么厉害!”
她惊叹,而他继续下重药:“当然!像你这样把面纱缠得紧紧的,他们就更喜欢了。”
身为他未来的娘子,说什么也不能被其他人窥视。
明亮的月色下,上官非面露春风三月般的轻笑,好不潇洒的样子,但心底,暗暗地浮现了把那些胆敢窥视她的登徒子大卸八块的血腥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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