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里的歌声
“那笔遗产的继承人不一定就是你!”
房门被推开,律师走进来的时候,佐伊正脱去了睡袍,在衣柜前换穿裤子,提在拉链上的手卡在了那里,两个人打了照面都是一愣,却没有半点尴尬,律师照样儿走了进来,坐到试衣镜对面,手指轻轻擦过唇片,鲜亮的红唇弯出笑弧,“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佐伊看看镜子,镜子里是一张苦笑的脸。
“小家伙知道与人打趣了?”面对一个半裸的孩子,律师提不起多大兴趣,目光反而移到了自己的指甲上,盯着十个彩绘了图案的指甲,慢条斯理地问:“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你在告诉我,想吃蛋糕的人很多。”佐伊弯腰在地上挑拣原先被他扔掉的衣服,很随意地答了一声。
“脑子开窍了?”狄宴有些惊异,目光回到了他身上,她走过去,双手轻轻揽上那劲瘦的腰,红唇边是妖娆的笑,“你是最没有实力的一个,除了你,任何人都有可能继承莱曼的遗产!”她的意思就是,天上掉的馅儿饼,旁人有脑子去捡,只有他是没脑子捞不到手的,“不过,”她笑着圈紧了他的腰,有一种独占欲,“我可以帮你,你得听我的话!”
这话听起来水分太多,就像哄小孩帮大人办完了事赏块糖来吃,他有些哭笑不得,“听话?”
“对,要乖乖地听话,小家伙!”跳舞似地旋转着脚后跟,她转到了他的面前,手指头插进他微乱的头发里,揉搓一下,亲昵的口吻就像抱到了一只长毛的玩具宠物,揉在掌心里,捏圆揉扁都由着她掌控,“我给你戴在脚腕上的那条手链,你把它藏到哪儿去了?”
“落在海里!”她的逼视,促使他加深了唇边的笑,“因为你们的抛弃,佐伊沉眠在海底!”
狄宴有些错愕,少年原本清澈无辜的眼睛变得幽深,幽潭的深处有魔镜的光芒,心中的欲望几乎被魔镜赤裸裸地照出来,她僵住了身子,心头莫名冒了一丝寒气,有那么一丝错觉,仿佛这一刻,她看的是撒旦的微笑,“你说……谁沉眠在海里?”
“佐伊!”他回搂着她的腰,撩开了她的鬓发,在她耳边笑得极其轻微,“佐伊沉眠在海里,孤独的,等待更多的人去陪伴!”
“佐伊?”没有人会喊自己的名字,这听起来太过诡异!律师松开强搂在他腰身上的手,开始往后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退,如同那晚在太平间撞了鬼一般,她的脸色有些变,看着少年时的眼神也有些变,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孩子变得不太正常了,可能在游轮上受了太大的刺激,居然诅咒自己已经沉眠在海里了,那么,她眼前活生生的人又是谁?一个鬼魂吗?
脑筋出问题的孩子和所有住在精神病收容所里的mad man一样,都是极具危险的定时炸弹,她必须暂时离开了!
退到门边,拧开门把手后夺门而出,高跟鞋在旋梯上噔噔作响,律师大声叫唤:“医生!这里需要心理医生!”
脚步声去远,佐伊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串手链就挂在吊灯上,和水晶坠饰混杂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视。藏东西,其实并不需要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却是最安全的。
房间里过于宁静了,宁静得让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盯住了那面试衣镜,镜子里倒影着天花板上那幅巨大的油画,画里少女正注视着他。站在镜子前,他突兀地问:“需要更加袒露吗?”
“不!”门口有人接话,“你得穿上衣服。”
镜子前的人霍地转身,看到一抹人影——蓝月亮静静地站在悄然敞开了的房门外,手上还捧着一套簇新的服饰,那似乎是……赛马竞技场上盛装舞步里的骑士装!
“没有平常一点的衣服吗?”衣柜里塞满了正式场合中穿的西装服饰,在这里找一件平常的衣服就这么难?
捧着衣服走进房门的蓝月亮,穿着那套复古款式的紫纱裙,梦幻的精美发饰,钻石点缀的光芒,如同礼品盒里的芭比娃娃,漂亮的脸蛋上没有鲜活、灵动的色彩,玫瑰色的红唇里吐出漠然而冰冷的话语,微微有些刺人,“假如你想赤身裸体地骑在马背上,我可以把这套衣服扔出窗外去!”
“骑马?”想到一种可能,他以手撑额,苦笑,“旋转木马?”
“如果你昨晚尿湿了床单,我会考虑让木匠摆个木马来!”
她站到他面前,帮他试穿骑士装,蓝眸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偶尔一抬,险些惊掉了他的魂魄——她的眼中,分明有荆棘的刺芒!
“蓝伽?”
召唤了女巫的名字,魔法在这一刻降临——镜子外的蓝眸少女表情纹丝不变,淡漠如常,对不属于自己的称谓置若罔闻;镜子里的蓝眸少女抬眼望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叵测惊心!定睛细看,魔法消除,他这才看清,在镜子里笑的,是油画里的那个少女!
“那是你吗?”他指向天花板上的油画,阳光照来,充足的室内光线,使人瞬间看清画的落款题名——贝恩,或许,这是她的父亲为自己女儿画的肖像。
“不是!”蓝月亮甚至没有抬头,一口否决了他的猜想。
不去看那幅画,她也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尽可能的,忽略画中投来的视线,她低着头,加快速度帮他换穿好衣服,指尖捻起纽扣时,却在微微发抖,发暗的眼眸里隐着一些不欲被他察觉的情绪。
“你在害怕?”他的目光带了些探究,就那样直直地穿透在她的眼里。
“天才和白痴是没有界限的吗?”不甘被人轻易看穿了情绪的波动,带刺儿的口吻依旧能刺到人,但,她淡漠的表情却有些动摇,凝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心中又有了一丝困惑和迷惘。
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闻到罂粟的迷香,摇曳在心头——那晚舞会上与他共舞之后,她的心头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蠢蠢欲动,似乎有些危险,却又十分新鲜刺激,如同踩上了高空的钢丝,偏是她一度想要尝试的冒险般的刺激!
“天才和疯子之间是没有界限的!”那么近的距离,玫瑰芳香扑鼻,他几乎能闻到玫瑰红唇里呼出的气息,那种性感而狂野的诱惑,近在咫尺!
这一刻,入魔的气息在这个静谧的房间里悄然弥漫,当她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时,玫瑰色的梦幻使得镜子里飘起了片片绮丽的花瓣,镜子前的两个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房间里的温度蒸腾得人脑子有些发热,她微微仰起了脸,眸光朦胧地看着他,唇瓣如绽开的玫瑰,鲜艳欲滴的色泽,诱使他的手指轻轻一触,便是一片滚烫,霎时间,他听到了她在玫瑰花丛中绽放的声音,细碎的,美妙无比!
镜子前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贴合,彼此的气息撩在唇片上,滚烫,轻轻触及,她的脑子里轰然作响,天旋地转,何其熟悉的吻感,曾在高悬的半空、摩天轮细细的钢筋支架上,那惊魂的一吻,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吻感,这一刻竟然发出振动的共鸣声!
“对不起……”吻了她,他却在她耳边轻声致歉,似乎那只是一次冲动,不小心犯的错。
唇上只是被轻轻地贴吻了一下,她在瞬间恍惚了神志,那样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熟悉的异样感觉扰在心头,“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前世吧。”侧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抹陌生的身影,确实……恍若隔世!
“前世?”手心里那颗微蓝的痣隐隐刺痛,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她似乎想确定什么似的说:“请你,再吻我一次!”
玫瑰色的诱惑,张扬在他眼前。
他在唇边绽开一抹危险又相当魅惑人的笑缕,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气息拂在她的唇片上,保持着0.5毫米的距离,耳语似的轻声问:“觉不觉得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那只是一张画!”经他提醒,她也感觉到房间里还有第三双眼睛在默然注视,让人不太舒服!
“不!”0.5毫米的距离,落在旁人眼里,他和她就是在接吻!保持这种暧昧的姿势,他压低嗓音轻悄吐出的话竟让人毛骨悚然:“这里,还有第四双眼睛!”
“谁?!”顺着他暗示的眼神,她的眼角余光瞟往敞开着的房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影时,陡然心惊,急忙推开身边的人,拉开了距离。
门外站的人往房间里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地带上了房门,走了。
“JOSH!”
她喊了一声,竟有些心慌了,急忙催促身边的少年:“快,跳到窗子外面,先躲起来!”
“躲?”见了情人就让未婚夫跳窗逃跑?这叫什么事儿?
见他站着没动,她的蓝眸几乎喷出火来,“你想让我成为未过门的寡妇吗?”
“什么?”
听得不太明白,但,有人给了他答案,随着房门再次被打开,他霍地回头,赫然看到了瞄向自己的枪口——JOSH回来了,拖着一柄猎枪,闷不吭声地进了门,举枪瞄准表弟后,直接开了一枪!
砰!
枪声响过,照在试衣镜里的佐伊中了霰弹,浑身的弹孔裂开,裂痕蔓延,喀嘞嘞的脆响中,镜面上中弹裂开的玻璃片片落下,碎了一地。
“小孩子不可以在大人嘴上乱玩亲亲,懂了吗?”
对着镜子里的人开了一枪,吹吹猎枪上冒出的烟,JOSH唇边一抹温和的笑容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佐伊,过来!”
枪口瞄着他,他能不过去吗?
亲吻未婚妻的嘴唇,还得冒着被人一枪毙了的危险,似乎太过疯狂了,他瞄了一眼地毯上的玻璃渣子,却从残缺的玻璃碎片中拼凑到了一张叵测惊心的笑脸,抬头,他盯着蓝月亮,和她擦身而过时,她微露着舌尖轻轻舔过唇瓣,蓝眸弯弯的,笑得让人心惊肉跳!他忽然了悟:她刻意的慌张和提醒,使他忐忑疑惑之时,再被人开了一枪,“佐伊”只是略微苦笑的反应,似乎不太符合一个怯懦小孩心理折射下的举止!
此刻,她的笑,是一个危险信号!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硬了头皮往门口走,唇边的苦笑隐匿无踪。
“早晨空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提着猎枪,JOSH侧身让出门口的路,看着佐伊往门外走了,他回头看了房里的蓝一眼,“把同情心施舍在一个白痴的嘴巴上?蓝,愚蠢是疾病,会传染的!”话落,砰然带上房门。
长廊上的脚步声远去了,蓝月亮还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那面破碎的镜子,竟然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说得没错吧?他看起来并不那么傻!”
“不是白痴也好。”
镜子里,居然有人答话。
突然,镜框往一侧滑开,一道暗门连接了隔壁的房间,房间里,蓝贝恩坐在画架前,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欣赏一幅画作,画架上却绷着洁白的画布,没有渲染上任何色彩,空白一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绘画了,这个房间里再也找不出一支画笔!他看着空白的画布,伸手抚摩上去,手指在上面勾描,画着少年的脸部轮廓,专注得似乎无暇去看隔壁房间里的女儿。
“Dad……”
隔着一道门槛,看着自己的父亲,她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脚底心突然刺痛,地毯上的玻璃渣子扎到了脚,割出一道血口子,她看着玻璃上染开的血渍,疼痛压住了莫名的冲动,她悄然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地说:“我,会让他动心的!”
似乎听到了女儿的话,蓝贝恩抬头,唇上有蓝色的光泽,那撮髭须微微一动,“蓝伽?”
“不!我是蓝月亮!是您的Moon!”被提线操纵的傀儡娃娃,漂亮脸蛋上的笑容完美得无可挑剔!
“Moon……”
画架正面,雪白的画布起了皱,蓝贝恩抓着画布,紧紧地抓着,绷紧的画布渐渐撕裂,他的眼睛里竟漫上一层水壳,模模糊糊地看着隔壁房间的人影,如坠梦魇般地呓语:“我的……女儿……”
走出房间,蔷薇花香更加浓郁,明媚的阳光中,美人鱼喷水池的水声哗哗,叠出一层层亮晶晶的水帘,耀眼的光珠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佐伊站在喷水池前,用手遮挡折射刺眼的水帘光珠,眯了眼还是看得不太真实——池子边有三匹马,三匹纯种的阿拉伯马!
住在别墅庄园里的人出门没有高级轿车,管家只牵出三匹佩了鞍的马来,有钱人家的嗜好可真是……与众不同!
“为什么是三匹?”
JOSH似乎不太高兴。
“中午想出门遛马的不止您一个!”
管家拘谨地垂手站在一旁,卑微地低着头。
“两张屁股能坐三匹马?”
JOSH的脸上还带有微笑,管家低着的头却一直没有抬起来。
“还有一匹马是为我准备的。”
沉稳的语声传来,管家松了一口气,抬头和走来的人打招呼:“许先生,您的马也备好了。”
“等一下!”JOSH拿了管家手中递出的马鞭,脸上的微笑看起来很和气,“许先生不适合外出吧?主人家似乎没有邀请你与我一同出去遛马。”
“贝恩先生也没有要求我必须待在房里。”同样穿上了骑士盛装的许安稳步上前后,踏上一个马镫腾身而起,落在马上,挺拔的身姿,十分帅气。
高高地端坐马背,他俯视下去,子夜般深沉的眼睛里居然带了一丝挑衅,“当然,你可以留下!”不需要马鞭,脚后跟一磕,夹紧马背,骏马昂头一嘶,往庄园的林****上奔去。
JOSH不甘落后,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急追而上。
“少爷,您不上马?”管家看着佐伊少爷。
佐伊看着马,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匹体魄已然壮实、却未经严格驯化的马驹,回过头来,他瞪着管家,“这马也能骑?”
“当然!”在JOSH面前低着头的管家,面对这位小少爷却是满眼的挑剔,说话嗓门也大了,“连马驹您都不敢骑?那么我只能给您牵只羊来!”
“好主意,卡林!”慢吞吞上前,踩住马镫,骑上马背,他咧着嘴笑,“天黑之前,得让我看到你牵来的羊!”
当真让他去牵羊?!管家脸色一黑,看着这位少爷骑了马晃悠悠地去远了,他才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不是卡林!您该叫我格——林——”
连简单的人名都记不住,佐伊少爷还能上财经学院考博士学位?!莱曼先生生前没有见过这个儿子的面,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绕着林****跑完三圈,等到骑了马驹绕着庄园悠闲遛弯的佐伊出现在面前了,JOSH甩出一根绳,套住了这匹马驹的脖子,“佐伊,跟紧了!”顾虑到表弟是第一次骑马,而马驹撒起野来更加危险,JOSH把两匹马连到一根绳上。
三个人骑马绕庄园平坦的白色路面小跑了一圈,许安拉起缰绳拨转马头,突然往庄园的大门口冲去,门卫急忙打开两扇铁艺门,许安策马奔出了庄园。JOSH也不甘落后,“嗨”的一声,扬鞭策马猛追而上。套了脖子的马驹受了牵连,跟着也往庄园外面跑。
三匹马相继穿过郊区的环山公路,绕入薄扶林郊野地区。许安一马当先,JOSH紧追不舍,两个人互相较劲似的,策马狂奔,受了牵连的马驹也得喷着粗气在后面追着。
前面的路越发不平整,有一块禁止标示的指示牌竖立在不远处,三匹马似乎闯进了某个禁区,野地上有的地方垒了土,有的地方竟挖有壕沟,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枪响,有人影在树丛里蹿过,马驹躁动不安地喷着响鼻,几次想停下却被硬生生地拽着脖子往前拖。
触手感觉到胯下坐骑体毛被汗湿透,已然疲惫不堪,佐伊冲前面的两个人大声喊:“嗨,停一下!”
JOSH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拖带着一匹马驹往前跑的速度太慢,几乎追不上许安的坐骑,于是扯了扯缰绳,系在缰绳上的那根绳子“嘣”的一声,突然断开了,卸了累赘,JOSH抖开了缰绳,扬鞭策马,两匹高大的骏马竞速狂奔,很快地消失在远处山坡。
勒住缰绳,佐伊轻拍马脖子,马驹减速停下,耷拉着脑袋直喷粗气,蓦地,树林里有人影闪过,砰然一声枪响,马驹受惊,人立而起,险些把背上的骑士甩下去。
佐伊也吃了一惊,赶忙拽住缰绳,两脚夹紧马肚子,听到不远处又有枪声划空响过,看到野地草丛里散落的几颗BB弹,他恍然明白:这个闲人止步的禁区是供游戏玩家配备仿真枪械、塑料子弹,组织人马打野战的区域!
礼拜天,这里打野战的人数颇多,漫山遍野处处埋伏着结队作战的人马,设陷阱,埋“地雷”,举着枪胡乱扫射,贸然入侵者不可幸免地中了BB弹。
“唏聿聿”一阵马嘶声,臀部中了一枪,受惊的马撒蹄狂奔,佐伊努力拉紧缰绳还是控制不住发狂的马,胯下坐骑疯狂地跃过壕沟,狂奔不止,冲向山坡的悬崖边缘!这个时候即使跳马,也会滚落悬崖!电光火石间,紧拽缰绳的他扬手往马驹惊恐瞪大的眼睛上猛拍下去!
眼前猛然罩来的黑影,促使马驹惊恐闪避,马头往回偏,在悬崖边缘人立而起,凄厉的马鸣声响起,惊荡山谷……
夕阳余晖洒照。
清脆的马蹄声传来,爱之梦庄园的门大敞,管家迎到门前,看到夕照下拖着长长影子的两匹马悠闲散步似的走来,后面却没有跟着那匹马驹。管家在铁艺门前接了缰绳,牵着马往里走时,随口问了一句:“佐伊少爷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端坐马背的许安看了看另一匹马上的骑士,稍许皱眉。
骑在马背上,转玩着马鞭的JOSH明显地震愣了一下,表情不再那么轻松悠闲,“佐伊还没回来?”
“和你们一道出去后就没回来。”管家点头。
马背上的两个人互看一眼,许安猝然拨转马头,奔着原路寻找走失的人。JOSH下了马,匆忙往里走,吩咐管家集合庄园保卫人员,赶紧分头出去找找,天黑之前,务必把人找回来。
恍然如一眨眼的工夫,天,黑了。
庄园里灯光通明,别墅客厅里,管家搓着手来回走动,徒劳而归的许安坐在沙发上,端起咖啡又放了下来,皱眉看着客厅里争吵不休的两个人。
“混蛋!你是存心的,带他出去又把他丢在外面!”狄宴从楼上冲下来时,手里又拎着那根教鞭,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甩起教鞭,摆出教官似的架子质问JOSH,“你又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人交出来,可恶的混蛋!”
“都说了,这不能怪我!”JOSH坐在沙发上,一根手指点着额头,很是头痛,“我不知道他除了傻,居然还是个路痴!”
“别找蹩脚的借口!”律师警告他,“别忘了,法院传票还在你手上,再过五天法院就会开庭!”
“别跟我提传票这事儿,这太无稽!”JOSH对女士虽然竭力保持了微笑,心中还是十分郁郁,“我会傻到故意去藏起他,然后接受你的指控和法官的审判吗?”
噼啪一声,教鞭抽在地毯上,律师威吓控诉:“就算佐伊活着回来,干了坏事的人也必须得到惩罚!”
“不可理喻!”JOSH面对这个女人,简直像在面对一种可怕的瘟疫,空气中似乎都散满了传染的飞沫,他掏出白手帕,捂着口鼻不予理会地侧过头去,看了看沙发另一端——蓝月亮静静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各位,我得去书房跟老爷说一声,庄园保卫在外面找到了那匹走失的马驹,是在悬崖边找到的,佐伊少爷也在那里失踪了。”
门里安装的微电脑保全主机屏幕上显示了门卫的脸,和庄园门外牵马回来的保卫人员进行通话后,管家向客厅里的人传达了这个不太好的消息,奔着书房去了。
客厅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默然坐在沙发上,盯着书房的门。
很快的,门开了,管家从书房里走出来,向客人们转达老爷的话:“夜深了,老爷让你们先回房歇息。”
狄宴一愣,“那么佐伊……”
“老爷会派人继续去找,不劳客人们费心!”管家躬身请客人们上楼。
“那么,我先告辞!”许安拿起外套往门外走。
管家一愣,忙上前挽留:“许先生,这么晚了,路上太黑,您还是留下……”
许安婉言谢绝:“不,我得回去,家里还有点事。”
“去照顾你家里的那个女人吧!”JOSH看了看蓝,如同这个家中未来的男主人,很清闲随意地往楼上走,顺便吩咐陈嫂:“送一份茶点到我房里来。”
“他居然还吃得下夜宵?!”用力地握着教鞭,狄宴把怒气发泄在脚下,在楼梯上踩出重重的脚步声。
客人们上楼后,管家看了看留在客厅的人,“小姐,老爷让你去书房……”
沙发上独自静坐的人儿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没有等到该回来的人,怅然若失的表情不经意地从脸上滑落,她起身走进书房。
夜,一点整。
别墅里每个房间的灯都关了,爱之梦庄园沉浸在夜色里,美人鱼水池里的喷水声也停歇了,庄园里十分宁静。
突然,一缕缥缈的歌声传来,和着那赞美诗的旋律,被那歌声轻吟浅唱,时断时续,忽远忽近。
美妙动听的歌声,萦绕不散,别墅里飘着幽灵似的脚步声,窗口有人影闪过。
借着夜色的掩护,佐伊悄然回来了。
机警地避过几个监控点的摄像头,沿路走来看不到保安。
果然,庄园的保卫人员都被蓝贝恩派到外面四处找他去了,没有人能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地回来。
连着钢丝绳的微型箭头激射而出,“哚”的一声,钉在了别墅一扇窗子上,攀着绳子攀到窗口,这扇窗户果然还保持着他出门时虚掩的状态,轻轻推开窗,正想进入房间,突然,伏在窗外的他看到了自己的房里竟闪动着一个人影!
一缕歌声从房中飘出。
隐身窗外,他悄然往里窥探,房间里,竟有一抹午夜幽灵的影子——披着白色的轻纱,天花板上油画里的少女走了出来,缓缓坐到床沿,深情的目光凝在空无一物的枕头上,如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婴儿甜甜地睡在床上,少女伸出手去,在枕头上抚摸着婴儿熟睡的脸,口中轻轻地吟着摇篮曲。
心儿狂跳,窗外的他看着房间里的少女身影一点点地变淡,终于消失,似有若无的歌声却依旧萦绕不散,午夜惊魂般的一幕,使他冒了一身冷汗,被窗外的夜风一吹,冷不丁打个寒战!
屏幕般微蓝的光在房间里散去,灵异现象消失,壮了胆从窗口跃入房间,他站在漆黑的房中,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天花板上油画里的少女依旧默然注视着房间里的人!
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具备特殊功用的墨镜架上鼻梁,一抬头,他竟在油画少女的眼睛里看到一束红光,画框里似乎隐藏着一个红外线探头!他悄然往后退,退出探头的监视范围,退到门边,伸手一压门把手,暗自吃了一惊:房门锁上了,是从门外反锁着的,房里的人根本出不去!
看了看门锁,他掏出一枚回魂针,搭在百合钥匙上,插入门锁拨弄一下,咔!极轻微的落锁声响起,他轻轻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踩着轻悄的脚步,走着走着,猛然发现住着客人的几个房间,房门同样是从外面反锁上了,似乎没有人可以在深夜走出房间游荡在别墅里。
独自走过长廊,在转弯处,原本以为碰不到人的他竟然险些撞上一个人!一个从阁楼上走下来的人!
踩着阁楼的木头梯子走下来的人,脚下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等他看到人影时,已然闪避不及,眼看着就要和人撞上了,不料,更加诡异的一幕景象再度出现——转弯处和他撞上的,似乎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撞到他身上后,竟然穿透了过去,照样笔直往前走,又穿入了墙壁里,倏忽不见!
灵异的画面一再出现,饶是胆大的人也骇然震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长廊那头又走来一个人影,依然是画中的那个少女,衣饰打扮却有些不同,表情也不同了——她戴着鲜花冠,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提了满篮子的红苹果,欢笑着跑来,似乎看不到他站在长廊拐角,竟跑进了长廊尽头的墙壁里,随即,旋梯上又出现了她的身影,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裸露了性感的背部曲线,带着成熟撩人的姿态,扶梯款款走来,走着走着,突然,又消失不见,当她再度出现时,已然在楼下的客厅,却穿了孕妇的加大号衣服,挺着肚子坐在沙发上,亲手用蓝色的毛线织着一件婴儿穿的小毛衣,脸上洋溢着母性光辉般的笑容……
午夜的别墅里,每一个角落都能出现的少女身影,幽灵似的,几乎惊掉了人的魂魄!
竭力稳住心神,站在长廊拐角的他冷静观察,渐渐地找出了一些蹊跷的端倪——长廊两侧挂满的世界名画里,都有一种光线散射而出,如同老影院里的投影机,把曾经拍摄过的、留在胶卷里的少女身影,再度播放出来,借着更新的科技手段再度清晰地放映,画廊上、楼梯间、房间里、客厅中……少女穿着不同的衣服、带着不同的神态举止,进进出出,如同午夜放映的无声电影,她是唯一的演员,而他,成了唯一的观众!
午夜时分,别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成了那个少女活动的空间,许多生活的片段,剪辑、拼凑、播放!使人感觉,她依然生活在这里,屋子里到处有她的身影、她的气息……
似乎是一种难以磨灭的存在!
走下旋梯的他,被一个个有些重叠的少女影子穿透身子时,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扭曲感,试图忽略这种感觉,他加快了脚步,穿过客厅,打开蓝贝恩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门关上的一瞬,耳边突然寂静了。漆黑的书房里,他摸索着,走向书桌,开了台灯,翻翻抽屉,找不到那份塞在信封里的遗嘱,他在这个房间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
作为庄园男主人的私人空间,书房里果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他仍十分小心地把翻动的书架、掀过的地毯恢复原状,沿着墙根一面走一面轻敲墙壁,试图找出一个暗藏了的保险箱,敲着敲着,一面墙体里发出空洞的回音,这面墙是空的!
他仰头看了看墙上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洋油画,它大得几乎挡住了整面墙,试着转动它,画框一触手,果然有滑动的迹象,画框翻转,后面出现了一个房间,他轻悄地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张画,画中一对连体的女婴,背部粘连在一起,不可分割,脖子上的两张脸一哭一笑,一个面向太阳,一个面向黑夜,画中抱着婴孩的少女半张脸被黑纱蒙住,露着的半张脸却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光与暗强烈对比,喜与怒两种极端的情绪渲染在画纸上。
一缕折射的光线照在画上,他低头看看脚下,房间地板上镶嵌着一面镜子,镜子照出天花板上的画,画里那双连体女婴倒影在镜面上时,左右的位置又颠倒了一下,保持着出生前在母亲子宫里头朝下的姿态,混淆了左右顺序、颠倒了面部表情,已然分不清哪个在哭哪个在笑!但是,他却在镜子里清晰看到了抱着婴孩的少女被太阳照得有些透明的半张脸上滴落的泪,挂在脸上的七颗泪珠经过阳光的折射,散出七种光芒,从一只蓝眼睛里滴落,连成一串,这分明就是……维纳斯的眼泪!
带着吃惊和疑惑,他探出脚尖微微触及半个镜面,突然,房间左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了一道暗门,门里一股白雾涌出,气温骤降——暗门里竟是一个冷藏室!白茫茫的雾气缭绕着一具冰棺,透明的冰棺里,躺着一个死去的女孩,生命凋零在花季,尸体冰冻在棺中。
如果说画中少女的面貌与蓝月亮有七分相似,那么,冰棺中的一张面貌与蓝月亮却有着十分相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到冷藏的女孩尸身,寒气突然蹿到心口,他想到了蓝胡子的故事,不经意间,竟也打开了蓝胡子家中一扇藏了秘密的门,一扇不该被打开的门!
趁暗门关上之前,他疾步退出了冷藏室,再次探出脚尖,点了镜子的另一边,果然,房间右侧的墙壁也滑开了一道暗门,门里有歌声飘出。
隐身暗门外,往门里窥探,他被一抹蓝色击中,突然窒息在那里!
暗门里,竟是一座花园,遍地的蔷薇,每一片花瓣,都折射出宝石的光泽,没有醉人的芬芳,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是宝石打磨雕刻的,永恒地盛开着,却没有鲜活的色彩,一片冷冷的光芒中,蓝月亮铺开了长长的裙摆,坐在蔷薇花丛里,带着梦幻般的微笑,以动听的歌声唱着一曲《LIEBERSTRAUM》。
倾听这首“爱之梦”歌曲跳跃出的微蓝音符,站在花园里的蓝贝恩用银色的小拐杖挑起一串串首饰项链,佩戴在女儿身上,一串串地累加上去,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蓝月亮依然微笑着唱着美妙动听的歌声。
“漂亮吗?”蓝贝恩以贵族的风度,挑着银拐杖,往女儿身上佩戴那些足以让女人疯狂的名贵的珠宝首饰,如同一个国王在恩赐他宠爱的王妃,深褐色的眼中竟迸射出火般热情的光芒,“瞧,我为你带来了什么?这是你最喜欢的宝贝,不是吗?”
“是的。”身上如负千斤重担,几乎被沉甸甸的珠宝项链压断了脖子,冰冷的宝石使人遍体生寒,尽管是一种折磨,蓝月亮的脸上还是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微笑,如同这些宝石般完美而灿烂的微笑,分明少了些鲜活真实的色彩!她微笑着,迎着父亲的目光,没有起伏的语调,从提线木偶的嘴唇开合间诡异地吐露出来:“感谢您,您使我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会永远爱着您!”
“永远?”手中的银拐杖跌落下去,蓝贝恩面容上有激动的颤纹,缓缓地,他跪在了蔷薇丛中,那样深情地望进了一双蓝色的眼眸中,唇上的髭须颤抖,一根根地闪出蓝色的光泽,他以贵族的献爱礼仪,半跪着,轻轻托起她的手,在她冰冷的手背上烙下一个冰冷而颤抖的吻!
这对父女如同台上入了戏的演员,那样投入地表演,却让门外的观众倒抽了一口凉气。
隐约听到了门外的抽气声,花园里的蓝眸少女微微偏过脸来,一半的面容落在了阴影里,另一半却被宝石强烈的光芒晃得微微透明,她似乎在望着他笑,又似乎在哭泣,弯弯的蓝眸里,依稀有水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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