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帝选择在此时正式择定城主,不只是因为拖了太久,最主要的原因是西域最近不太平。
原先即墨无白出访十国是稳定了一段时间,但最近若羌以他并未以使臣身份出访为由多加挑拨,扬言他那一遭走得名不正言不顺,与各国之间所做的约定自然也不能作数。
十国渐渐动摇,已经有了与若羌会盟的意向。
闫均此次出使也是为了稳定诸国,以免引来大动乱。
消息只传给了师雨和即墨无白,答案不言而喻,城主之位到底归谁尚且不知,但一定是这二人中的一人无疑。
然而两位当事者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这和其他任何一个消息一样,再平常不过。
闫均要在城主府借宿一宿,明早起程出关。
师雨和即墨无白自然也要注意一些,从议事厅出来后各自告辞,表现得很疏离。
一切如常,到了晚上,即墨无白居住的南居正院里忽然多了好几个禁军侍卫,而之前师雨派去的四个侍卫和婢女仆从却都被一个不落地赶了出去,只留了一个杜泉。
闫均背着手走进屋来,像是个来串门的老邻居:“即墨大人,临行前咱们同僚之间说些体己话吧。”
即墨无白原本正执着书卷静读,因为这动静被扰断,早已等在桌旁,请他就座,又命杜泉奉茶。
“闫大人有什么话请直言。”
闫均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陛下对即墨大人惦念的紧呐,如今城主之位即将揭晓,特地命本官来提醒即墨大人一句,既然结盟只是权宜之计,那么此时该做什么,即墨大人应该心中有数才行。”
即墨无白笑了笑:“在下愚钝,还请闫大人明示。”
闫均靠近一些:“陛下的意思是你该主动争一争,正大光明的争。既然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有陛下撑腰,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只消一道折子陈述利害,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届时陛下顺应百官意愿,即墨大人还怕不能一举拿下墨城?”
“闫大人的意思是……让在下参师雨一本?”
“即墨大人心领神会便好。”闫均端茶啜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起身告辞。
即墨无白送他出门,见那些禁军侍卫站着不动,完全没有要跟着离去的意思,不禁奇怪地问了一句。
闫均道:“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人留给即墨大人,也好有个照应。当然本官还是希望这段时间你能搬出城主府去,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嘛。”
即墨无白本想解释一番,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干干脆脆地接受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句话,请即墨大人务必谨记在心。”闫均像是陡然想起一件小事,神情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凑到他耳边低语:“陛下眼下最关心的是,墨城究竟有无异心。即墨大人在大事上千万不可含糊。”
即墨无白将这句话一字一字吞入腹中,低低应了一声,长睫掩眸,在灯火下敛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师雨跟前正跪着那四个侍卫,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皇帝想的真周到,竟然怕她害了即墨无白。
她站在窗边斟酌了许久,将所有头绪都一点一点捋了一遍,忽而叫来夙鸢,让她备好车马。
“城主这是要去哪儿啊?”夙鸢临出门前问了句。
“去走访全城各个镇口。”师雨边回答,边取下木架上的大氅披上。
夙鸢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看外面:“现在就走?天都黑透了啊。”
师雨点点头,毫不迟疑,未等她去安排,已经脚步匆匆地朝外走去。
第二日闫均一早离开,自然就没见到她。
府门口马嘶阵阵,众人即将启程,仍然不见师雨出现。即墨无白忍不住将管事叫来询问。
管事一脸歉疚,朝二位大人点头哈腰地赔礼:“怠慢了闫大人实在罪该万死,城主……”话说到此处,他恰好接触到闫均的眼神,连忙改口:“代城主她因为听闫大人说起西域异动之事,十分忧虑,昨天连夜便去走访城下各辖地了。”
闫均明显地一愣,笑着摇摇头:“无妨,无妨,代城主这也是为民生着想嘛。本官还有要事在身,本也不需要相送,这便走了。”说完拖着即墨无白朝前面走了几步,低声问:“这个师雨在搞什么鬼?”
即墨无白想了想:“朝廷倾向于我,她自然要换个方向。墨城不比其他地方,城主便是天,闫大人千万不可小瞧此地百姓的力量。”
闫均恍然:“本官明白了,即墨大人从上层着手,她便从下层着手。妙哉,此女如此,也难怪即墨大人耗时日久。”
即墨无白手拢在唇边一阵干咳,看来谁都在嫌他慢呢。
师雨故意选在晚上走,多少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正好也能让朝廷放心,省得老疑神疑鬼地认为她要害人。
墨城辖下十五镇,离中原最近的叫偃月镇,因靠近偃月湖而得名,旁边便是安西都护府的地界。
师雨赶了一夜的路才到。听到消息的官员风风火火地赶来相迎,彼时朝阳初升,映照着他们的脸,个个都是激动地难以言表。
她有意高调,所过之处人人都收到了消息,一时间城主亲自巡视全城民生的消息便传各地。
接着师雨下令,停留偃月镇十日,聆听百姓心声,但凡百姓有状要诉,不用经过下属官员,可直接去官署门口通秉来见。
偃月镇的百姓对这位女城主的印象还停留在传闻里,并不了解,因此大多反应平平。
过了三日,有个被官员占了葡萄园的农户揣着豁出去的架势去告了状,竟然真的见到了她本人。
师雨亲自询问了情形,命人彻查,当日便拿了那官员,撤职抄家。
此事传开,百姓们纷至沓来,一时间师雨城主威名远扬四方。
天气越来越寒冷,队伍出行速度也快不起来,师雨干脆又在偃月镇多停留了几日。
没想到这一留竟然遇到了不速之客。
连日来已经习惯见到人就往城主面前带的侍卫们这次带来了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
师雨一眼看到来人,立即从案后站起身来:“乔姑娘怎么来了?”
自上次即墨无白的事情后,乔月龄就将她当成了贴心人,在别人面前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着她却是和颜悦色:“城主如今在这里为民生做主,名声已经遍传天下,我特地赶来一睹风采。”
师雨横她一眼:“连你也学会耍嘴皮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乔月龄赧然笑道:“其实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是为了替家兄传句话。”
“哦?”师雨面上笑盈盈的,实际上一听到乔定夜名号便开始全神戒备。
乔月龄浑然不觉:“如今大家都知道墨城要选出城主了,家兄感念城主恩德,让我转告你一句,但凡有需要相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师雨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乔大都护这份恩情太重了,我受之有愧。只是这么一来岂不是叫他与即墨无白作对了?”
乔月龄移开视线:“这是家兄的意愿,我话已传到,城主自己瞧着决定便好。”
话已说完,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屋中踱着步子,瞥了师雨几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讪讪道:“不知即墨无白最近如何了?”
师雨心思微转:“他如今被朝廷特派的侍卫守着,我也许久没见着他了。”
所谓的许久也就是几天而已。
乔月龄原本是打算开口请她牵线见即墨无白一面的,如今听了这话便知道没有可能了。连堂堂代城主都见不着的人,她如何能见到?
师雨贴心地牵着她的手走出门去:“别板着脸,走,去园中散散心,你有什么想说的便直说,我也好帮你拿拿主意。”
乔月龄看她一眼,“那我就直言了。有关你与即墨无白之间的流言,我也听说了一些……”说到此处她连忙竖手补充:“我自然是相信城主的。”
师雨柔声道:“既然相信我,又何必再打听呢?”
乔月龄有些尴尬,毕竟她与即墨无白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些话的确不该问,但就是想求个心安。
师雨道:“要传个话何必劳烦乔姑娘大驾?你来见我,其实还是因为即墨无白吧?”
乔月龄被言中心思,却冷着脸否认:“我才没那么闲。”
师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什么也不说。
乔月龄实在吃不消她这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一样,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她,咬了咬唇,立即抱拳告辞。
师雨故意连声挽留,她跑得更快了,一溜烟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唉,多聊聊嘛,师雨一脸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