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朗宁
距离天星码头不远的一条僻静的横街上，有一幢式样古老的棕色大楼。
从表面看上去，这幢大楼与一般办公大楼并没有什么两样，既没有荷枪警卫，也没有唬
人的招牌，但却绝少有人愿意在这里走动。
因为谁都知道，这幢大楼就是黑道闻名丧胆，连警方也对它头痛三分的‘天星小组’的
总部。
布朗宁当然也不喜欢在这里进出，但今天他却非来不可。
因为约他的那位侯先生，就是这个小组的负责人。
当他走进电梯，还没有按动门钮，梯门已自动打开，他走上电梯，抬手刚想按动字键，
电梯已自动的升了上去。
布朗宁只好将手臂放下来。在这种地方，碰上任何怪事，对他说来都已不足为奇。
他活动了一下脸部生硬的肌肉，强挤出个笑意。
他是个很讲究体面的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失态，尤其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
果然，电梯门一打开，美丽的秘书小姐已含笑向他招呼：‘布朗宁先生，你真准时。’
‘你也越来越漂亮了。’布朗宁笑瞇瞇的走上去，双手习惯性的撑在桌沿上。
秘书小姐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曾经接待过不少宾客，看到的大都是面色铁青、局促不安的脸孔，从来没有人像白朗
宁这么神色自若，居然还有心情赞美她一句。
她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他。
她笑着站起来，绕过布朗宁身边，姿态优美的朝里间房门走去。
布朗宁跟在她身后，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身段，喃喃自语说：‘三十五、二十二、三十五
。’
秘书小姐推开房门，身子让到一边，细声说：‘错了，三十六、二十二、三十五。’
布朗宁轻轻吹了声口哨，朝惊人的尺码上扫了一眼，依依不舍的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布朗宁眼里的，是张宽大的写字台。
可能是写字台太大的缘故，鬓发灰白的侯先生坐在那里，显得特别矮小。
可是布朗宁却知道，侯先生的身材虽然并不高大，却从没有人敢小看他。
侯先生头也没抬，只用烟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布朗宁一坐下，很自然的便把大腿翘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忽然把那只高翘的
大腿匆匆放下。
过了好久，侯先生才抬起头，说：‘布朗宁，你最近混得还不错吧?’
‘托您的福，还算过得去。’布朗宁小小心心的回答。
侯先生笑了笑，站起来绕过宽大的写字台，站在布朗宁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从
他那双乌黑雪亮的意大利皮鞋看起，一直看到他那双略显不安的眼睛。
‘看你这身行头，起码也得三五万港币吧?’侯先生边说边摇着头。
布朗宁急忙将左手往上缩了缩，唯恐被他发现那只价值六万多元的伯爵钻表。
‘可是你看，’侯先生不断用烟斗指着手上的一张资料：‘这是警署刚刚送来的你的
最新档案，上面的职业竟是小工，你说好笑不好笑?’
布朗宁的确觉得有点好笑，但却没敢笑出来。
‘姓名不详，年龄不详，籍贯不详。’侯先生唉声叹气说：‘这算什么数据?警署那群
搞档案的家伙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布朗宁好像有点不安似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上面的大学学历总不会假吧?’侯先生尽量把声音放轻：‘能不能告诉我是那间大
学?’
布朗宁嘴巴闭得像一条缝，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侯先生也不勉强他，叭叭的抽了几口烟，来回踱着步子说：‘那么你的柔道三段，空手
道三段，合气道四段，也是真的了?’
布朗宁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以这十段来推断，你的出身必定是日本，可是我在日本的朋友也不少，居然连他们
也查不出你的底细，这倒是件奇怪的事。’
布朗宁干咳了两声，好像要说什么，结果却又把嘴巴紧紧闭上。
侯先生突然停下来，指着布朗宁说：‘可是我敢断言，你必是出身日本黑社会的某个帮
派。’
‘何以见得?’布朗宁忍不住问了一句。
侯先生笑笑说：‘因为在日本那种环境里，除了黑社会之外，恐怕连警方也不可能调教
出你这种出神入化的枪法。’
‘您太抬举我了，像我这种枪法，那里当得起出神入化四个字。’
‘你也不必谦虚，据我所知，太平山下四把枪里，绝对没有一个浪得虚名的人。’
布朗宁楞住了，他从未想到像侯先生这种人物，也会对他们四个人如此推崇。
侯先生瞧了他那副神态，不禁有点得意的说：‘怎么样?这次总算被我猜对了吧?’
布朗宁只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侯先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的过去已不重要，我所担心的只是你的将来
，像你这种人，出路窄得很，算来算去，最多你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那两条?’
‘第一条，你早晚必被黑社会吸收，以你的身子，当然不难名震黑道。但最后的下场，
不是死于非命，便是赤柱监狱。’
‘这一点您尽管放心，如果我要走那条路，早几年就已经进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第二条，’侯先生尽量把声音放软：‘这是一句老话，趁现在还没有案底，快到警界
来吧，生活既安定，又有前途，何苦在外面鬼混?’
‘多谢您的好意，容我再考虑考虑。’
‘唉，’侯先生长叹一声，说：‘随你鬼混去吧。’
说完，回到座位上，随手又把那张数据抓在手里。
他只扫了一眼，就已大摇其头的说：‘你看看你平日交往的这些人物，尽是什么新加坡
大舞厅的红舞女白丽娜、丽都夜总会的名歌星海萍、飞达酒馆的老板娘依露，还有什么警署
……。’说到这里，他嘴巴张得特大，声音都没有了。
布朗宁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象话，太不象话了，你怎么把警署一级女警佐张佩玉也弄上手了?’
布朗宁急忙说：‘你别误会，我跟她的交情淡得很，只不过是跳跳舞，拍拍拖而已。’
‘跳舞拍拖还不够?难道非得上床不可吗?’
布朗宁再也不敢讲话，唯恐言多有失。
侯先生在那张资料卡上看了又看，好像终于看到他要找的东西。
‘持有武器，比利时造九公厘口径布朗宁手枪一只。’说着，把手掌一摊：‘拿出来。
布朗宁从胁下抽出自己的注册商标，轻轻放在侯先生的写字台上。
侯先生的手依然摊在桌上。
布朗宁想也不必想，乖乖取出枪照，神色极不自然的递了上去。
侯先生看了看那张枪照，挥手说：‘枪留下，你的人可以回去了。’
布朗宁最怕的就是扣他的枪，闻言不禁愁眉苦脸地说：‘侯先生，能不能通融一次?’
侯先生冷冷的说：‘恐怕不行。’
布朗宁再也坐不住了，急忙站起来，说：‘其实我的近期申请表早已呈递上去，说不定
一两天就下来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一面说着，一面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蓝色纸卡：‘你所递上去的是
不是这一张?’
布朗宁看了看那张纸卡，又看了看侯先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侯先生又叭叭的猛抽了几口，得意的吐着烟圈说：‘有件事情，如果我不说出来，只怕
你永远不会明白。’
‘什么事?’
‘三年前，警方就已决定减少自用枪枝，所以申请自用枪照一天比一天困难，而你们
每次申请延期，总是很快的就获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没等布朗宁答话，就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有我从中帮忙，如果没有我帮忙，太平山
那里还有什么四把枪，只怕连人都早已被驱逐出境了。’
‘您一向对我都很关照，我心里明白的很。’
‘明白有什么用?你总得想办法回报我一次。’
现在，布朗宁终于搞懂了侯先生约他来的目的，他知道推也推不掉了，索性大大方方的
说：‘除了第二条之外，你尽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好。’说着，侯先生又打开万宝囊般的抽屉，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介绍卡片：‘
这上面是冯朝熙的地址，你不妨去找他谈谈。’
‘您说的是冯大律师?’
‘不错。’
‘可是我并不懂得法律。’
‘他要的是探员，一个脑筋灵光枪法快的探员，我认为你最适当不过了。’
布朗宁沉默了，看看那张卡片，又看看那只心爱的枪，一时难下决定。
‘布朗宁，别以为我在利用你，想想看，黑道你不愿走，警界对你太拘束，你想还有比
大律师事务所这个差事更适合你的吗?’
布朗宁的心有些活动了。
侯先生离开坐位，走到布朗宁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布朗宁，你年纪已经不小，该
拿出本领创造自己的前程了，不要辜负自己的聪明才智，更不要辜负了你那大好的身手啊!
布朗宁终于慢慢的将介绍卡片装进衣袋，伸出食指，插进横躺在写字台上的手枪机环里
，手指轻轻幌动几下，那只枪也跟着旋转起来，手枪往上提，枪身也随着往上转，轻飘飘的
转进枪套里。
神态，手法，一点都不像个枪手，倒像个正在台上表演的魔术大师。
侯先生不禁由衷的赞叹着说：‘布朗宁这三个字，再切合你不过了。’
布朗宁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还没有忘记在那惊人的尺码上溜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