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岑光先生……哦不,段磊。”奇怪的是,此刻我心里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觉得荒诞之极,“你恨我吗?你为什么恨我?我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吗?……我从小长在那红雪家,那灵是他们的亲女儿,她不欺负我已是手下留情……你以为命运把从你那拿走的东西都给了我吗?”
段磊一愣。
“你以为我死了,沈细眉会有半点伤心吗?……在这个世界上,谁会真正在意我的死活呢?那灵在白寂云身边过着公主般的生活,除掉我之后她会更加幸福……你以为她还会再回过头去选择你吗?”
我不明白那灵为何非要除掉我不可……就像我不明白,满岑光为什么要把沈细眉的过去清算在我头上。
“其实我很理解白寂云的做法。”他微微歪着头,满眼的茫然,“我跟他去爱一个人的方法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两个极端。”
“你比他狭隘多了,也更失败!”我不屑地看着他。
“你跟我言尽于此,再说什么也没意义了。”满岑光叹了口气,走过来用保鲜膜缠住我的嘴巴,把手机放到微波炉里,便要拧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竟不觉得害怕。……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上都十分麻木,没有想挣扎的欲望。
楼下摆着乔昱非的遗像。
几秒钟之后,所有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一声。
满岑光一愣,退到厨房门外头,蹑手蹑脚往猫眼走去。
门铃声继续响着,竟是白寂云的声音,“那墨?那墨你在吗?”
我仿佛忽然活了过来,奋力挣扎了几下,发觉平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保鲜膜竟然这么结实,完全挣脱不开。
“满岑光?我知道你在里面。”
白寂云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快把门打开。”
满岑光重重吃了一惊,回头看我一眼,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像条虫子一样爬到餐桌旁,用手肘撞向桌子腿。
……餐桌边缘的咖啡杯摔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滚烫的液体溅得我一头一脸。
满岑光狠狠瞪我,伸手指向我的鼻尖,无声地恐吓。
我又撞了一下桌子腿,可是上面已经没有东西了,这一次只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咖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别墅面积大,虽然天然气开了很久,却还是没有灌满整栋房子,除了厨房里煤气味很浓,外面还很稀薄。
满岑光站在大门口,远远看着我,在窗边点燃了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
这时很危险的举动,等到天然气浓度足够,那一点火星足够将这栋楼引爆。
白寂云一直按着门铃,不再松手。
在刺耳的声音中,满岑光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矿泉水,喝一半倒一半,优哉游哉的样子。
我奋力往厨房门口爬去……平时几步就可以走完的距离,现在却成了千山万水。
满岑光把打火机放在塑料瓶里,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余下的烟头也放了进去。
我的心骤然凉了。
……现在,那矿泉水瓶相当于一个小型爆竹,片刻后就会引爆满屋子的天然气,摧毁我和这房间里的一切。
满岑光朝我摆了摆手,像是在跟我道别,动作敏捷极了,三两步就窜到别墅后门,不见了踪影。
那半支烟在不远处静静地燃烧着。
……像干涸地面上濒死的鱼,像我脑海深处一片漆黑中天边灯塔微弱的光。
门铃声也停了下来。
……所有一切都停了下来。
原来电影里的情节也不完全是瞎编的。这一刻,我心里空空的,没有恐惧也没有悲哀,却像胶片回放一样想起了过去的事。
……太多太多的过去了。
我脑海中浮现白寂云的脸。
……我仿佛看见他站在穿衣镜前,透过影影绰绰折射的光看我……时空重合到一起,仿佛回到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站在镜子里,一边戴袖扣一边对我笑,“那墨,你看我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靠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瞧他,“那你还不过来给我擦擦?”
……我看见我们坐在同一条长椅上,梧桐树在风里轻轻摇摆,我叶子簌簌有声。
他往后一倾,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细碎的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他说我能吻你吗?
满屋子的煤气味里,我却闻到少年的他身上独有的香气。
……比薄荷温暖,比柠檬微甜,比古龙水清澈,比马尾草温和。
……我看见那时一脸幸福的我,猛然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他没有吭声,只是手臂微微一震。
“白寂云,我是我给你盖的印章……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永永远远都属于我……”
可能是缺氧的缘故吧……又或者是梦里的回忆太美,我有种微醺欲醉飘飘然的感觉。
砰的一声。
我疑心是打火机爆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想象中的灼痛并没有来临,可能是刚才被热咖啡烫得狠了,我闭上眼睛,忽然听见一声低吼,像挣扎在生死关头的猛兽,“那墨!”
我一愣,睁开眼睛,弄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白寂云手上在流血,身上挂着星光一样晶莹剔透玻璃碎……他对上我的目光,眼底一瞬间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双手抱起我,飞身跃出窗外……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想到的竟是马戏团里会跳火圈的狮子……他就那样抱着我,像挣扎滚滚红尘里无助的困兽。
恍惚间……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
十年前的那种。
那时的他,拥有全世界最诱人的眼睛,清澈中透着暗涌,像暗夜中的深海牵引着我走向沉沦……
轰的一声。
我在他怀里,被一种无形地力量弹了出去……这一刻我离得他很近,他的侧脸美丽极了,我希望这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眼。
有人轻抚我的脸。
我睁开眼睛,四周很暗。
“那墨……”
这是白寂云的声音。
一支蜡烛被点燃了,烛火的味道钻进我鼻息,我咳嗽两声,这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你还疼吗?”他像从前一样,把蜡烛插在一个玻璃樽里,照亮了彼此的双眼。
我四下看看,这里很黑,只有烛火撑起的一小块地方是明亮的,隐约像个废弃的民宅。我这样轻轻一动,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我疼得龇起牙齿,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浅浅地笑了,伸手摸着我的头,像是在爱抚一只撒娇的猫,“我给你吃了止痛药,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是哪里?……我们,还活着?”我脑海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一旦问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桃花湖别墅?……是你救了我吗?”
幽冥烛火中,他身上有好几处殷红的血迹。
“那墨……”他叫着我的名字,把我拥进怀中,我们身下是一张颜色很暗的沙发,却很柔软,他说,“如果人生是一盘棋,我觉得下棋的人在给我机会……让我有机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烛光摇曳,他的脸如水面上潋滟的波光。
“我爸爸不喜欢你,不代表他就喜欢那灵。”白寂云声音里一丝情感波动都没有,“……是他让我派人跟着满岑光的,他担心那灵不检点,弄污了白氏门楣。”
我靠在他身边,浑身无力,脑子转得很慢。
“我派去跟踪满岑光的人对我说,他换了身衣服跑到桃花湖去了,我看了一眼定位,竟然是你以前的住所。……原本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他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去找你,我完全没想到他竟会想要你的命。”
他停顿下来,我也一直沉默。
此时此刻,我没有死里逃生的欢快,也没有遭遇劫难的惊痛。我只是想到那句被文艺青年们广泛推崇过的矫情的话--
在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我真是个很矛盾的人啊。白寂云又何尝不是呢?
他曾经几欲置我于死地,现在又冒着生命危险救我。
“疼吗?”我看着他手上的伤口。
他的脸也破了,无暇皮肤上多出道道血痕,非但没有破相,反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美。
“不疼。”他像一只懒懒的猫,这一刻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俩,他把头靠在我怀里,“那墨,我带你走吧。”
“带我去哪儿?”
“这次意外是个机会,或许可以重新开始……我们可以假装死掉了,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孩子气,“过去那一切,恩恩怨怨,就当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我怔了怔,沉默了很久。时光的海浪在我心里翻腾,我在想为什么在临死前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
我在想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这么偏执的人。
“离开你之后,我发觉我不能没有你。”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不像电影里声情并茂的男主角,反而像个讨债的人,声音却微不可闻,“我做错了,那墨,我认错了……”
可能只有在这个时候,像他这样的男人才会认错。
“我骑虎难下,不知道怎样才能够重新开始。”他攥住我的手,“一起走吧,我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家里勾心斗角,公司里全是利益之争,那灵看起来那么爱我,实际上却跟旧情人暗自来往……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想相信任何人。”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一刻,他像极了我记忆深处的白寂云。
他也凝望着我,说,“那墨,我想跟你在一起……不如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