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在抖。
……我全身都在发抖。
那灵拽着我的裤腿，眼中有恨意，有乞求……她仰头看着我，眼中盛满泪水，看起来可怜又可憎。
我想起我失去孩子那一刻的痛苦……以及感受到它生命时那一刻无法自控的欣喜……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我眼看着那灵一天一天的长高，因为考试而发愁，因为一件漂亮裙子彻夜难眠……
我不是圣母，也从未想过要原谅那灵……但可能是我懦弱吧，有些事，我就是做不出来。
“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有放过生路给我吗？现在反倒来求我？”我想我也许应该一脚踢开她，但是我做不到，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某处已经软下来……我太懦弱了，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这时白寂云走过来拂开她的手，挡在我身前。
“你回去吧。”白寂云别过头去，“就算这孩子真是我的，我也要跟那墨在一起。”
那灵一愣，仰头瞬也不瞬地望着白寂云，声音忽然轻似尘埃，“为什么？……我，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是因为你不爱我，我才去找段磊的……一直以来，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马上就像一条狗似的对你摇尾巴……可是她呢？她都为你做过些什么？”
那灵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身子笨重的她似乎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住。
几乎是出于一种自然反应，我伸手扶了她一下，她忽然抬头瞪着我，忽然死死地抠住我的胳膊。
……她的指甲并不很长，深深嵌进我皮肉里，很快渗出一丝血迹来……我吃痛，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臂，她被我甩得一个趔趄，我的手臂也被她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你敢碰我女儿！”忽然有人冲过来揪住我的头发，大力拖向一旁，是赵茜的声音，“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吃里扒外！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赶你出去，让你饿死街头！……你跟你你妈一样，狐媚子的命，专门勾引别人的老公！”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被她死死按住，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眼泪疼得直流下来，可是我听见自己说，“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妈妈！就算她有千般不好，也比你高贵！我们永远做不出你和那灵所做的这些事，这就是差距！”
“放手！”是白寂云的声音，我感觉一道阴影遮住了我。
可是赵茜已经被激怒了，根本不肯放手，两个人一拉扯，几乎把我头发拽掉，赵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那墨你这白眼狼！没有我这个下贱的人收留你，你能活到现在！”
白寂云终究把我从赵茜手里解救出来，她手里有我一缕头发，被她随手扔在地上。
他挡在我身前，指着赵茜的鼻子，声音已是愤怒到极点，“你再敢碰她，我废掉你这只手。”
赵茜被吓住了，愣了一下，后退到那灵身边，又逞强起来，“你是鬼迷心窍了你！这女人跟过那么多男人，人尽可夫，你放着家里好端端的老婆孩子不要，非要去捡别人穿剩下的破鞋！”
白寂云的背影在微微发抖，双手攥紧了拳头，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几欲冲了出去。
“你住口！”有个高大的身影从不远处蹿出来，我这才发现那灵车的路虎后面又停了一辆车子。
“啪”的一声，那人给了赵茜一个耳光，“你够了没有！就是你这样教女儿，才让她走到今天！”
是那红雪，他竟然也来了。
紧接着又有一辆黑色加长房车停过来，有个中年男人在保镖的簇拥下走下来，他对周遭这些人看也不看，只是直直地望着白寂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害怕了……现在连白万秋也来了，我跟白寂云是再也走不成了吧。
“亲家，这里是公众地方，你要教训太太，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为好。”白万秋的声音平静沉稳，好像眼前这一切并未让他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的保镖驱散了四周围观的人，将这个小小车站封闭起来。
那红雪看了他一眼，扯着赵茜站到一旁，没有说话。
白万秋一步一步径直走向白寂云。
“回家吧，我可以当做没事发生。”说这话的时候，白万秋看起来平和极了，“其实我一直看不上那灵，不过因为以前的事，我再也不敢干涉你的感情。……她所做的唯一值得一提的事，就是发短信让我来这儿找你。”
白寂云侧头望着那灵，“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一切都是天意啊，要不是我丢了钱包，到医院保安室看监控……”那灵好像很怕白万秋，有些讨好他的意思，“我跟踪到你，在路上急忙发短信给爸爸……这些天他为了你的事伤透了心……”
“跟我回家吧。”白万秋打断她，目光一直落在白寂云身上，“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会过问……如果你还是喜欢那墨，那你就娶了她，我不会再干涉。”
那灵一愣，那红雪跟赵茜也是一愣。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红雪的脸……碰巧他也在看我。
他急忙垂下头，我也错开了目光……此时此刻，今时今日，彼此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白寂云回身揽住我，说，“可是你让我们错过十几年……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母亲的事，我也没有办法原谅你。”
小臂上在流血，头皮被扯得生疼……我现在狼狈极了，白寂云的怀抱温暖而微醺，他身上的味道总是令我沉醉。
可是我们逃得掉吗？
白寂云又说，“曾经我想，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该帮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我帮你跟白万骐和沈细眉争，可是争到了又怎么样？我只想跟那墨一起过平静的日子，你放我们走吧。……我不想跟我妈妈一样，成为你人生的牺牲品。”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攥紧了我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一次动摇了。白寂云能为我放下一切，我为什么不能？在环保村的日子是我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嗅到他身上的馨香……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你妈妈的事跟我有芥蒂。”白万秋缓缓朝他走来，虎毒不食子，他眼中有真诚的父子之情，他压低了声音说，“就像你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个女人一样……我就是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可是我要的是整片森林……也许这样的确对你妈妈不公平，但这就是我！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就像你控制不了自己停止对她的爱，我也不能强迫自己只爱一人！这是命，是人的属性，岂是我们自己控制得了的？”
白寂云怔了怔，眼眸中涌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跟我回家吧。”白万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上阵不离父子兵……等我百年之后，争来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白寂云犹豫片刻，还是甩开了他的手。
“我跟她之间有太多过去，彼此都已经伤痕累累……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够重新开始。”白寂云揽着我转身欲走，“我爱这个女人，我不能没有她……就算憎恨也是一种表达方式。这是命，是我的属性，我自己也没有办法……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他拥着我转身离去，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时间没有人上来阻拦我们。
……我小臂伤口渗出的血迹蹭到他的袖子上，丝丝缭绕染成奇异的花纹。这一刻我心里不是没有纠结……但我想既然他能够为我放弃一切，我为什么不能？
人生能有几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在这条宿命的路上，他走错过，我也走错过……这一次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修正命运的机会了吧。
就算伤痕累累，心里有着遗憾和牵挂……但我还是要跟他走。
“那墨。”白万秋忽然叫住我，“有句话我要跟你说。”
我顿了顿，白寂云却加快了步伐。
“乔昱非是我杀的。”白万秋跟了上来，声音里不含一丝情绪，“你愿意跟仇人的儿子一起私奔吗？”
我愣住了，白寂云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乔昱非比你小吧？他今年有多大了？二十五岁？……他和他爸爸都有恩于你，现在却葬身大海，含恨而终。”白万秋紧紧跟在我们身后，声音就像一道噩梦里的魔咒，“那墨你怎么这么薄情啊？乔昱非那么爱你，你也对他动过心的……现在他的仇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要选择逃避吗？”
我猛地回头看他，白万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冷峻，“乔昱文早就跟我合作了，他年轻，有野心，比乔继琛有前途的多……他也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以为我会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为他陪葬。”
我怔怔地看着白万秋，这一刻恨不能冲过去把他撕成碎片，可是身体上却微微发颤，毫无力气。
他继续又说，“我告诉你吧，那辆车子我派人做了手脚，司机也事先被灌了药……你说，乔昱非临死之前会不会想起你呢？……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死正好为你做嫁衣裳，竟把你推回到旧情人身边了……不，还是仇人的儿子贴切些吧。白寂云是我儿子，生生世世都是，他身上流着我的血，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
白寂云侧过头来，眼眸像暴风雨中的水面，颤动得厉害……像有无数水针斜斜刺下。我看见他冰镜瞳仁里的我，像被困在风里的一粒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