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放在床上支撑着,整个人探过身去,轻轻把额头贴在他脸颊上。
冰凉的……细腻的……陌生的又熟悉的。记忆中乔昱非的气息已经很模糊了,这一刻席卷而来,几乎将我击溃。
乔昱非身子一震,没有再说什么,空旷的眼睛里却霎时涌出了泪水。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我抬起头去端详他,那对深泉似的酒窝还在,只是面色苍白了许多……他用力攥住我的手,顿住片刻,却又缓缓地松开了。
“是你。”他的声音百感交集,却别过身去,“那墨,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现在,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嘶哑,用力清了清喉咙,却还是发音困难,“乔昱非你知道吗,我以为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快走吧。”乔昱非打断我,往反方向轻轻推我,“这件事很复杂,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那你怎么办?”我攥住他的手臂,十指连心……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血肉的热力,“你想再一次抛开我吗?”
他顿了顿,冷着脸拂开我的手,“以前我可以照顾你,保护你……可是现在呢?老乔下落不明,乔昱文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我在车祸中失明,以后只会成为你的负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十分沙哑,向后躺倒在床上,“我知道亲纳兰不会平白无故地留着我……在你来之前,我想过许多种见面方式……我可以装失忆,或者恶狠狠地赶你走……可是我都做不到。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宁可死,也不愿意拖累我心爱的人。”
他背过身去,身体因为强忍住哽咽而微微颤抖,几乎带着一丝乞求,“你走吧,那墨,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望着乔昱非的背影,瑟瑟的像绝望的小兽……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保护欲,又或者是责任感。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得以补偿遗憾。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我爬到床上,伸手抱住他,蜷缩在他身后。
“如果今天失明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我心头百感交集,思维某处一瞬间闪过白寂云的脸,紧接着便像花影一样溃散在黑暗之中,我微微收紧了双手,轻声说道,“不要说那些丧气的话,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乔昱非背对着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我们像两只虾米,无助地蜷缩在黑暗之中……他的悲伤,我的心事,彼此都无能为力,却在这相依相伴的片刻中得到了短暂的解脱。
半晌,他转过身来,轻轻抱住了我。
烛火幽微的光亮下,我看见他的脸……曾经那样干净俊美,意气风发,可是现在却……他的眼睛依然漂亮,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子,空洞易碎。
“秦纳兰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她跟白家的恩怨千丝万缕,不仅仅是跟白寂云有关……老乔很早以前就派人查过她,她的资料很多都是伪造的,反而让人生疑。”
我握住他的手,却无暇去关心秦纳兰的事情了,感受到他的血肉之躯……心里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受苦,轻轻抚上他第一次如此憔悴的脸庞,“你放心,我会解决这一切,然后带你回家。”
这时,门外吱呀一声,不远处传来亲纳兰似笑非笑的声音,“那墨,别痴缠了,我们来谈谈正经事吧。”
这栋房子外头有个废弃的小花园,光秃秃的,一派荒凉,唯有门口的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风一吹,在夜色中簌簌有声。
树下摆着一张小石桌和两个石墩。
我心里很乱,一路跟着她走到门外,有些魂不守舍。秦纳兰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壶黄酒,在石桌前坐下,为了斟了一小杯,“你看你,脸色煞白,喝点酒压压惊吧。”
我捏起白瓷小酒盅,一饮而尽。
秦纳兰又为我倒满,唇边露出不屑又含有一丝妒意的笑容,忽然话锋一转,“那墨,你不觉得你挺贱的吗?那边跟白寂云拉拉扯扯,这边又跟乔昱非旧情难断。”
她的话根本伤害不到我。
“是啊,我就是这么贱。”我又把酒盅里的黄酒喝光了,心里竟稍微踏实了些,“你到底想怎么样?”
“哈,我想怎么样。”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直接对着酒壶喝了一口,“我最想得到的……如今已经被你夺走了。”
“你跟白寂云本来就不可能。”我喝了些酒,头晕晕的,可是意识却异常清醒,“我早就发现你跟他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就直接说吧,你做了这么多事,费心筹谋,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你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白寂云?”
秦纳兰轻笑一声,揭开丝质外衣的袖子,露出几道蜈蚣一样的疤痕来。
我不由一惊。……她自杀过?
而且,不止一次。
“今天我心情好,就跟你聊聊吧。”她的脸在月色之下美则美矣,却似充满苍白和痛苦,“那墨你知道吗?其实我才是最懂他的人。”
“是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假装不在意,轻轻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
“其实我本来是没有情绪病的。但是为了他,我住进英国最好的疗养院。”她把袖子弄好,重新遮住了那些疤痕,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我在公众场合出现的时候总会带着很宽的手镯。”
“……你假装得了情绪病,就是为了遇见他?”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迷雾重重,难道她最初接近白寂云也是有预谋的?
秦纳兰好像有些醉了,她好像完全没有在听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妈妈说,她当初之所以在孤儿院选中了我……就是因为我漂亮,活泼,又很聪明……她给我最好的一切,却又拿走了我的一切……”
我越听越狐疑,这时却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打断她的话头,只是无声地为她添了些酒。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的……如果白寂云爱我,我会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可是他……”她忽然哽咽起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瞬又溢满悲凉,“可是他把心都给了你。”
听见这个名字,想起这个人……我无言以对。
“所以我只好把这一切继续下去……只有完成这个使命,我才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乔昱非吗?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要挟你。”
“……为什么?”
我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在想,原来她是想要挟我。
“我希望他活着,这样你就可能会跟他在一起,放弃白寂云。”秦纳兰忽然从兜里掏出几个小巧的玻璃瓶,上面印着英文,好像是滴眼液的意思,她说,“我每天都给他用这个,比黄金还贵……这个人情,你要怎么还给我?一旦停药,他就再也没有好转的希望了。”
我怔了怔,只听她又说,“而且我已经找好了角膜捐赠源,可以治好乔昱非的眼睛。”
“那墨,我要你帮我做三件事。”
“你终于要开始提条件了。”
我就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地做这一切。秦纳兰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倒真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嫁给白万骐,与沈细眉联手,击败白万秋。”
我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原来她是白万骐的人?
“第二,我要白万秋失宠,我要白万骐得到白皙准的整幅身家!”
“还有呢?”
她真是把我当超人了。
“第三,事成之后,我要你离开明珠城,永远不能跟白寂云在一起。”
我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武侠小说!你别做梦了,这些事我一样都做不来!”
秦纳兰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样,拿起桌上的一个小药瓶狠狠掷了出去,啪一声撞在树上碎掉了,“这种药数量有限,有钱也买不到,你就忍心让乔昱非永远做个瞎子?而且你知道捐赠源有多难找吗,错过这一个,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复明”
我心下一惊,却依然怒不可遏,“我要带他走!现在医学昌明,我不信治不好他!”
“乔昱非的下落一旦曝光,你以为乔昱文会放过他吗?”秦纳兰看着我,眼中有满足的笑意,“你怎么这么自私,连他的性命也不顾?”
我一时无言,秦纳兰又说,“你跟白寂云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你以为你们还能在一起么?乔昱非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忍心让他因你而死?我告诉你我救他就是为了要挟你的!……你得到了那样多的幸福,你以为这一切不需要代价?”
月光下,黄酒的香气令人醺醺欲醉,我哀哀地说,“我得到什么了?……我失去的还不够多?”
秦纳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得到了白寂云的爱……对我来说,这一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