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我个人的感觉,他相当憎恨珍妮,”切萨雷说道,他的语调很稳定,但透着思索,就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况,贾瑞德打量了他几眼:这注定是个难缠的对手。“他的思维恐怕相当混乱——有好几次话题跳跃,所以我无法从头复述,但大体来说,他一直在指责珍妮表里不一,并且用了很多污言秽语来辱骂她。”
这句供词对贾瑞德来说意义不大,因为琼恩和查尔斯也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点,在他的判断中,这应该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实,但重点是,切萨雷承认了他记得大部分对话,这给进一步的询问提供了台阶。“有一件事非常有趣,维杰里先生,我不知道是否知情——但你是第一个告诉我你记得大部分对话的人质。”
“真的吗?”切萨雷抬起眉毛,他显得有些诧异,但贾瑞德不肯定这是不是他演出来的。——他思索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奇怪,当时我站在楼梯上,和他们都有一定的距离,我更靠近珍妮和扎德,而且我听力和视野都更好——我会一点点读唇,当扎德耳语的时候,如果角度合适,我可以猜到他在说什么。”
非常好的理由,逻辑也很强大,贾瑞德当然无法反驳,现场还原图已经做出来了,从口供来看,人质也并没有就自己所处的位置撒谎,“那么他就只是污言秽语地辱骂她吗?有没有提到什么具体的事件。”
“他好像认为珍妮是个骗子。”思索的表情再现,切萨雷回忆似地缓缓说道,“他说她什么事都是捏造的,据我记得的,她和乔什的订婚,我们的婚姻——”
贾瑞德不让自己的诧异表现到明面上,他甚至还维持着那个不紧不慢地顿笔的姿势,但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心里有多惊讶:看起来切萨雷的确在实话实说,至少目前来看,这些都能和扎德的信对上。
“那么,这些是真的吗?”他问道,“扎德指控的这些——”
切萨雷用吃惊不解的眼神看了贾瑞德,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你说呢,警官?”
贾瑞德感到一阵气闷,他决定换个策略,“除了这两个指控以外,他还说了什么?”
“就我记得的还有珍妮的几个奥斯卡都是内定的。”切萨雷说,他用嘲笑的眼神望着贾瑞德,好像在等待他后续的质问,贾瑞德苦笑了一声,做了个抱歉的姿势,切萨雷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地说道,“除了票房无法造假以外,他似乎认为珍妮的一切都是假的,整个对话都依次为主题,当然,还有一些他直接说在她耳边,那就连我也没听清楚了。”
“珍妮弗在此期间都做了什么?”贾瑞德在纸上记了几个单词:完美口供。
“她很生气,非常想和他争辩。”切萨雷说,他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一直都是个烈性子,你知道,脾气上来了就不顾他有枪——我不得不一直用眼神制止她,让她尽量顺从对方的意图……”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了,她非常不情愿,但谁让对方有枪呢?”
“所以,珍妮弗承认了扎德的指控?”贾瑞德问,他感到有些疑惑明朗起来了:粉丝们藏匿记忆卡的动机。——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也许事情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
“你会管在枪口下的不否认或沉默叫做承认吗?”切萨雷反问道,“我说过,她很想争辩,但我一直用眼神示意她保持沉默。”
“而你认为她能看懂你的眼神?”
“我们已经合作了11年了,警官,我认为她完全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们的确是很多年的搭档了……我可以问个相对私人的问题吗?”
“请便,警官。”
“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很好,据我所知,你一直都是她指定的紧急监护人——如果我这么问很冒犯,让我知道,但,如果你们的感情有这么深厚的话,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就和我们在发言稿里说的一样,我们长时间不能共处,而且这种情况在未来几年间都很难被改变。”
“而你们也无意去改变,是吗?”贾瑞德有些冒犯地说,想要戳一下切萨雷。“恕我直言,但我想——如果你们很爱对方的话,想方设法也要在一起,这几乎是一种本能,不是吗——”
切萨雷扫了他一眼,在这一瞬间,他的高傲流露出了蛛丝马迹,他平静地说道,“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思路,但我恐怕世界上有很多人也未必会做这样的选择,警官,尤其是当我们都要对一间公司负责的时候。”
贾瑞德笑了几声,失望地放弃了这条线:看来离婚的背后并未隐藏着什么仇恨,当然,不是说他怀疑有,但嗅探嫌疑几乎是所有警探的本能。“这样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不是吗,看起来即使分手了,你们也还是彼此最密切的朋友,这种合作关系也许反而能延续得更久。”
切萨雷点了点头,神情稍有放松,“但没有已婚身份在某种程度上也很不便——开颅手术是有风险的,不知道我的授权书能否让医院点头。”
“真的?”贾瑞德有些吃惊地问,“但如果授权书有法律效应的话——”
“这是我们结婚以前签订的授权书,”切萨雷脸上又闪过了一丝阴影,“已经有将近8年的历史了,考虑到这期间我们感情状况的剧烈变化……这是我们这几天要着重解决的事件。”
“谁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需要这份授权书,是吗?”
“……是的,”切萨雷说,他的语气有些僵硬,就像是这触到了他的伤痛点。“这……是个极大的意外。”
“如果你干的是我这行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意外了——你很难想像,人的一生会有多少事故,”贾瑞德也不免有所感慨,“这不是个人意愿能够转移的——但如果你不能签手术同意书的话,谁能?”
珍妮弗的家庭情况在他心里泛起,“她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基本上就是个孤儿——”
贾瑞德一直都不是会关注演艺圈的那种类型,对于珍妮弗的印象也仅限于几部知名度较高的电影,一个有钱的、漂亮的,名誉很多的女明星,这就是他全部的印象,当然,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团队和身份地位、权势能量——和她对比,他完全只是个卑微的无名小卒,贾瑞德当然不会多事地对她有任何同情的心理,只是把她当成了那种难搞的权贵。——但在这个时刻,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纯粹的怜悯和同情:这女孩看似拥有全世界,但当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个人来签她的手术同意书。茱蒂·阿克曼,她背后的那些政治能量、在她的休息室套间里工作的助理们……他们真的在乎她吗?看起来在那个庞大的团队里,她仅有可以信任的也只有切萨雷·维杰里和刚才的那位莉莉安·斯文森了。
“是的,如果我签不了手术同意书或转院申请,”切萨雷板着脸说道,“就没有任何人来签了——她的治疗进程也会因此停顿,也许……她会因此就这样昏迷下去。”
“那会是一大遗憾。”
“所以这的确是这段时间我们的工作重点——噢,对了,”在吐露了这个小烦恼之后,切萨雷的心防似乎放松了一点,他主动提起了一件事,“为了尽快确认我的权限,以及办妥转院手续,我的律师已经在来旧金山的路上了——所以,虽然我并不介意你的询问,但下次会面时,我应该会带上我的律师,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知道这一点,警官。”
Shit,贾瑞德立刻回过神,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以警方现有的证据和切萨雷·维杰里的身份、名气,如果案情没有新突破,反复询问这一招会变得很艰难。
没有时间再考虑了,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放到了台面上,缓缓地向切萨雷推过去,但并没移开手,“你知道吗,我们在扎德·鲁普的住所发现了一封信。”
“噢?”切萨雷说,他的表情依然坚若磐石。这让贾瑞德一阵挫败,他摇了摇头,拿开了手,“你可以看看。”
切萨雷拆开信封,贾瑞德往后靠去,密切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想要找到蛛丝马迹——他的确看到了切萨雷的反应:谢天谢地,在这样的信件跟前依然面无表情的话,让人不起疑心都难。切萨雷看到信件中段的时候的确扬了扬眉毛,又露出了回忆的表情——他应该是在想那个狗仔队的事,而这也是扎德整封信里真正有价值,也有资格让切萨雷动灭口之心(如果他有的话)——的爆料。
“我想……”切萨雷把信纸放在桌上,字斟句酌地说道,“这基本上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实了——这个人应该患有各种幻想症,被害妄想、精神分裂,诸如此类。这封信——”
他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知道我的意思,警官。”
“是的,听起来非常荒谬。”贾瑞德说道,“但原谅我,我必须要问一问——那么,你们确实有派人来追捕他吗?”
“你是说,在如他所说的,他杀害了那个狗仔队之后?”切萨雷问道,他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显然,切萨雷觉得这封信非常的荒谬。“那是在伦敦,警官,珍妮只是过去拍戏,当然,她被狗仔队骚扰窃听了,我们都很愤怒,我们都想要让警方快点找到谢夫,让他回来受审,但归根结底,那只是个畏罪潜逃的狗仔队——而且那是伦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你明白我的意思,警官,如果在洛杉矶、在纽约,OK,我们也许会听到一些风声,毕竟,这是个需要朋友的社会——”
贾瑞德情不自禁地微微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切萨雷这种坦然的态度确实让他有些动摇了,正因为他毫不讳言自己在警政界有人脉,他的话才更有说服力。“但那是伦敦,那里的私人侦探社只承接一些捉奸和商业的小案子,起码在我们的咨询中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只能加强安保,拍完戏就回到洛杉矶——如果按照信里所说的,我们派出了神奇的私人侦探,上天入地地找到了谢夫的尸体,并且还没有报案,而是守在尸体附近,等到他回来查看时对他进行了追杀——”
在他讽刺的口吻下,贾瑞德脸上也不禁一阵发烧,确实,被他这么一说,这件事显得更加荒谬了。
“——而据我浅薄的知识,尸体是会腐败变质,发出臭味的——你认为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切萨雷说,他弹动了一下纸张,“我甚至很怀疑他有没有去过伦敦,从信上来看,他的妄想症不轻。”
“你说你在伦敦咨询过私人侦探,”贾瑞德说道,“那么你在洛杉矶有没有过呢?”
“有过,在那次死亡威胁事件之后,我们接触了平克顿侦探社,雇用他们想要找出Stalker,”切萨雷坦然说,“这也是我说他妄想症不轻的原因——在我看来,信上的一切几乎都是他脑内编织的结果,你给他看一片玻璃,他就能想象出一个万花筒。也许他的确和我们的私人侦探接触过,随后立刻就想象出了这些内容。”
“但侦探可能没分辨出他就是那个闯入者。”贾瑞德说,“你能给我平克顿侦探社的联络名单吗?”
“可以,”切萨雷说道,但又很快按了按额头,“但那在我的手机里——我的手机好像在枪击中丢失了,我不知道,当时我的精神很恍惚——”
“你的手机在我们手里,”贾瑞德说道,“你的确把它丢在了现场,同时丢下的还有珍妮弗的手机——但两部手机看起来都被锁定了。”
“噢,对,我想是我的助理干的,他可能通过iCloud把它的资料抹除了,”切萨雷说道,“很抱歉,当时他可能以为它是丢失了。”
贾瑞德有些泄气:这也是他的技术员告诉他的,关于苹果上个月推出的什么服务,即使能解开键盘锁,里头的资料也完全找不到了——更别提从这两部手机里提出的证据是否能被采纳的问题。
“但我会尽快给你提供资料的。”切萨雷又补充道,他的态度大方坦荡,看起来完全没什么好隐瞒的,“侦探社应该有我们的财务往来,在事发后数个月内我们雇佣了他们,但他们一直没有带来太多线索,和警方一样,所以之后我们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打造自己的保镖团队。”
“就是递枪给你的那两个保镖吗?”贾瑞德问,他感到这次审讯可以说是收获了非常丰盛的信息,但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是的,就是那两个保镖。”切萨雷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自嘲的表情,“珍妮几乎是去哪里都带上他们——如果珍妮能醒来的话,我想以后就连这种派对她也离不开他们了。”
“OK。”贾瑞德说道,他决定结束审讯,对这个案件的期待也由浓转淡:切萨雷都说实话了吗?应该没有,他还是在为那几个人质打掩护,但从他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人质隐藏储存卡的动机似乎也无可厚非,在弹道学检测结果出炉,证实扎德在屋里的确先开了一枪的情况下,即使切萨雷动机不纯,他也有非常充分的开腔理由。不论如何,除非他忽然间拿到储存卡,或者是一份真情实意的自白,否则案件恐怕很难往前推进,至少这也和切萨雷、珍妮弗以及那几个人质无关了。
还有一些事可以做,贾瑞德知道他还会去查查平克顿侦探社——这是一间正规侦探社,以切萨雷开放的态度来说,会有猫腻的可能性不大,但谁知道这会不会带来什么线索?正规侦探也许也会认识一些灰色地带的同仁,也许维杰里决定把一些脏活交给他们去做。而且他手里还有一台电脑——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扎德有线索的话——
“耽误你的时间了,我的问题就这么多——希望你能尽快拿到签字权限,当然,也希望杰弗森小姐能早日康复。”
“谢谢你,警官。”切萨雷说,他伸出手想要和贾瑞德握手,不过贾瑞德和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两个人都低头去查看手机。
“看沃尔夫新闻。”贾瑞德读到,他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切萨雷没有作声,但他比贾瑞德快了一步,已经先一步找到了遥控器——他们临时征用了空置套间里的会客室,而这里当然配置了一台大电视。
在室内片刻的沉默、电视开机声、转台时的混杂音效过后,一道男声从小到大,占据了整间会客室。
“……这封号称是由行凶者扎德·鲁普发来的信件,在数分钟以前攻占了起码十家媒体的爆料邮箱,它解释了自己的犯罪动机,并指责现在躺在医院的受害者珍妮弗·杰弗森是个骗子。”满头银发的主播眉头微皱,而画面中也出现了电脑画面的拍摄图,里面展示了一封Email,“来信地址受到了隐藏,但值得关注的是,这封信里指名道姓地指责许多珍妮弗身边的工作人员是说谎人士——而在信末声称自己拥有坚实的证据,并展示了一张珍妮弗房屋的内拍照,证实这不是一封简单的造谣信件,毫无疑问,这会让最近方兴未艾的珍妮弗遇刺风波再次掀起波澜……”
在整个观看过程中,切萨雷的手机都在疯狂震动,无数条短信息似乎全都选择在这一时间轰炸他的手机,贾瑞德斜着眼观察着他的表情,但又一次的失望了——虽然在最初有惊讶,但片刻后,切萨雷的表情又回到了漠不关心的神态,好像这一切真的和他无关,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处理好珍妮弗的手术一样。
“布莱恩·肖特的博客贴出了信件全文,”当新闻播完后,他用告知的语气对贾瑞德说道,“和扎德留给你们的信件内容基本一致——但还要更丰富一些,看起来,即使已经死了,他还是没放弃毁掉珍妮的努力。”
“但——他怎么能?”贾瑞德拿过切萨雷现在用的手机看了一眼,确认网页上的内容的确是如切萨雷所说,和扎德的留信完全一致。他不禁又羞又愧——这让他隐藏这封信的两天时间完全成了笑柄,而且——
他脱口而出,“但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电脑一直都在我们手里,而且并没有联网——”
“你们进入系统了吗?”切萨雷问道。贾瑞德直觉地回答,“还没有——”
他忽然感到一丝不对,警惕地止住了话锋,扫了切萨雷一眼——好在,他还是那漠不关心的样子。
“无论如何。”——和他感觉的一样,切萨雷思考了片刻,最终站起身,语气冷淡地下了结论,“这些事都和我与珍妮无关,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她的会诊以及后续治疗——那么,邓菲警官。”
贾瑞德有些茫然地和他握了握手,在心里琢磨着他的表态是否真诚:他到底有没有嫌疑?“维杰里先生。”
他目送切萨雷打开门步入走廊,视线不经意地接触到了走廊中的茱蒂·阿克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贾瑞德这才会心地一笑,找到了些许真实的感觉:是的,这的确是件大事,现在全国都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他们又会如何反应呢?
“——应该尽快传讯乔埃达。”他嘀咕了一句,便背过身收拾起了录像机,匆匆地离开了医院大楼。“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