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炕头上的荤段子
那村子自古至今,只有一个老爷子是见过大市面的人.人都称他为郝老汉.他年轻时曾去过太原,见过火车,哈(喝)过大同的醋,说哈那里的醋不要钱,因他在那车站的饭馆里哈醋时,小二没找他要钱,只是把各个桌子上面摆着的醋瓶子,都收进了厨房屋的里间.郝老汉家里,每晚都堆满了听他“说书”的村里人,听他讲那些世面上的奇事趣闻.当一谈到北京时,他就说,北京人住的房子就象应县的塔那么高,每天上班回家,要坐火车才能上得去.听他说书的那些小青年们,都曾发誓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带着俺老汉上趟北京看看,否则誓不罢休!”.可是,也有个总上他那儿听书的甯老汉,却告诫小青年们说:“你们哪儿也别去!观景不如听景,哪儿也没有咱们村子好!”
四清工作队到地方上搞社教,主要是清经济,村里如有能人的话,这人便成了四清工作队“清经济”的主要对象如村里没有所谓能人,那队里的会计便成了“能人”,得被查个底儿朝上.
四清工作队刚来到焦家庄时,成天的与那村长、生产队长、调解主任、民兵连长、妇女主任等一起开会,一开会就是大半夜.师空劲松与曹作嘉都是在那儿会上学会了抽烟的.凡一到开会时,炕上摆一盏二尺高的油灯台和盛满绵烟丝的烟盒子,大家人手一只骨头棒子做成的短烟袋,短烟袋前头镶一小小铜箍,算做是烟袋锅,铜箍里能盛下一小撮绵烟丝.人们便围坐在那二尺高的油灯台前,一边开会,一面抽烟.每逢抽那烟时,非得凑在那油灯台前的火来抽,只一吸便算一锅烟抽完,之后,就得将那烟袋锅里的烟灰向外吹净,然后再在炕上的烟盒子里捏上一撮绵烟丝,按在烟袋锅里继续抽.人们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抽下去,品尝着绵烟丝里的情趣.抽得那黑乎乎的屋里,除了弥漫着燎绕着的烟雾之外,还不时闪动着人们在油灯台前轮流变换嘴和烟枪的投影.在开会的那几个小时里,不时还传来哪个人被烟咽呛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好比是一剂调节剂,缓解着人们半天沉默不语的尴尬境况.
郝老汉曾是被四清工作队列入到社教黑名单的主要人物,但没过多久,就被四清工作队否决了他,做为批斗对象的提议,原因是,他从小就给外村的地主扛长活,是个雇农.他虽知的多,见得广,但家里却从没有过一寸土地.土改时,他因平时好说,好吹牛,比别人能耐,所以,他被排除在了村干部之外.后来,他加入了打井队,在打井队里属能干能吃之辈,一次他当着全村老少爷们儿的面,一顿吃了五斤毛糕,楞没吃饱.为此,他竟成了全村最有名的能吃毛糕的饭桶,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次展示的机会,方才救了他一条“狗”命,因他在60年渡荒那年,偷吃了藏在村委会屋里的种子粮,差点儿被村里人给活活的打死.后来,经村干部向大家解说,忿怒的群众才看在他大肚饭桶的面子上,饶过了他.因他一世无钱讨老婆,命犯孤星,所以耍了一辈子光棍,是全村有名的“孤独郝司令”,工作队又怎能把他这么个穷到底儿的人,列入到四清的黑名单里来呢?
有时,会议开的长了或上毛厕回来,人们不由自主的就转到谈论光棍上来.这光棍问题,已成为当地的第一大难题.因为穷,男人筹不起彩礼,娶不起老婆因为穷,女人嫁不出人家,买不起嫁妆因为穷,有几个男人的家庭,竟共同娶一个老婆,轮流坐桩睡媳妇因为穷,男孩从一出生,老汉便攒钱为儿子准备彩礼,累断了老汉的腰因为穷,女孩成为哥哥或弟弟娶妻的筹码,盼着有一天,能用自己出嫁的彩礼钱来为兄弟换来新娘嫂子.
他们聊的最为热闹的一件事,就是刚在不久前,发生本村一户人家的新鲜事.这家老汉姓王,生有四个儿子:王有财、王有福、王有富、王有禄.王老汉从30年前就存钱准备给儿子们娶媳妇,到现在,大儿31岁,老儿18岁,看看手里的钱,正好够给四个儿子娶一房媳妇的,就说了旁村一个独生闺女.这女孩长得甭提多俊了,老汉欢喜,就择日过了门,请亲朋喝了喜酒.到晚入洞房时,大儿王有财轮值头一天夜,到天亮时,他偷偷地跟老汉说那媳妇是个实芯子.那老汉不信,叫老二晚上再试.老二晚上试后,到得天亮,也跟老汉说那媳妇是个实芯子.老汉慌了,急叫老婆婆来验看个实在,老婆婆到媳妇房里看了,果真如此.可怎么办好呢?老两口子怕四个儿子娶一房媳妇还绝了后,便找人托鞘遍寻偏方.有一东北客商,早年行医为走方郎中,听他家老汉说得可怜,便大着胆子趴在老汉耳边出一偏方,说是“怎么怎么”的便可,还说:东北人用此方医好了不少实芯子,但出了人命我可不管.老汉望子心切,为早日得继心急如焚,就照着此方做了.入夜竟将儿媳全身扒得净光,叫四个儿子分别按住她的两手两脚,使她不得动转,便用那腌蔫了的白罗卜插进她那实芯子的眼儿里,拧来拧去,楞将眼儿撑得大了.那儿媳虽当时甚为痛苦,昏了过去,待得将伤口养好,竟如好人一个样,现在已给王老汉添了个大胖孙子.
几个人正聊得高兴,曹作嘉偷看那村妇女主任一眼,见她拿着那骨头棒子烟袋也听得入神,只是屋里黑暗,看不清她脸上有甚羞色来.心道:“这么荤的段子竟也出在村干部的嘴里?那夜半回家还能睡好觉?”他俩听得甚是疑惑,因自己是现役军人,要考虑军民关系,不便插言,更不好与他们掰齿此事,遂任他们随便说去.
转眼就快到阳历新年了,曹作嘉奉命安排村民忆苦思甜活动,师空劲松则派去与村里的文艺宣传队,准备新年的联欢晚会演出,每天都去大庙的小学校里排练节目.因平时队里社教工作安排得很满,哪有闲功夫写些新的节目?在加上他从队里被抽调上来时,已离新年演出的时间很近了,师空劲松想了想,就只能独自参演一个快板书节目<劫刑车>,后经社教队长再三汆掇,又参与了村里文艺宣传队准备的压场节目,在乐队里给他们当一名普通乐手,弹那挂在墙角上,好久没人动了的乐器秦琴来伴奏.
演出那天过晌,村里大庙的门口上,张灯结彩一片喜色,门边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台子,原就是左近五乡八村的一个天然戏台,今天显得格外热闹.村宣传干部正在庙门口的屋檐下面挂着一幅大红横标,上写:XX县XXX村196X年新年联欢晚会字样,字体雄劲分外醒目.师空劲松四点来钟按时来到这里,观看完场地,心里已对演出有了底数.今天上午他又轧(指突击练习)了三遍活(指演出段子),觉得整体上看,还算可以,基本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熟练程度,只是还需把那返场段子,再复习复习,免得最后砸锅,落个前功尽弃.这样,准保拿彩(指叫下好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那武场的乐手们敲起了开场锣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嘟嘟咚不龙咚呛呛,才呤呤呛依格呤呛,呛咚呛咚呛咚龙咚呛咚呛咚呛咚呛咚呛咚呛咚呛呛呛......”
台下的人越聚越多,慢慢的开始拥挤不下,连左邻右舍的墙头,房上,树上都坐满了人.师空劲松忽听庙里后台有人喊他的名字,知道这是舞台监督在临场点名,就应声跑去,进了庙院,点完名打过招呼后,又赶紧扮妆,准备上场.他用耳朵仔细摸着庙外台上,听前面社教工作队队长刚讲完话,轮到开场节目该上场了.他刚看了看贴在教室墙上的节目单,他的快板书<劫刑车>排在正二,这个大合唱节目一下来,就轮到他了.他把手里的大小板顺了顺,长吐了一口气,又摇了摇脖颈,将情绪放松下来.耳边突然传来高昂的歌声,在远山处徊响着: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花儿......”
歌声将他激动的心,放平稳了,他随着女报幕员清脆的报幕声和热情观众的掌声,“齐步”走上了这乡村舞台,一个标准的立定向右转,行军礼的漂亮动作,给他迎来了更加欢腾的掌声.师空劲松心道:“这叫台风儿彩!”
他将两手拿着的竹板提起在胸前,那竹板忽然在他手上轻松的上下左右翻飞,竹板声响起,引起山间一阵阵有节奏的徊响,台下观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竖起耳朵,认真地听那象音乐般有节奏的板声:
“啪,啪,啪呤呤七啪七七啪,啪呤呤七啪七七啪,七啪七啪七七啪,七啪七啪嘟七啪,嘟啪七七嘟七啪,七七七七.......”
“哗!”一阵掌声又起,显然,人们对台上这位年轻英武的社教工作队员,刚刚出台的快板表演认可了.只见他,从容不迫的上前迈了一步,用丁字步站稳脚根,一挑眼眉,把俩大眼一睁,口白清楚地唱道:
“华蓥山,巍峨耸立万丈多,嘉陵江水,滚滚的东流像了开锅,赤日炎炎如烈火,路上的行人烧心窝突然间,阴云密布遮天日,‘哇啦啦’一阵暴雨似了瓢泼,霎时间,雨过天晴消了热,长虹瑞彩照山河!清风徐来吹人爽,哎!有一乘滑杆下了山坡!......”
“哗!”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愤怒的眼睛好象烈火,全都瞅着双枪老太婆:‘请司令员赶快下命令’,老太婆微微一笑把话说:‘想不到敌人真狡猾,果然玩出鬼花活。放心吧,同志们,我早派人把嘉陵江面全封锁,刘队长带着神枪手有二百多;慢说它是一只船,即便是条兵舰也走不脱。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金戈同志押俘虏,华为同志开汽车,赶快回山去听消息,行动迅速别耽搁.’‘是!’英雄们一听心里乐,押着俘虏上了山坡。这就是,大石桥前除叛徒,老太婆下山劫刑车!”
“哗!”“好,好!”“好,好啊!再来一个!”
台下沸腾了.观众听上瘾了,掌声始终不落下,不依不饶,师空劲松只好再次返场,共返了两次场,方才罢休.
师空劲松回到后台,见曹作嘉已在后台拐角处等他了,他用热诚的拥抱向他表示祝贺,并在他耳边向他说道:
“太棒了,太棒了,真的太棒了!听着真过瘾!华蓥山,巍峨耸立万丈多,嘉陵江水,滚滚的东流像开锅,赤日炎炎如烈火,路上的行人烧心窝!”
“噢,首先是这段子写的好,天津快板书名家李润杰创作的.嚯!闹半天你也会呀!?”
“咳,比你可差远了,我这是在新兵连时刚学的,你刚才那一通花过板,太够意思了!今后,嘿嘿,我可以跟着你学了呀!行不行,认我这个徒弟?”
“谁跟谁呀?别老是徒弟徒弟的?咱们已是好朋友了,今后有嘛事,尽管说话!”师空劲松不愿意听那酸溜溜的话,爽快地应道.
曹作嘉正要辨解,见一头上扎粉红色大蝴蝶结的漂亮姑娘,来到师空劲松面前,说道:
“祝贺你师空同志,嘿,真叫棒!你是干过专业演员的吧?!”
“哪里?没有过!我只是业余爱好,凑个热闹而已!”
“那可真是不简单了.哎,一会儿该咱上场了,别忘了啊!”
“哦,我马上准备!”师空劲松答应着.
曹作嘉见那女孩走开了,便小声问道:
“她是谁呀?这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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