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痴情少女 (2)
众所周知,坦承首谋倡乱,甘愿上法场就义的五个人,只有当初在巡抚署大闹公堂时,众多激动攘臂而起的几个而已。衙外在大街领导罢市示威的人,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并没查报,装聋作哑拒绝与巡抚署的官吏合作。毛巡抚恨透了这三个敷衍了事、有意放纵的知府知县,只是不敢再引发暴乱,暂时不便追究而已。
民变已过了半载,民心不再浮动,这时悄悄进行算帐,铁定不会再次激起民变了,一步步收紧搜捕网,进行得相当成功。
“你们并没有牵制成功,而且失败得很惨。”镜花妖怆然叹息:“今天浩园遭劫,浩园主人一家惨死,就是东厂鹰犬的得意杰作。浩园主人潘克诚,正是率市民在胥门码头,溺死浙江来的东厂缇骑专使,火焚专使座舟的暴民首领之一。小妹妹,他们也几乎捉住了你们。”
“我们摆脱了他们的围堵迫不得已走险,全力向浩园反扑,没想到仍然晚了一步。”高黛失声长叹:“事先并不知道生死一笔亲自带人前来,还以为他躲在宾馆不敢外出走动呢!”
“如果没有姬兄恰好赶到,你们恐将全军覆没。告诉你爹,不要再做笨事了。”
“唉!我们已经骑上虎背,如果能获得姬兄相助,我们还有希望。韩大姐……”
“报歉,我不能帮你们劝他助你们。”
“韩大姐……”
“不,我不能。”镜花妖断然拒绝:“这一来,我成了无情无义的人了。”
高黛知道不便勉强,叹息着出房走了。
姬玄华与费文裕,在镇西一家酒肆进食。天色不早,店堂中食客零零落落。
两人已喝了一罐竹叶青,都是千杯不醉的酒将。姬玄华将浩园的变故,低声一一道来。
“真糟!”费文裕咬牙说:“我也没料到生死一笔竟然敢出城来行凶。这混蛋比我所估计的更精明阴狠。我只留心城内的义民首领安危,却忽略了城外。”
“老哥,你又不是神仙,能保全城内城外的苍生吗?”姬玄华苦笑:“不把东厂专使赶走,浩园的事故将陆续不断发生。老哥,提前下手。”
“这……”
“兵贵神速,夜长梦多,老哥。”
“你很急,为镜花水月报仇?”费文裕居然有心情取笑他。
“我也想早些把生祠的钜万珍宝抢到手呀!”
“好,明晚如何?”
“遵命!”他欣然风趣地说。
“唔!你何不乘机造势?”费文裕心念一转。
“造什么势?”
“明晚不用戴面具。”
“你的意思……”
“以姬玄华的面目,替镜花水月讨公道,姬玄华一鸣惊人,江湖朋友必定为你喝采。你如果戴面具,而旱天雷戴的雷公面具,定会引起精明人士的联想,东厂鹰犬中一定有这种精明的人。由于你曾经现身吓走至尊刀的狗党,虽说所有的人皆认为是好事的人冒充的,但你如果戴面具出现在织造署宾馆,黑夜中谁知道是不是雷神面具?引起他们联想,生祠的戒备恐怕要加强十倍,更可能出动几百卫军布阵戒备呢!”
“有道理,老哥。”
“那是当然,毕竟我比你多走了几年江湖,对这些高手名宿的心理,多少有些了解,兄弟。”
“好,姬玄华替情妇讨公道名正言顺,向五通神雪被抢走朱雀功曹之恨,更是理直气壮。闯虎穴龙潭,明晚我要一把趁手的兵刃。”
“不能用与锤钻一类近似的兵刃。”
“我十八般兵刃都有相当成就。”
“与真正的高手搏命,最好是刀。”
“对,刀,最好是雁翎刀,一刀可将人劈成两片。明晚咱们杀他个血流成河。”
“后天晚上,生祠隐藏的狗东西,就会撤回宾馆,等候机会埋葬姬玄华和神魔费文裕了。”
“老哥,我们打赌。”姬玄华兴高采烈。
“打什么赌?”
“赌他们不会把人撤回。”
“赌什么?”费文裕笑问。
“赌一桌上席,两罐花雕。”
“赌啦!”费文裕以筷击碗。
两人哈哈大笑,开始论碗拼酒。
“你一定要走,和杨姑娘一起走。”姬玄华向镜花妖坚决地说:“我已经雇好船,你们必须尽快到达镇江,沿途切记不可泊舟,不要出舱露面,昼夜兼程远走高飞,远出这群凶魔的势力范围外。”
“你……你呢?”镜花妖伤感的表情令人心动,她知道,今日一别,明日天涯,但又不得不走:“我……舍不得离开你,但又不能缚住你的手脚,让那些可怕的人痛宰。玄华,一起走,好吗?”
“不,我必须牵制住他们,不让他们危害到你两人的安全,让他们不敢去追你们。”他举出的理由极为充分:“而且,苏州的事未了,我不能走,也不想走。”
“姬兄,你在苏州到底有何重要的事待办?”水月妖自认情感的份量不够,不便随镜花妖那么亲昵地叫姬玄华的名:“如果事不重要……”
“笨姑娘,如果不重要,我在苏州何苦招惹这些牛鬼蛇神?”姬玄华含笑扶镜花妖出房,其实镜花妖已经可以任意走动了:“船妇已经替你们准备了些朴素衣裙,切记不可泊靠城镇购买任何物品。”
“你很细心呢。”跟在后面的水月妖,说的话醋味十足。
“哈哈!我是将本求利,心怀色胎呢!”姬玄华开心地调侃自己。
“怎么说?”镜芬妖几乎要倚入他怀中了:“我希望你对我存有坏心眼,我是甘心情愿的。”
“别胡说!我对喜欢的朋友,从不存坏心眼。”
“对姑娘们例外……”
“鬼话。”姬玄华到了厅堂,五岳狂客一家笑吟吟地目送他们动身。高黛脸庞通红,似笑非笑白了他一眼,大概是看到他小心翼翼搀扶镜花妖的亲热劲,感到有点不自在,或者心中不以为然。
也许,她想起那天被游蜂浪子羞辱的情景,对男女间的奥秘,已经有了相当认识,性情正在蜕变中,野性以可见的速度消减。
“好好保重,祝你们平安。”高黛由衷地向两妖女祝福:“府城不断发生事故,走狗们无暇分心查你们的死活。”
“今晨城内传来消息。”五岳狂客的态度相当和蔼:“东厂的恶贼,确已传出两位抗命有据,已加以处决的消息,不可能知道你们还在人间,鱼藏社的杀手,正在请人救治朱雀功曹。”
“前辈,他们一定暗中派人加紧搜查在下的行踪。”姬玄华说:“明里则以重赏买我的脑袋。”
“咦!你知道?”五岳狂客颇感惊讶。
“想当然耳。”姬玄华一语带过,挽了镜花妖匆匆出门疾趋河岸。
一艘圆舱轻舟靠岸停泊,是单桅客货两载的小型船。
“祝顺风。”姬玄华扶两女下船,跳上岸挥手道别。
“后会有期,玄华。”镜花妖也娇叫,不胜依依。
“一定,呵呵呵……”姬玄华大笑,笑声怪怪地。
轻舟逐渐去远,姬玄华眼中重新涌现狞猛神情。一阵幽香,高黛姑娘出现在身旁。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逐渐远去的船影。在高黛的眼中,他的神色近乎发呆。
那不是发呆,而是一种极为阴森的凝视。
这种轻舟的前后舱门,不下雨或者夜间,是不会拉上的,前后皆可透视。
船已远出半里外,他锐利的目光,仍可看到舱内的动静,这是他一直凝视的原因。
“你们真洒脱啊!无牵无挂。”高黛只看到他的侧面轮廓,看不见他眼中的变化和脸上的神情,语音幽幽地,最后吐出一声微喟的叹息。
“呵呵!你希望看到怎样的情景?”姬玄华大笑,眼中的阴森狞猛神情消失了,笑声豪迈洪亮:“情切切意绵绵,无限感伤泪眼相对?抑或是椎心位血生离死别?”
“你……”
“受不了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就不要浪迹江湖玩命,小女孩。”姬玄华神情愉快,没有半点离愁:“我知道,你们的消息相当灵通。”
“是的,我们也有人可用。姬兄,有关的消息……”
“织造署的走狗,起初并不重视我,所以禁止镜花水月与我往来,怕两妖女昏了头泄露他们的底细。我突出奇招,捉住朱雀功曹声称公开拍卖。他们立即转变态度,主动派她们带一千两银票找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也许是鱼藏社找上了唯我居士求助……”
“鱼藏社的杀手,不可能找公门人出面。”
“这……可以透过东厂的恶贼施压力呀!”
“那么,鱼藏社还配替东厂的恶贼办事?”
“这……也许……也许……”
“唯我居士已经对我光临苏州的事,正式动疑了,为了要查出我是否图谋不轨,所以改变态度。显然,东厂也参与其事。”
“所以派五通神配合行动,软硬兼施呀!”
“五通神的武功,比鱼藏社的四大殃神如何?”
“这哪能比?”高黛撇撇嘴:“论名头,五通神当然要高些;论真才实学,五通神决难对付得了一个殃神。”
“那么,东厂恶贼派他跟来做什么?生死一笔即使蠢得像猪,也不会派只能名列二流的五通神,跟两妖女来丢人现眼。”
“姬兄,你认为……认为是阴谋?”
“不知道。”
“这里面……”
“他们认为两妖女一定可以任意蛊惑我,因为我是众所周知的花花公子。”姬玄华不多作解释,转身往回走:“你们要在农舍逗留多久?”
“这里是我们一处聚会所,相当隐密可靠,如无意外,近期内不会放弃。”
“告诉你爹,赶快撤离。”他郑重地说。
“姬兄……”
“别忘了,我的消息也很灵通。”
“可是……”
“如不赶快撤离,一定有人后悔无及,后悔的人决不会是我,迟恐不及。后会有期,小女孩。”
声落人掠出,沿河岸小径飞奔而走。
“姬兄……”高黛急叫。
他已经远出百步外,去向是木渎镇。
两人在镇尾一家小食店午膳,有酒有菜大快朵颐。
“老哥,你知道袖底乾坤这个人?”姬玄华突然转过话风问。
“兄弟,你以为愚兄这几年浪迹江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费文裕笑笑:“不但听说过这个人,也见过这贪财好利,心黑手辣的老混蛋,不折不扣的见义忘利,狗都不吃的烂货。”
“我是指他的武功。”
“他很不错,如意三十六杀着相当出色,颇具威力。但他绰号的由来,该是他的拂云袖,袖风在丈内如果将人击实,必定骨碎肉烂,五脏六腑将像一锅稀粥,径尺的磨盘大石,可以震飞三丈外。双方的内功火候如果相等,如不事先运功抗拒,也非死不可。”
“原来如此。”姬玄华恍然。
“如此什么?”
“我要这个人。”姬玄华说:“老哥,碰上这个人,不要和我争,他是我的。”
“替情妇报仇?”费文裕怪腔怪调。
“有什么不对吗?”他也笑问。
“对对对,天下间为女人打破头的人,不止你一个,为女人丢江山倾社稷的皇帝多着呢!敬你这蠢蛋一碗,为女人不怕打破头的蠢蛋值得一敬,干!”
东厂的恶贼躲在宾馆里,表面上不敢在外走动,其实暗中秘密出动,偷偷摸摸神出鬼没。
在府城内走动,决难看到东厂的恶贼公然招摇。
巡抚署的人,却一个个在外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