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投罗同 (2)
晚了一步,侍女一声娇笑,脚下一块三尺见方的楼板突然向下疾沉,带着侍女沉落楼下去了,“咔”一声怪响,另一块同样大小的木板,把洞孔堵住了。
“叮叮叮!”三声钟鸣,吱吱格相声此起彼落,似乎整座楼都在移动,接着,楼门大放光明。
“我上当了。”他心中暗叫,这时,他才知道上当。
“砰!”身后的走道上方,落下一扇沉重的栅门,堵死了退路。铁栅的铁条粗如此臂,即使有宝刀也无可奈何。
他先闭上虎目,深深吸入三口长气。事情发生,他稳定下来了。调和了呼吸,情绪逐渐稳定,他戒备着走向楼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悠长的传呼声:“贵宾驾到……”
这哪里是楼门?而是一座临空的两大见方、形似阳台的华丽房间。两面是木板壁,前面是雕花扶栏,几上有盆景,长案上有酒有菜,两端是虎皮交椅,椅和案皆靠扶栏张设,地板 铺有织金红毡毹。
他知道糟了,但并不慌张,先走近木壁滑入处察看,然后退了两步,取出匕爪百链索扔出,抓住一张虎皮交椅往外拖。很好,交椅是沉香木所制,沉重坚实。他将交椅放在滑糟上,右掌按住木壁,乾罡坤极大真力涌发如潮,木壁在他掌下变形、折裂。这一来,里面的门想滑出来不是易事了。
到了长案前,他倒抽一口凉气,怔住了。下面四丈余,是一座大得不能再大的大厅。未入楼之前,他看出一楼高有两丈,却不知上二楼时,侍女带着他共登了三次楼级,事实上他已到了三楼。二楼高一丈五,加上一楼的两大高度,已经有了三大五以上。
大厅灯火辉煌,高高矮矮共有一百二十盏大宫灯,再加匕六十盏聚光的所谓镜灯,把下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奏乐。”有人人叫。
云板铿锵,丝竹齐鸣,金钟悦耳,百十件乐器奏出悠扬的升平迎宾乐。
他走近扶栏,不由长叹一声。下面,中间是大红圆形舞池,足有四丈圆径。前面,是一张巨型的堆锦云床。十二名身披蝉纱.粉弯雪股若隐若现的绝色美女,半躺半卧拥簇着穿玉色博袍,陕西人恨之入骨的梁剥皮,这恶贼身材中等.尖脑袋.猪眼尖嘴高颧,白面无须,年约四十出头,头发已略现灰色。这家伙出身御马监,整天与牧羊马粪打交道,但今天,混在女人堆里享尽富贵荣华,虽然不能人道,但陕西人都知道这畜生是有名的美女名驹收藏家。
床前,一张铺绵长春凳,然后是漆金雕花长案,案上摆满了酒肉鲜花,一杯一筷一碗皆是玉制品,盛菜的也是金盏银盘。左侧不远处,是六十名女乐。供奔走的是二十余名小太监。为了这一群犯禁的小太监们,这恶贼坑死了百余名小男童,平均宫三名小童,只有一个活的。这件事前任巡抚贾待问曾经上奏天庭,参刻梁剥皮犯禁私置小太监,这犯了抄家灭族大辟的罪名,十分严重。可是,万历皇帝不但不追究他,反而下旨警告贾巡抚“造谣中伤有意陷害税监”,再多事便撤职逮治。贾巡抚不久便撤了职。
他正想冒险往下跳,看到这恶贼他眼都红了。
“止乐!”有人大叫,乐声倏止。
“你想往下跳吗?”梁剥皮向上叫,背靠在两名美女的怀中,脸上有笑意:“你最好低头看看二楼上,十二具雷火九龙筒和三十具匣弩等着你,跳啦!看你能不能平安着地?不过,你最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二楼的回廊上,三方都有人,他的正下方十二个青衣大汉,各举着一根三尺长臂粗的红色绘龙怪家伙。他如果往下跳,十二道火流必可将他烧成烤猪。
他心中懔懔,吁出一口长气,在虎皮交椅落坐。
“我,梁永,梁钦差,梁镇守使。”梁剥皮含笑说:“你,林彦,我认识你,我有你的图形。上一次你闯我的钦差府,是不是想向我行刺?”
“不错。”他信口答。
‘你为什么?你又不是陕西人。”
“不为什么,只要你死。”他微笑着答。
“晤!你不错,你比那些自称替天行道,自称为民除害的人都坦率可爱些。”梁剥皮的口气充满嘲弄:“我享受,我奴役别人,因为我曾经吃过苦,被奴役过。林彦,你认为我错了吗?”
“你错不错与我无关,我只有一简单的愿望,那就是杀了你。呵呵!你也已经享受够了吧,对不对?”
“享受永远不会够,正如同人争取名利不嫌多,你说,我这种排场如何?”
“穷极奢侈,在下算是开了眼界。”
“你希望拥有这些吗?”
“不,谢谢。我林彦只是一个知足的江湖浪人,对人生的要求并不多。”
“不多并不是不要,有意思,是不是?”梁剥皮从一名美女奉上的玉杯喝了一口酒:“如果你也愿意,我给你。请听清楚,是给你,而不是与你分享,你可以拥有一切。”
“给我?我如何维持呢?谢了。”他耸耸肩:“我闯荡江湖,双肩担一口,何等自在?”
“当然我会给你机会、名利、权势,任你予取予求。”
“有意思,什么机会?”
“我梁永很笨,但并不愚蠢。人生百岁,如驹过隙;谁又肯枉度青春岁月,谁又肯丢弃名和利?当然,名和利都是有限的,太多了反而是累赘,所以我很聪明,知道适可而止。你曾经会过我的护卫统领毒龙,他不错吧?”
“不错,可惜他杀不了我。”
“所以我很欣赏你,怎样?”
“如何?”
“我要的人才,必须是第一流的,而且要忠心于我的。我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我相信你正合乎我的条件。”
“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取代毒龙。”
他一怔,这恶贼妙想天开呢。他在找机会脱离险地,乐得拖延时间,当然他也明白,这恶贼也在拖延时间,天一亮他就脱不了身啦!
“哦!我看你阁下像是诚心的。”他说。
“不错。”
“理由何在?”
“我说过我并不愚笨,而毒龙恰好认为我愚蠢,他把自己不断向可悲的窘境推,往死境里推。”
“在下明白。”
“我说过的,名利是有限的,我知道适可而止。”梁剥皮又喝了一口酒:“上面有酒菜,你可以放心吃,不会有毒药的。
毒龙以为我愚蠢,我真替他可悲。”
“他是很聪明的。”
“可惜野心太大了些。他要利用我逼反陕西的百姓;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山西、河南、与秦蜀边境养了十二卫兵马;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附近五山十四寨伏有六万精兵;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每年中饱三十二万两银子作军费。你说,我会是个愚蠢的人吗?”
“哈哈!你如果不愚蠢,怎会说这些话?你身边有害少毒龙的心腹?”
“正相反,他身边才有我的心腹。今晚为了等你来,我把他派去百里外办事去了,他派 在我身边的心腹也都派出去秦王府听训去啦!”
“哦!原来如此,你两人狼狈为奸互相利用,而又互相勾心斗角各显神通,真是一对妙人儿。哈哈哈……”他狂笑,但心中却大吃一惊。
梁剥皮竟然等他来,谁知道他要来?可能吗?
“是西川三雄!”他心中暗叫:“我该死,吴小兄弟大概猜对了,他们是梁剥皮的走狗。但消息是如何传出的?那三个游过渭河的人!我真蠢。”
“林彦,你想想看,我年已半百,上无父母,下无子嗣,我即使能造反成功,把朱家子孙打入十八层地狱,那对我有多少好处?我现在不比做皇帝强!”梁剥皮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因此,我要你取代他。”
“呵呵!你想得真妙。”
“你不是糊涂虫,现在,我给你十声钟声下决定。大丈夫决断于瞬息之间,十声尽够了。”
“如果钟声落而在下尚未决定……”
“那你就是优柔寡断的人,要来何用?钟声一落,你四周便会成为一个大火炉。取钟来。”
两名女乐奉上一个檀木漆金小钟架,里面悬着一只小金钟。梁剥皮拈起一支玉筷,叮一声击在小金钟上,袅袅钟声在空间里振荡。
“一!”一名美女娇滴滴地呼数。
“叮!’第二声续发。
“二!”另一名美女应声娇呼。
“叮……”
他扭头回顾,身后有声息。左右两壁间,出现二十余个拳大洞孔,孔中有物。正后方,滑门被卡住无法滑出关闭。而先前走道那一端降下的铁栅门后方,六名大汉伸出六具雷火九龙筒,拉线待发。
大丈夫决断于瞬息之间,他已有了决定。梁剥皮给予他的条件,可说空前优厚,生与死的分野在他一念之间。他从未想到享受人生,目前也没打算替陕西的百姓叫屈,他只记得荣叔告诉他的话,明是非辨黑白;行事光明,无怍无愧,活得有意义,死得心安。
“叮!”第四声钟鸣,像春雷般震撼着他。
默运真力试试扶栏,还好,是木制的。他用上了全力,扶柱在他手中徐徐松动。试试长案,重量约有千斤,难不倒他。
虎皮交椅重约两百斤,可惜,体型庞大用不上劲,无法投及梁剥皮的堆锦云床。脚下略一试探,运气不错,织金红毡毹是铺设的,稍用劲使可感到滑动。
“叮……”
时不我留,他不能任人宰割。
他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双手齐拂,案上的金杯五盏与酒菜齐飞,那只沉重的金铸酒壶与银爵,以空前猛烈的奇速,向下面的十丈外云床射击。他对远距离投掷学有专精,从小就喜爱投掷重物练力,可惜目下手中没有标枪。
啸声未落,他倒纵三丈,抓起抵住滑槽的虎皮交椅凌空掷出,向下一伏,”抓起织金大红毡毹,奋身急滚。
“叮……”第六声钟鸣,但被他的啸声压下去了。
下面一阵大乱,杯盘酒菜下坠如雨。
厚厚的织金红毡毹裹住了他,以空前猛烈的速度向前滚克勒勒一阵暴响,先是扶栏崩坍,接着长案和虎皮交椅被撞出栏外,短几和花盆随着下砸。
“嘭……”两壁的洞孔火流狂喷。
“砰嘭……”铁栅的六具九龙筒也同时施威,可化铁熔金的烈火,笼罩了一切,淹没了一切。
下面,在长案下落的瞬间,火焰爆发,匣弩狂鸣,长案和虎皮交椅陷入火海中向下飞坠。九龙筒最大的缺点是只能使用一次,喷射片刻即失去效用。
三丈见方的红毡毹裹住了他向下滚,立即陷入火海中,穿透火海向下急落。有三枝弩箭射中他,大部分弩箭,皆射中下面大余陷入熊熊烈火中的长案。
“砰!”红毡毹重重地坠落在舞池的这一端,烈火更炽。接着红毡滚动,人影从火海中穿射而出。
梁剥皮不见了,美女也不见了,除了散布各处的烈火,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