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血泪盈襟 (2)
在一位信使的引领下,四匹马在入暮时分到达白雁村,在村东一家农舍前下马,门开处,神州三杰偕同三位健仆迎出,金笔生花呵呵大笑道:“小兄弟,算算你也该来了,辛苦辛苦。”
林彦飞跃下马,上前行礼;替婷婷引见毕,诚恳地说:“三位老哥哥义薄云天,小弟铭感五衷,大德不言谢,小弟心里记得就是。樊老哥,找到我鲁叔了吗?”
三杰的脸色暗下来了。金笔生花强笑道:“小兄弟,旅途劳顿,屋里坐,等会儿再说……”
“老哥哥。”林彦抓住了金笔生花的手臂,不幸的预感,像浪潮般向他袭击,嗓音都变了:“请告诉我。”
“告诉他吧,早晚要告诉他的,他有权知道,他不是一个脆弱的、受不起打击的人。”金萧客黯然地说。
林彦只感到脑门“轰”一声响,随即万籁俱寂,浑身发僵,呼吸似乎有点困难,喉间便被甚么东西堵住了。
“我们来晚了三个月。”金笔生花挟住他怆然地说:“他受伤沉重,身中五处重创,内腑离位,四肢失去活动能力,头部受过打击,一直就昏昏沉沉知觉模糊,拖了将近半年,终于……他终于去了。”
“鲁叔”。他痛苦地叫。
“我们所住的这一家,主人宋永嘉,他就是将鲁老救回的人,尽心奉养一个濒死的陌生人半年之久,生养死葬,将鲁老视同家人,这份高贵情义感人肺腑,举世难求。小兄弟,你要用子侄礼拜谢他。”
宋永嘉一家五口,是本地朴实的农人,年方四十,一妻两子一女,生活相当清苦,居然对一个垂死的老乞儿伸出同情怜悯之手,奉养半载生养死葬,委实难得。林彦执子侄礼拜见毕,众人在厅堂中就座,问起救虬须丐的经过,不胜呼虚。
据宋永嘉说,他是在一个凄风冷雨的清晨,在北面的老榆沟,一座久废了的沟边小庙旁,发现已重伤垂危的虬须丐,躺在茅草掩盖的干沟里,恻隐之心驱使他不顾危险把老人背回来。此期间,老化子偶或有短期间的清醒,可以让人扶扶着到村前村后散散步。老人家去世后,身上只留下几件随身小物件。
宋永嘉取来一个径尺大的古旧革囊,里面有几锭碎银,火刀火石纸媒管筒,盐包,几块飞蝗石。唯一直钱的东西,是老花子左腕上的六寸宽皮臂套,四排护套钉全是金制的。
臂套证实了老花子的身份。林彦指出臂套是荣叔替虬须丐计制的,因为虬须丐的左臂腕后外侧近阳谷穴处,生了一颗小指头大的血痣。血痣也就是所谓动脉瘤,稍一受伤便会血流不止,而与人交手时,这处部位最易受伤,因此荣叔订制了这具护套给虬须丐防身。
谈及发现老花子的经过,宋永嘉说:“说来也真是巧,去年冬来得早,十月初已经下了两场雪,为了准备岁杪的肉食,必须早日猎些飞禽走兽过冬。这几年风不调雨不顺,一年比一年难过,附近的人,所养的牲口一年比一年少,谁家不是靠飞禽走兽过冬?老榆沟一带,有不少八九斤重的野兔,我在那儿没了不少套兔的陷讲,天不亮就得前往收取猎物,去晚了 可就被别人取走啦!那天要不是早一刻发现他老人家,恐怕他就得流尽鲜血死在沟中了。”
“大叔,鲁叔他老人家,生前可曾提及出事的经过吗?”林彦问。
“没有。哥儿,那真是个铁打的,前胸背后五处全是致命的创伤,换药时连哼都没哼一声。问他,他只会摇头。有次我好像听他说了一句清楚的话。”
“什么话?”
“好像是见了鬼啦四个字。”
“见了鬼啦?”林彦沉思自语:“这话有何用意?”
在对面下首闷坐的婷婷脸色苍白,坐立不安。
“大叔,那天晚上附近可曾发现异常的事?”
“没有。”宋永嘉答得很肯定。
“老榆沟附近有人住吗?”
“没有,那一带全是荒野,生长着不尽的榆林,沿沟黄芦密布,走进去不见天日,经常可发现大青狼,平时连胆大的人也不敢接近。西面两里地是大官道,榆林一直沿伸到官道西面的汾河河湾。”
“鲁叔必定是从官道附近,负创逃向老榆沟的。”林彦说:“出事前后,可有大批车马通过?”
“那已经是五六天以后的事了,听说是什么钦差的贡品过境。”
“那就怪了。鲁叔应该是跟着贡品走的,为何先走五六天?
那么,鲁叔的死,与钦差府的走狗无关了。唉!可惜婷婷未能在巫山神女口中间出口供,但那泼妇已招出鲁叔的打狗棍,是王九功交给她的。哼!我会找到狗东西,他必须从实招供。”
林彦咬牙切齿地说。
“彦哥。”婷婷怯怯地说:“鲁叔死在走狗手中是不会错的,杀他的人也是奉命行事,死在鲁叔手下的人也为数可观,你又何必激动憎恨不休呢?那会影响你的情绪的。”
“婷婷,我承认我对此事的态度有点偏激。”他的情绪并未平静下来:“我不是圣贤,我不能原谅那些为名利而卖身投靠的走狗。亲痛仇快,人之常情;鲁叔是荣叔唯一的知己,我为他老人家报仇,并不完全是为了私怨,只有惩罚那些助纣为虐的人,才能阻止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为梁剥皮卖命。从现在起,落在我手中的走狗,杀无赦!”
婷婷打一冷战,倒抽一口凉气,林彦脸上的杀机,令她心中凛凛,悚然而惊。
“我记起来了。”宋永嘉说:“那天晚上,村西胡家的大牛,在河湾与几个泼皮的烹狗,曾经听到路东一带林子里传出可怖的鬼啸声。由于那一带经常闹鬼,因此他们并未在意。”
“鲁叔是个不信鬼神报应的人。行事光明正大无畏无惧,他决不会真的见了鬼,很可能牵涉到装神弄鬼的人。哼!我会慢慢查出来的。”林彦愤愤地说。
次日一早,众人携了香烛祭品,至村东三里外的小山下,找到了虬须丐的坟墓。神州三杰在此地逗留了将近两月,坟茔早经雇人加以整修,而且立了墓碣,一切皆不用林彦操心。
午膳后。神州三杰动身赴河西岸,要在襄陵山区协肋平阳府的官兵,截击当地的著名悍 匪九龙山三霸。那是毒龙安置在山西的一支精兵,毒龙在山西唯一可以动用的人手,很可能出动这些巨寇,四出拦截林彦。早些天,三位老人家已和官兵接洽妥当,最近便要大举进兵,毒龙即使来了,也无法动用这些绿林巨寇。
林彦也准备动身北行,估计追兵不久便可赶到。送走三位老哥哥,林彦向两位姑娘说:“北上须经过老榆沟的西端,我们去看看鲁叔遇害的现场,也许可以找出一些有关凶手的线索呢。”
“快一年了。还能找得到什么呢?不如早些离开,毒龙可能很快就会赶到了。”婷婷提出反对意见。
“他们沿途搜索,不会来得那么快。”林彦说:“再说,距西安已远超出十日马程,我不打算再逃了。不前往看看,于心难安。”
他把所有的金银,全留给宋永嘉,请宋家照拂虬须丐的坟茔,这才动身北上。
老榆沟一带真是名实俱符的荒野,没有村落,不见田地,起伏不定的丘陵区丛生着老榆树,杂草丛生荆棘满地,人走过去只可看到狐兔惊窜,飞鸟似乎除了山雀之外种类甚少,难怪村民说里面有妖魅为患。
林彦是不信妖魅的,领先离开官道折入,沿途留意附近的景物。快一年了,不可能找到惨案留下的遗痕。
深入里余,前面两里左右的老榆沟在望,那一望无涯的高大黄芦绵绵无尽,直向东北沿伸,可知那条五六丈宽的大沟,是向东北伸展的。
他的目光,突然被右侧的一株枯榆所吸引。榆树的寿命相当长,高大不下于白杨,是上好的建屋木材,闹饥荒时,所结的榆钱可以充饥,嫩的榆钱还可以当菜蔬。这种树生命力十分强韧,榆钱落在何处就在何处生根,整株枯死的机会并不多。
这附近的榆树树龄并不大,粗的还不足一人合抱,也许有人偷挖榆根,剥皮回去做榆皮面解馋呢。
树下的草地是完整的,不可能被人把根挖走了。他心中一动,走近察看。这一看,看出树的死因了。
一边,有一处被利器所砍的创痕,深度有一尺以上,已占树的干粗一半以上。另一边,树皮早已脱落。上下端未脱落的树皮,仍保持原来的褐色,但外表已有点泛灰,一条条扁平的裂纹尚未变形,可知枯死的时间并不长。
“这是可怕的掌力击中了这里。”林彦说:“是一种阳刚掌力,当时就把树皮完全震脱了。”
龙姑娘上前伸手按摸脱皮处,有粉屑随手而落。
“咦!不对。”林彦说,伸手用劲揉擦。
片刻间,碎屑纷落,出现一个五指宛然可辨的大掌印。他用手指往裹探,悚然地说:“其力直贯树心,树皮是以后自行脱落的。这是练九阴真气的人,以阴柔而歹毒的九阴摧枯掌全力一击所造成的损害,整株树难怪枯死了,中掌处木质已被震腐。那一边的一刀,还不至于把树的生机摧毁,这一掌才是致命伤。”
“天下间练九阴真气的人有几个?”龙姑娘问。
“我不清楚,等单老前辈到来,一问便知。”
龙姑娘指着创口说:“这一刀力道也骇人听闻,大概是可怕的沉重宝刀。”
林彦细察片刻,肯定地说:“不是刀,劲道确是惊人,砍痕的轮廓相当清晰,已把兵刃的形状表示出来了。”
“你是说雁翎刀?”龙姑娘问。雁翎刀有时也可称剑,是冲锋陷阵的好兵刃。
林彦用手指指点点,一面说:“最窄的雁翎刀也有两寸二分,而这刀痕前端锋刃所形成的三角切口不足一寸,约在八分左右。这是说,刀身宽度仅一寸六分左右,厚度也比雁翎刀薄一半。”
“你是说……”
“这是武林人所使用的阔锋长剑。这种剑长度该是三尺六寸,如不是臂力惊人身材高大的武林高手,不配使用这种剑。
我想,这一带定是交手的现场,再找找看。”林彦咬牙说,虎目中杀机怒涌。
婷婷打一冷战,脸色泛灰。
“大哥,这是说,凶手的轮廓已经勾画出来了,呼之欲出……”龙姑娘说。
“单老爷子一到,就可以知道了。”林彦抢着说:“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无所不晓。”
这一找,果然发现了不少遗痕,附近的树干上,有黄竹枝留下的打击痕迹,有刀剑拂过的创痕。
“这里就是交手的现场。”林彦的话充满自信:“围攻鲁叔的人,为数众多……咦!小妹,不要过去。”
龙姑娘正从右面十余步外的一株树后绕出,走向前面的荆棘丛。
“大哥,怎么啦?”龙姑娘扭头问。
“你前面十余步外的荆棘,为何无风自摇?”
“这……是野兔吧……”
“退!”林彦大吼,飞跃而上,左手一扬,一枚扁针破空而飞,同时冷虹剑出鞘。
龙姑娘和他相处甚久,对他了解甚深,听他的吼声饱含急怒感情,便知他有所发现,大事不妙,不假思索地向下一仆,奋身急滚。
荆棘中人影暴起,枝折声入耳。
三枚暗器从她的背部上空掠过,破空的厉啸令她毛骨悚然。
荆棘中跃起的人,凌空下搏势如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