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木板下面果然翻上来个人。
这人出手并不慢。
王猛虽然大惊,手里却忽然多了一只粗重的兵器。
这兵器材质似木似铜,形状似棍似锤,形状怪异,做工又极精细。王猛号称“百里追魂锤”,可想这手上的东西就是一把特别的锤子了。等到他出手时,更不难想像这“百里追魂”看来也不是白叫的。
他挥舞两招,就把那人的攻势成功化解。但王猛心里已是暗暗心惊:“若不是刚才这小姑娘事先说出木板下有人,只怕我必抵挡不及!”
在木板上搏斗是件十分危险的事,万一掉下木板,必定会粉身碎骨,而且那人看上去武功也十分了得。
王猛跳下木板,转入密道洞口,又深入密道几分,才敢转过身来。
那人果然也已跟了进来。
王猛道:“竟敢尾随本教首,你到底是何人?”密道里当然是不见日光的,昏暗之中,仅靠墙上不多的几盏昏灯,照出有限的光芒。四面十分幽静,他出口喝问,问得不禁吓人,声音更还在密道内回响,一句话竟变成了十几句重叠在一起,在最后“何人”两个字上久久才平息。
那到底来的是何人?阴暗处那人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王猛已经能看出了他的脸。
那是个男人的脸,紧锁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深邃的瞳孔。王猛见识虽不算多,但他也见过很多武林中成名的英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怒自威”。是让人一见了就会肃然起敬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同,他没有所谓的大侠该有的威严,但王猛一跟那人的眼睛对上一秒,就感觉像是触碰到了某些可怕的事物一样。
明明他心里明白这不是畏惧也不是惧怕,但就是不敢再跟那双眼睛对视一秒。
方羽被那教首扛着,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到来的是谁,但她已经兴奋得笑了起来,道:“师父你怎么才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她的师父是熊千千,但来的这个人明明就是个男的。
那个男忽然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若不是你刚才把我躲在木板下的事说出来,我早就把你从他手上救了下来。”
他话音还未落方羽就已急着接口道:“都是徒儿不好,一知道是师父来救徒儿了,徒儿就忍不住要早点见到你……”
她笑容突然就僵住了,道:“朱星寒,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到了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猜错了。
王猛忽然插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朱家还没死绝的种,想不到你侥幸逃过那晚的大火,还不知躲起来过日子,却敢跑来这里送死,看来真是活腻了。”初时一听方羽说的,他不禁一怔,随即就明白了。
朱家半月前是不好惹,不过现在对王猛来说,要对付一个区区的朱星寒,好像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朱星寒似乎也笑了,道:“你若认为我是来送死的,那现在就可以过来杀了我。”王猛冷笑道:“你不用想骗过我,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姑娘来的,只可惜你是救不了她的……”一边说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方羽臀部。
他这样子倒真不是故意的,倒像是习惯了训话的人,在得意的时候手上自然而然有的一些动作。
可现在方羽却急得羞怒不已:“混蛋,拿开你的脏手!混蛋!混蛋!混蛋!快救救我……”
最后的这句“快救救我”无疑是对朱星寒说的,可是前面好几个“混蛋”骂的是那教首,还是骂朱星寒呢?
王猛大笑,根本对方羽的谩骂不理睬。朱星寒冷声道:“放开她。”
王猛哼声道:“就凭你?”他忽然转身,往里面疾走,道:“你有本事,就来追试试,定让你好好尝尝皇天教密道里的厉害!”
声音还在回荡,王猛和方羽的人却已经在前方不见了。
朱星寒顿时急了,其实不用王猛说,他也早已感觉到这密道的不寻常,看来现在变得已更糟。他刚一抬足落地,脚底下顿感炙热难耐。
朱星寒整个人就像忽然拔地而起,凌空往前一个翻身落地。
回头看时,无数条火柱从地面上冒了出来,底部像是有个小孔,火柱就是从这小孔喷出来的。
还好朱星寒反应够快,再慢一刻,只怕已经身葬火海。
这就是刚才那教首说的,皇天教密道的厉害!才刚刚开始而已,就已经有这么可怕的机关,那前面的路更不用多说。
回去的路已经变成了火海,已经没有退路,但这对朱星寒来说并不重要,他早已没打算要退缩。
前面的路却在收缩。
本来十分宽阔的密道,现在却越来越窄了。但是,周围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有时候并不代表就是安全的。危险没来临的时候,不就是人们自以为的很安全?
所以朱星寒一刻也没有放松,但是他也并不需要戒备太久,因为危险已经来了,地面已开始颤动,远远地可以感觉到前面有很大的东西在向他移动——是一块大滚石!
一整颗大滚石,刚好把这条路的四个角都给挡住了,几乎无孔不入。
要想避开这块石头,越过去或者躲开已不可能,唯一的路只有往回走。可是若连回头的路都被封住了呢?
后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面石门,与其说是石门,倒不如说是一堵墙,专门制造死路的墙。因为门是用来通行的,不能通行的门,那不是墙是什么?而且这堵墙坚如磐石。
朱星寒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飞,又该怎么应付?
滚石已到了他面前,他已不及多想,用出全力打出了双拳。
“爹,请保佑孩儿吧!”他心中默念。
人在临死之际,往往会想到一个自己最为信赖,最有安全感的人,往往这样你才能活下来——这并不是没有依据的,你只要想着这个人,无形中就是在渴望被保护,当这种渴望强烈到一定程度时,往往自身反而能发挥出比平时还要让自己难以置信的求生能力。
又或许,你也可以真的认为,那个被你信任着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了你需要的力量!
不管怎样,朱星寒这招“催心逆脉拳”真的起到绝处逢生的作用了。
滚石碎了,但只不过碎了一个角,朱星寒靠在边上死角,滚石已经停下,几乎已压上了他的身体,但就是因为刚刚他那一拳,给他自己打出了一块足够存活下来的空间。
朱星寒想动已经动不了,就算有地方让他动一动,他也不想动。刚才的一招已经让他精疲力尽,甚至已经留下了内伤,更要命的是,他能感觉到被压住的左腿,似乎已失去了该有的知觉。
这就是皇天教的密道机关!
到现在为止,朱星寒已经见识了好几种,从巧夺天工的升降木板,奇诡莫测的密道布局,地上火柱和窄道滚石,皇天教能造出如此庞大的事物,无一不向外人传递一个事实,那事实就是——没有人能够对付得了皇天教。
朱星寒难道真的要被困在这里困到死?
他忽然感觉自己真的很渺小,往日的幸福生活已经不复存在,自己还苟活人世,难道真的还能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
武冠天下没了,他的父亲朱焰燃生前侠肝义胆,可笑的是世上却没有人关心灭亡的大仇,反而是那把神剑的下落受人瞩目,难道所谓的武林道义,都要建立在利益之上?他已不敢再想。
他知道在这样想下去,自己迟早都会发疯,不管情况变得有多糟,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非要做点什么。
他看着那双已擦伤出血的拳头,忽然闭上了眼睛,密闭的空间里,让他整个人都好似要睡着。
但他的心思却已经回到从前……
有一次吴品又喝醉了酒,朱星寒奉命到街上把他拎回家,结果在街上遇到一个行凶的恶霸,吴品发酒疯似的跑上去大打出手。
要知道一个喝醉酒的人,连走路都走不正,就是小孩子都能轻易将其推倒。
那个恶霸本以为能够轻易的将这个醉酒老头推倒,但奇怪的是,每次在与吴品拳掌接触时,他都莫名奇妙的被错开。
——那是因为,他的拳头已不受自己控制,不知不觉的竟跟着吴品的意思走。
恶霸惊道:“臭老头儿,你这是什么邪门的功夫?”
吴品道:“我这个叫‘霹雳电光快如闪电手到擒来推拿手’,专打你这种赖酒钱的下三流!”
恶霸完全没听明白,只听懂后面被说成是赖酒钱,顿时就火了,叫道:“老子几时赖过酒钱……”这个“钱”字还没说出声,跟着就转变成一声大叫。
他的头已经被吴品一双手整个拿住。吴品道:“不孝徒儿还想抵赖,若不是你不给酒钱,酒馆里的小二能把为师赶出来么?”
吴品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到处认徒弟,特别是在他喝醉酒的时候,你就是跟他稍微说上两句话,到后来都会莫名其妙变成他的徒弟的。
他的一双手在那恶霸头上狂抓一阵,把那恶霸的头发抓得一团纷乱。
那恶霸哇哇大叫,忽然围观的群众同时一声高呼,只见恶霸魁梧高大的身子凌空而起,在空中翻出了几个圈子,刚好落在人家一个猪圈里……
事后朱星寒就向吴品讨教那是什么功夫。
吴品一听,马上乐得合不拢嘴。因为朱星寒愿意主动向他讨教武学,倒真是极少的事。虽然名义上吴品是朱星寒的师父,但这二人可真是天生的打不到一块去,朱星寒的武功,倒更多是沿袭了父亲朱焰燃的路子。
吴品眯着眼笑道:“毛徒儿,既然你都这般求教为师,那为师明天的酒钱……”朱星寒马上道:“你要多少便是多少,绝不少你的!”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学会吴品吊打恶霸的那些招式了。
吴品眼睛顿时发出了光,振振有词道:“好!为师今天就传授给你这套不世出的绝世武学!听好了,这套武学的奥义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心无杂念,抛开一切其它已学会的武学,临敌时一心想着把对手吊打一顿就行了!”
朱星寒半信半疑,道:“真的就这么简单?”吴品道:“就是这么简单,难道为师还会为了明天的酒钱来糊弄你么?这样吧,你应该找人试一试,现在就去武厅,找那些武师比比。”
朱星寒道:“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这不是要我挨揍么?”
吴品笑道:“只是让你感受一下那种场面,都是自己人,点到为止就行。”
二人来到武厅,吴品道:“一会儿为师会指导你如何对敌,你先去为为师拿一壶酒来吧。”
朱星寒去拿完酒回来,那些武师就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对朱星寒大献殷勤。
吴品笑着喝酒,道:“那么尽快开始吧。”
众武师笑着迎上来,道:“好的,好的,大少爷请了……”
朱星寒惊道:“等,等等……你们要干什么?啊……”他忽然被众武师围作一团,只见武师们七手八脚的,犹如市井之徒围殴一般,招式之间,已全无半点武功路数。
原来吴品借着朱星寒去拿酒的空档,事先就已跟武师串通好了。
只听圈外的的吴品幽幽地道:“星寒,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第一要考虑的不是自保,而是如何利用敌人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那样子方有逆转的余地!”
——当你知道自己没力量面对眼前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的时候,该考虑的不是自保,而是如何利用眼前更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化敌之力,变为己用。借力打力,随遇则安。
只有暂时不用自身已有的武学,才能做到在不抗拒的情况下,充分地利用敌手的力量,来给敌手造成自讨苦吃的力量——这就是吴品事后谈及的这部武学《太极拳经》。只可惜朱星寒一直不能做到这种境界,要他暂时忘记自身武功实在不容易,因为他还克服不了失败,因为他害怕失败。
要一个害怕失败的人袖手待毙,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办到。
但此刻身陷绝境的朱星寒,却好似忽然点亮了自己心中的一盏明灯。
他睁开眼,望着眼前大滚石,双掌轻轻抵住。石头本身冰凉,他的手掌却像是有了温度,开始流汗。
更神奇的是,滚石似也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