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了个很会欺负老人家的徒弟!
果然我收的徒弟没一个好东西!
山人我心口好疼啊!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过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将心情平复下来,手里举着鸡腿,啃了一口。
见愁已经停了下来,瞥了一眼那鸡腿,皱眉道:“鸡腿。”
“……”
这傻徒儿。
扶道山人直接一口把鸡腿上的肉都拽了下来,鸡骨头随便往地上一扔。
揽月殿光滑的地面,在遭到鸡骨头撞击的一刹那,便散出一阵涟漪来,鸡骨头顿时像是被扔进了水里,眨眼就沉下去了。
见愁怔怔地望着,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扶道山人也没解释,白眼一翻,直接道:“山人我当然不是问你鸡腿啊,你都不动动脑子吗?我问你你知道的东西干什么?”
“那徒儿不知道的东西,师父你干什么还要问我?”
结果不都是不知道吗?
见愁咕哝了一声。
“噗。”
郑邀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扶道山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疼得不能再疼了。
他原地跺了跺脚,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变化起来。
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但见她一身气息并不柔弱,比寻常的女修还要来得洒脱几分。
也不知为什么,扶道山人就笑了一下。
“懒得跟你这黄毛丫头计较了。修行之中,有一种特殊的体质,名为‘天虚之体’,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不拘哪里,心意一动,便到处都是斗盘。不过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天虚之体,所以,回答为师几个问题。”
天虚之体?
见愁眨眼,道:“师父请问。”
“的确是可以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扶道山人问了第一个问题。
见愁点头:“不错。”
方才其实已经试过了,不过扶道山人再问一遍比较保险。
他满脸的皱纹,都镌刻着岁月的痕迹,这会儿问话,把手背起来,眉头一拧,倒是像模像样。
“此前你曾说,修炼的时候,觉得特别容易。那在打通经脉,点亮坤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前面的许多坤线,都是徒儿从藏经阁玉简之中看来的,所以循着玉简之中叙述的路线过去,几乎都是一次成功。只有在根据斗盘上的坤线反推经脉位置的时候,时常失败,不过如果找准位置,一般也都能成功。”
这也就是见愁觉得自己修炼太容易的原因所在。
扶道山人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了。
他原本轻松的表情,倏忽消失不见,眼底的光芒不断地闪烁着,似乎在回忆什么。
郑邀一直听着,并未说话,此刻走上来道:“师伯,可是这当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
扶道山人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又问见愁:“那道印呢?一次成功?”
“对。”
这一点,见愁是肯定的。
不过她以为,这纯粹是幸运。
这道印到底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威力奇大。她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竟然也能发出那么恐怖的攻击力,势必是这一枚道印本身太过高明。
不同的经脉运行方法,带来不同的效果。
擅长攻击的修士们,往往喜欢研究怎么用最少的灵力发出最强的攻击。
见愁猜,这一枚道印约莫也是此类。
“你可还有力气?”扶道山人又问。
力气?
见愁想了想,道:“力气还有,灵力也还有。”
就是不知道扶道山人指的“力气”到底是哪种了。
扶道山人看了郑邀一眼,直接回转身,拽着他领子就往旁边扯:“过来,别挡着。”
“喂喂喂!不带你这样的啊!你要干什么?师伯!”
好了,被放下来了。郑邀不喊了,狐疑地看了扶道山人一眼,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就有点儿不对劲了。
“师伯,你是不是受刺激太严重了?”
“闭嘴。”
简短的两个字。扶道山人脸色其实不大好。
这一回这么明显,见愁也看出来了。
她很少看见扶道山人真的把脸色沉下来,一般都是他装的,要么就是嘻嘻哈哈,一副老顽童模样。
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见愁踌躇半晌后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就嫌他挡路。”扶道山人白了旁边的郑邀一眼,仿佛又恢复了正常,他随意地拍拍手,道,“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就换一个地方,这回不用腿,用手试试,就用那个道印。”
换手使用道印?
见愁诧异。
她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里的意思,扶道山人就连忙退到了一旁,指向见愁前面不远处。
那是大殿的正门口,但是外面无路可走,对着的是崖山索道的方向,也就是见愁初来时千修冢的方向。
“千万别朝里面轰,朝外面,收着点力,看看能不能成就行。”
说着,又退了两步。
至于吗……
见愁嘴角一抽,只觉得自家师父未免也太夸张了。她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能对他们两个大能修士产生什么威胁?
不过她早已深刻了解扶道山人内心之中浮夸的风格,所以干脆不去在意了。
转过身,见愁面对着大殿门口。
天上的骄阳还很炽烈,此刻才到日中,从见愁所站的位置,看不见山下一切的树木花草,更看不见有任何一座可以进入视野的山峰。
这倒真是个适合测试道印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不能看效果了。不过,她也没胆子再轰崖山一座山墙。
回想着那一枚道印排列的规则,见愁想起自己定下的四个位置,两手两脚,使用术法基本不出这两个位置。
于是,她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仔细看了看。不知何时,掌纹竟然变得有些模糊。素白的手掌上,隐约能看见里面蜿蜒的青色血管。
一个个排布在手掌上的窍穴名称,一一浮现在见愁的脑海之中。
七枚道子。
七个窍穴。
试试哪几个组合呢?
见愁思索了起来。
灵力,缓缓涌动在她眉心祖窍,从肩膀过天泉穴、曲泽穴、郄门穴,流至手臂……
与此同时,她的手臂也缓缓朝外抬起,见愁自然地将手臂伸出。
周围的风,在这一瞬间,好像停止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
这一次,好像与之前用腿的那次,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见愁有些小小的紧张。
扶道山人也感觉出了这种异样,手一伸,那嵌着裂缝的无剑,便已经握在手里。
“无妨,你继续。”
有扶道山人这一句,见愁一下安心了许多。
她将心沉下来,脚下的斗盘,随着她的心意旋转。
此刻流光聚集到斗盘某个位置,便见一颗道子亮起,随后熄灭,到达下一个位置。
见愁灵气走穴,也到了第三个位置,位于小臂的间使穴。
风乍起,并非从外面吹来,而是从见愁的斗盘上吹来。旋转的斗盘,带起了周围凝聚的灵气。
见愁心跳有些加快。
灵气陆续走过大陵、少府,最后一个——
中冲!
右手中指指尖霎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刺痛,而手掌亦在同时被一股玄奇的力量带着,朝前面缓缓一推!
轰!
四周本没有声音,可所有人仿佛都听见了声音!
以揽月殿为中心,山腰周围的所有灵气都颤抖了起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召唤一样蜂拥而至!
无数的灵气,汇聚起来,形成一个以灵气组成的巨大虚影!
这一次,是手掌!
几乎是同时,见愁感觉到斗盘忽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疯狂旋转!
眉心祖窍光芒大放,不断有星尘一样的光芒被抽了出来,注入斗盘,注入她的手掌!
“丫头!”
扶道山人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失控,大惊之下,便要上前阻拦。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先前用腿部的窍穴,施展这一枚道印的时候,见愁可以及时地控制住灵气的注入。可现在,她却发现这一枚道印在手上的时候,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通向一个浩无边际的黑洞!
整个身体,都泛出一种刺痛的感觉!那是因为蕴藏在身体血肉之中的灵气,都被抽了出来!
她已经无法回答扶道山人的问题,只觉周身剧痛无比,仿佛千刀万剐!
扶道山人大骇之下,踏前一步,无剑此刻必定没有什么作用,他连忙伸手朝前面一抓,身后立刻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雄鹰。
揽月殿中,仿佛立刻传出了一声长鸣!
雄鹰展翅,挥爪而去!
扶道山人五指呈爪形,亦向着见愁抓去!
见愁手掌前那道巨大的虚影,已经逐渐凝实,轰然前行,终于脱离了见愁的掌心!
一刹那,她只觉得那巨大的黑洞,巨大的旋涡,终于停止了旋转,也停止了吸收来自外部的灵气,离自己远去。
一种巨大的疲惫与疼痛感,陡然袭上见愁全身。
见愁眼前有些发黑,喉头腥甜,竟有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扶道山人的一爪,后发先至,堪堪赶上!
揽月殿前,山腰之上,便是崖山索道。
三道身影,从崖山道上绕出,终于上了索道,很快便过了九头江在崖山的支流,停在了对岸的高台上。
“放我下来!”
周宝珠被剪烛派另一名女修背着,在过了崖山地界的瞬间,便立刻冷着脸吩咐了一声。
那一名女修连忙将周宝珠放下,喊了一声:“周师姐。”
江铃站在这女修的身边,也想要开口:“周——”
“啪!”
刚站稳的周宝珠,来不及擦干净自己唇边的血迹,抬手就给了江铃一记耳光!
原本娇娇弱弱的少女,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个巴掌打得个趔趄!
她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诧异地抬起头,十分不解。
“周……周师姐?”
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江铃彻底愣了。
于修士而言,皮肉上的伤害,真不算什么。可有一句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修士也是人!
周宝珠虽没对江铃真正动刀剑,可眼下这一巴掌,真比刀剑狠辣十倍、百倍!
冷眼看着江铃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周宝珠直接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趁我受伤,趁有那崖山的贱人给你撑腰,踩在我头上,还敢不听我的话?”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铃试图解释。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不会以为见愁对她们怀有善意。若是三个人全折在了崖山,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当时我们根本无路可走,要想脱身,只能向崖山低头啊。若是他们一怒之下,要与我剪烛派算账,又该如何是好?以崖山之强,我们根本……”
“闭嘴!”
周宝珠咬着牙,走上前来,掐住她的下巴,笑得刻毒。
“崖山?你以为崖山算什么?你知道什么?”
“周师姐……”
江铃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蒙。
她朝旁边那一名女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没想到,对方竟然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周宝珠。
周宝珠身上有伤,半路上恢复了一点儿力气,若是江铃此刻反抗,周宝珠必定不是对手。
可她不敢。
在剪烛派,周宝珠的地位,仅次于许蓝儿,天知道若是得罪了她,回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江铃颤抖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拔剑台下,实在是迫不得已,周师姐,我……”
“你?”
周宝珠轻蔑地笑出了声,尖尖的指甲嵌进江铃的肉里,在她的下颌处留下一道道浅浅的血痕,她却看得快意,不知收敛。
“你在门中算什么东西?此次带你来,不过是看你够听话,没想到你竟然敢擅作主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师尊的心腹,从来都是我与许师姐!什么也不知道,就敢站出来丢我剪烛派的脸,你江铃有本事!”
这一番话,着实让江铃心里发冷。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聂师姐受伤之事,原本许师姐便是罪魁祸首,师尊一力庇佑于她,势必惹怒无妄斋。如今聂师姐又与见愁前辈交好,难保他日崖山不为无妄斋撑腰。师姐,你何必为了许师姐而陷自己于险地?本就是我们错了!”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周宝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意。眼瞧着江铃有些站立不稳,她倒是渐渐清醒了。
“今日你这般以为,不过因为崖山依旧是中域绝巅,有成千上万年的底蕴在。可若是哪一日崖山没了,不在了,倒了,你还这样以为吗?十九洲自古以实力为尊,若我剪烛派亦有此时崖山的地位和声望,谁敢说我们错!”
眼底的光芒,疯狂而冷静。
周宝珠低头一看,江铃已经愣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着急了。
轻轻咳嗽了一声,周宝珠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穿过长长的索道,落在了高高的崖山上。
千修冢静静地躺在宽阔的河滩上,偶尔被上涨的河水淹没边角。
这一趟,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崖山见愁?
呵。
周宝珠回转身来,也没看江铃一眼:“等回去,自有师尊好好收拾你。我们走!”
江铃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明白,许蓝儿师姐到底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招惹与崖山修士在一起的聂小晚,更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偏偏要派性情刁钻刻毒的周宝珠师姐来崖山致歉,甚至……
她还不明白,周宝珠的底气,从何而来。
方才那一名女修,有些不忍地看了江铃一眼,却还是连忙跟上了周宝珠的脚步。
十九洲大地,青山苍苍,白云浮动。
高台下,是亘古流淌的九头江。
长长的索道上,一道身影,在剪烛派三人离去之后,渐渐显露出来。
一身深灰色长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搭在身前,长风吹动衣袂,却吹不动他的思绪。
曲正风站在这里有些时候了。
受见愁所托,因担心剪烛派弟子江铃在离开崖山之后出事,他便跟了出来,准备看看情况。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看见这样的一幕,听见这许多奇怪的话语。
看周宝珠这架势,江铃的安全,倒一时无虞。只是待回了剪烛派,可就难料。只是那已经不是曲正风能干涉的了。
他思索片刻,眼底有几分不解,默立许久,才从远处收回目光。
此刻,他正站在崖山索道的正中,脚下大江奔流,日夜不息。浮光碎金,洒在粼粼的江面上。
曲正风回首而望,便瞧见了对岸河滩上的千座坟冢,衰草依旧连片而去。他缓缓地从索道上走过,步履间,仿佛有种奇异的沉重。
在即将走到索道尽头的时候,曲正风的脚步忽然顿住。
抬头一看,崖山道前,站着一身白衣的沈咎。
“你怎么来了?”
曲正风发问。
沈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走上前三步,道:“没什么,只是在自己屋里发现了点儿有意思的东西,思考了一下,还是来找二师兄你谈谈心。”
曲正风没说话。
沈咎直接伸出手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一只白玉碗,莹润,通透,阳光这么一照,光泽细腻。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我沈咎自负聪明一世,最终差点儿被二师兄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厉害,厉害。差一点儿,我就要去找见愁师姐要天火盏了,却没想,天火盏根本就没离开过我的屋子。”
曲正风终于一笑。
“总算是发现了?”
“好像是迟了一点儿。”
沈咎嫌弃地看了看手里的小碗,直接朝袖子里一塞,小碗就不见了。他走上前来,搂住曲正风的肩膀,拍了拍,笑得奸诈:“不过啊,要我说,二师兄你这人就是不坦诚!想要找我打架就直说嘛,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咱们拔剑一派的,但是……偶尔坏坏原则,拔拔剑,不也挺开心的吗?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引我主动跟你拔剑呢?”
“……”
曲正风一时没有说话,只伸出手去,将沈咎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挪开。
他眉长眼狭,风度怡然。
“我不是故意引你拔剑,不过是厌恶你。”
沈咎一愣,看了看自己被拨开的手掌,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曲正风。
曲正风脸上淡淡的,说出来的话,是真还是假,半点儿也分辨不出。
“二师兄,你……”
沈咎想要说什么。
曲正风眼皮一垂,便直接朝前面走去,竟也没搭理沈咎。
这一刻,沈咎终于怒了。
他站在原地,蓦然回头看向曲正风的背影。
“你给我站住!”
曲正风脚步一顿,却没站住,而是继续往前走了。
沈咎咬牙,一时之间心头有些邪火上涌。
这一位二师兄,原本是他们的大师兄,从来深藏不露,被一群人说是心里蔫坏。可沈咎觉得,他做事周到,心思细密,往往能想到旁人所想不到的地方,是众师兄弟之中难得沉稳的一个人。
同时,曲正风也是扶道山人收得最早的一个徒弟。沈咎不过成为扶道山人的徒弟三百五十余年,这当中还有三百年是扶道山人不在的时候。可听三师兄寇谦之说,曲正风是扶道山人六百八十多年的徒弟。
他不是众师兄弟中天赋最卓绝者,却是如今修为最高的一个,甚至即将比肩于扶道山人。
沈咎只觉得他做事周全归周全,可平日里开玩笑都只是淡淡一提,不与其余人一样。却万万没想到……
他好心好意,竟然换来曲正风如此歹毒的一句“厌恶”!
曲正风卡在元婴大圆满这个坎儿上,已经许久了。
从元婴到出窍,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沈咎只以为他需要战斗来找点儿进阶的感觉。
看来……
是他想错了。
眼瞧着曲正风的背影越来越远,沈咎心绪翻腾得就越厉害。
他忍无可忍,终于大喊了一声:“厌恶我也就算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连大师姐也不喜欢?”
喊完了,沈咎自己也愣住了。
前面一直如常走动的曲正风,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过头,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唇边挂上一抹淡笑,声音凉凉的:“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
说罢,便不再理会沈咎,脚下一道暗蓝色光芒腾起,整个人便已御剑而去。
他怎么会忽然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沈咎忽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可偏偏……
在问出来之后,他又隐隐觉得自己问得没错。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极为纠结,一时竟抓狂起来。
轰!
沈咎感觉到了什么,倏忽之间,一下抬起头来,仰望高高在上的揽月殿!
恐怖的气息,自前山揽月殿磅礴而出,沈咎竟觉得自己耳边仿佛出现了老鹰展翅时凄厉的长啸!
手掌的虚影,缓缓推出。
一道爪印,立刻跟上,却阻之不及,力量虽强,也没将那一道掌印虚影阻拦干净!
揽月殿上的琉璃飞檐,被这虚影撞破一个角,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一道虚影,继续朝前面撞去,排开了无数的云气,也不知出去多远才消散干净。
这一幕,如此熟悉!
沈咎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见愁的身上。
还有那鹰爪的虚影!
没记错的话,那是扶道山人“山鹰振翅”里的一式。
难道出什么事了?
站在原地,沈咎只犹豫了片刻,便立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御空投向了揽月殿!
这一次,他乃是从揽月殿前门进入,一下站在殿前的平台上,沈咎朝内望去。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一片,只有空气里,似乎残留了一点点的血腥味。铜雀灯盏伫立,铜炉内火光熊熊。照旧是寻常的揽月殿,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沈咎记得很清楚,刚才那一击绝不是自己的错觉,见愁大师姐与扶道山人方才一定都在这揽月殿中。
他记得之前见愁师姐是被扶道山人与掌门叫了进去,像是要谈什么事。按理说,此刻殿中应该有三人。可是现在人却不见了。
沈咎慢慢地走进来,在大殿之中转了一圈。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脚下这一片光滑的地面上。
“难道,是去了那边?”
“啪嗒,啪嗒。”
空旷的地底空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在仿佛被凿空的山腹之中,一座高台拔地而起,像是一座祭坛,最顶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表面仿佛蒙着无数的灰尘,没有半点儿光透入。
铜镜中央,盘坐着一具枯骨,身上披着的衣衫却还完好无损。
在那脚步声传入的刹那,枯骨上陡然泛起蒙蒙的金光,光芒过后,盘坐在祭坛铜镜上的枯骨,已然变成了一个虽枯瘦无比,却有血有肉的老者。
干枯发皱的皮肤,预示着他超乎常人的年纪。
眼皮抬起,老者的目光,望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扶道山人在前,掌门郑邀在后,两个人朝着祭坛这边走来。脚步不快,可转眼已经到了祭坛下面。
扶道山人脸上笼着一层阴云,也不说话,直接抬脚一踩,整个人便像是登上了天梯一样,落脚时,已在祭坛边缘,却没踩到那一面铜镜上。
弯身,将怀里抱着的人放到铜镜之上。
“扶道……”
沙哑的声音,像是由干枯的骨头摩擦发出一样。
老者缓缓开了口,浑浊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花了好半天,才将他认出来。
扶道山人很久没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了。
所以啊,他才这么讨厌这些老不死的,真是,衬得自己辈分都小了!
只是……
该拜,还得拜。
扶道山人两手一拱:“崖山门下,扶道,拜见老祖宗。”
“老祖宗”微微一笑:“心不甘,情不愿。多少年没见过你了,几百年前,郑邀小子跟我说,你出门散心去了,眼下可算回来了,一散心,三五百年,可真够久的。”
“山人我爱散心就散心,老祖宗你这是嫉妒呢。”
扶道山人心里又骂了一声老不死的,瞅了一眼他身下这一面巨大的铜镜,又看了看躺在铜镜上、唇边有血迹的见愁。
这一会儿,见愁眼睛紧闭,像是初见时躺在棺材里一样。
扶道山人脑海之中,一直浮现出当时的场面来,那种奇怪的感觉,也就越发厉害。
他开口道:“知道老祖宗你日理万机,扶道我也不废话,我新收了一名弟子,天赋卓绝,筑基便是天盘,并且运转斗盘随心所欲,约莫是天虚之体。只是我并不敢确定,想请老祖宗出手,借弥天镜之力,一观究竟。”
“天虚之体?”
皱巴巴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老者,终于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躺在铜镜之上的人。
一名女子。
崖山也有女修了啊。
“天盘,已是天才之中的惊世者。天虚之体更是十九洲成千上万年也出不了一次的……这女娃竟同时拥有天盘与天虚之体,不大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
若是对劲我找你干什么?
扶道山人腹诽着,无名火起。
“非天眷,便是天妒……”老者呢喃了一声,倒是对眼前的见愁好奇了起来,“弥天镜之力注入了地底,我能调用的也不多。天决定的事,我等亦无能为力。你既然已知她是天盘,又是天虚之体,还要我查什么?”
“想请老祖宗观她的‘精气神'。”
声音低沉,显得他整个人也低沉起来。扶道山人这样子,倒像是被霜打过一样。
老者奇怪:“这有什么好观的?”
“精气神”,代表着人身上“善”和“恶”。
人生天地间,人性复杂,往往善恶共存,清浊并流。
谁的“精气神”不一样?
所以老者不很明白。
只是扶道山人却气得翻白眼:若不是他修为太高,又是崖山辈分比天高的长辈,自己老早就一只鸡腿甩过去了。
“这丫头是我新收的徒弟,我发现她时,她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精气神俱散,好不容易救她醒来,如今却发现她一有天盘,二有天虚之体,太过奇诡,只怕是这当中有什么难料的变故。”
藏风聚气之地,必出精怪。
扶道山人一说,老者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皱了眉,道:“你先下去。”
这是答应下来了。
扶道山人想要说什么,最终看了毫无知觉的见愁一眼,还是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崖山掌门郑邀,一直在下面站着,没上去。
见扶道山人下来,也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压低声音道:“每次到这下面,我总觉得阴森森的,唉,老祖宗也就对你还算和善了。”
和善?
扶道山人冷哼道:“他也就是在这下头压了太久,几百年没见到人了,忽然见到了人脾气好上一些罢了。”
郑邀被他一句话顶得一愣,摸了摸鼻子,也不敢触霉头,只道:“老祖宗虽没了人形,却还有点儿人情味嘛。不过,我还以为师伯你要做什么逆天改运的事情,没想到不过是请老祖宗观一观大师姐如今的精气神,你自己做岂不轻松?还不用来这里……”
“观?山人我拿什么观?”
扶道山人气得直接翻白眼。
“都跌到出窍了,还观个啥?”
那一瞬,郑邀忽然愣了一下。
他眼神闪了闪,注视着扶道山人:“我……师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跌就跌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抬头朝高高的祭坛上望了一眼,扶道山人知道,这约莫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就一屁股坐下了。
修行统共九境九重天。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为前五重;入世,返虚,有界,通天,为后四重。
扶道山人三百年前是入世,如今是出窍,从第六重跌回了第五重。
寻常来看,像是只往下跌了一个境界,可在大能修士们眼中,却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原因无他,唯修心耳。
修行九重天,以出窍期为分界,出窍之前修的是“身”,出窍之后修的则是“心”。
前五重天,力量到了,机缘到了,便能突破。可在突破出窍期,到达入世境界的时候,却会出现一次异常凶险的道劫,修士称其为“问心”。
“问心”一劫后,败者灰飞烟灭,成者扶摇直上。
从此以后,力量乃是其次,体悟与感知,却成了重中之重。
出窍之前,乃是修士的“身”脱离凡尘;出窍之后,乃是修士的“心”脱离凡尘。
所以,从入世跌落到出窍,不只是跌了一个境界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攀越而上,三百年后不升反跌,只怕是心境出了问题。这种事,说出去,整个修界也无人敢信。可这一切,就发生在郑邀眼前。
他踌躇着,想要挽回之前那一句话,却没想到扶道山人竟似半点儿也不在意。
如今境界只有出窍期的扶道山人,在“心”上的修为不足,又如何能观人的精神与气魄?
说到底,也只能求助于老祖宗了。
郑邀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坐到扶道山人的身边,道:“所以,师伯你是怀疑当初救她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扶道山人拿出一只鸡腿来,慢慢啃着:“我要是明白为什么,还用来求老祖?不过你说,她险些没了命,却获得了巨大的机缘,有天盘还有天虚之体,难道是个人杀个半死,往土里一埋,跟种萝卜一样,都能栽出个天才来?”
“……”
可怜的大师姐,转眼就成“萝卜”了!
你还想批量打造天才呀!
郑邀真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狂擦冷汗:论道行,他真是还差扶道师伯太远太远啊!
就这一瞬间换了话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自己是没有的。
不过……
郑邀用一个与扶道山人同样的姿势摸着下巴,也思索起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这样培养出来的一批弟子,简直无敌啊。”
想想看,见愁师姐是什么速度?
十三日封盘筑基,还是天盘,其后修行一个神秘道印,竟能运转自如,威力奇大不说,身体各处竟然也都能使用,堪称奇迹啊!
若是再来一打见愁师姐……
郑邀忍不住畅想了起来,两眼发光。
下面两个人越聊越不靠谱,上方被他们称为“老祖宗”的老者,却缓缓抬起手掌来。
他身下坐着的铜镜,陡然发出“嗡”的一阵长鸣,震动了起来,上面覆盖着的灰尘,渐渐被震动弹开,迷雾一般的一片挥散开来。
金光如同泛滥的平湖之水,漫延而出。
见愁,就躺在这一片金光的湖泊上。
老者闭上眼,这一刹那,重新身化枯骨。
枯槁的五指朝着弥天镜镜面按下,镜面竟然像是散开了一片涟漪,涟漪不断地浮动着,见愁的身体,也随之泛起淡淡的光芒。
说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光芒,仿佛有形,又似无形。
一道,又一道的烟气,从她眉心漫散而出……
整个巨大的地底空间,其余各处,都仿佛隐藏在深深的虚无里,只有这一座祭坛,乃是真实存在。
金光大放,朝着四面八方照耀开去。
于是,也终于能渐渐看清,这空间是有顶的,山岩蜿蜒,钟乳垂落,反射着下方祭坛蒙蒙的光,一时也变得真实起来。
祭坛正前方的穹顶上,露出一段大剑的剑尖,仿佛已经插在那里很久了,明亮的剑刃都被石质覆盖。
而在祭坛的正后方,则有一道巨大的棱柱,亦如一柄剑的剑身,从穹顶之上,直直插到地底,贯穿整个地底空间!
扶道山人借着这一阵的金光,朝四面看去。
他很清楚这是哪里,剑尖显露处,其上乃是崖山拔剑台所在的位置。
此处,乃在崖山灵照顶之下,其存在几乎不为普通弟子所知。
渐渐地,照亮四周的金芒,暗淡了,消散了。
扶道山人一下回过神来,抬头一望,起身来,虚影一晃,人便出现在了那宽阔的祭坛上。
“好了?”
弥天镜中央,老者缓缓将手收回,同时睁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女娃,精气神并不完整。”
“……”
扶道山人一下说不出话来,一直悬着的心,并未落地,只是被凭空来的一剑,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仿佛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浑浊的眼底,混杂着太多复杂与沧桑的情绪。
“方才你们说话,我也有听见。人生于世,若无精气神,便如行尸走肉。她为人一剑穿心,重伤昏迷,无知无觉,如同草木,更无人照顾,几乎半死。伤重之人,伤处血肉尚且腐烂,人也一样,精气神委顿游离,身体渐渐腐败,经脉融于筋骨,窍穴隐于血肉,最终化为腐泥。若你不救她,她必定为蛇虫鼠蚁所食,或为风霜雨雪所侵。”
“可我救了……”
扶道山人盯着见愁,心里难以接受。
老者点了点头:“你救了她,可没能挽回她身体受到的损伤,精气神不完整,即便她醒了过来,损伤也无法修复,血肉不丰,经脉未分出,窍穴难出。她还能活下来,便是我也不曾见过……”
方才他早就观了见愁如今的情况,当时也是惊讶无比。
“她精气神虽回来了,可并不完整。能唤醒她,算是你运气好,遇到藏风聚气之穴。只是人的精气神虽是虚无之物,却如天上满月,若遇月食,则乱潮汐。人的精神意气不好,人又怎能妥当?
“我可为你观她状态,却无法告知你如何补全她精气神之缺失。她人能活,可血肉虽丰,空有其形,经脉不分,窍穴不出。她身体里,根本没有经脉,一切所谓修炼之事,不过凭空臆想罢了。她想处,便是经脉,便是窍穴,实则都是空……”
这一番话,若扔出去,堪称惊世骇俗!
修成天盘的见愁,身体之中其实没有经脉,更没有窍穴!
下面的郑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老者苍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儿,没有了经脉窍穴的限制,灵气可以游走在她身体每个角落,只要她想,灵气甚至能遍布全身每个角落。这样的人,自然能点亮所有坤线。”
“……”
竟然如此。
扶道山人站在那儿,好久没说话。
他修行已久,不会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因为身无经脉窍穴,所以反而处处是经脉窍穴,因此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准了轨迹,就能在第一次试验的时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是在威力上有轻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股苦涩泛上。
“可出窍之上,有问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许久,而后缓缓点头。
“所以你这徒儿,在出窍之下,修炼速度惊人,修行道印随心所欲,若与人交战势必攻击极强。出窍以下,难逢敌手,一到问心,九死一生。”
出窍以下,难逢敌手。
一到问心,九死一生。
只因见愁精气神并不完整,无法修心,更扛不过凶险的问心道劫!
扶道山人没有再接话,只是俯身弯腰,将见愁抱了起来,直接一步踏出,转眼已在距离祭坛足有十余丈远的地方。
他朝着前面走去,脚步沉重,枯瘦的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弦,紧紧绷着。仿佛,他若不这么绷着,就要立刻垮掉一样。
眼见着扶道山人渐渐消失在那一片虚无的黑暗里,郑邀站在原地,没走。
老者长叹一声,颇为复杂。
“六百年了,他的修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郑邀听了,回过头来:“师伯向来这脾气。”
“向来?”老者听了,不禁笑出声来,声音沉重,“他这狗脾气,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气……
也就您敢这么说了。
郑邀不敢接话,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见愁师姐如今为天虚之体,精气神又不完整,难道就没有什么补全之法?”
“但凡与心意、精神、念头相关之事,无一不涉及天道玄奥,非去极域不能问。只是六百年前一战,崖山已尽耗精锐,再问不起了……”老者缓缓将眼睛闭上,“天眷,天妒,其实没什么差别。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炼得慢些。”
话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经彻底合上。
于是,弥天镜上的光芒渐渐消去,只剩下一道枯坐的身影。
郑邀看了许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时的沉重,亦是一声长叹。
他亦缓缓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不一时,揽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郑邀的身形逐渐凝实起来,已经站在了揽月殿上,环顾无人,约莫是扶道山人已经带见愁回去了。
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盏奇怪的玉碗里,还燃烧着一点明亮的火光,经久不息。
见愁坐起身来,只觉周身舒畅,竟无半点儿不适。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揽月殿试道印的时候,因为力竭而晕倒。如今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来了。
对当时出现的异状,见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个奇怪的道印。
她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前,发现当日被自己一击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经都被修复,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没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点儿痕迹。
见愁拉开门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木牌,秀雅的花纹蔓开,“藏经阁”三个字已经没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见愁”二字。
想来,藏经阁已经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门前,朝下面一望,这时候竟是暮色四合,却不断有各色的毫光从山壁上飞下灵照顶。
归鹤井前,站着不少人,见愁粗粗一数,有二十来个。
扶道山人就坐在归鹤井旁,两脚踩在水里,手里捏了根细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着的大白鹅。
大白鹅脖子一扭,实在懒得搭理他,脚蹼在水里扑腾两下,便屁股朝后,往旁边游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坠落在身边,扶道山人不耐烦得很,头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别来问我了!那些个金丹期弄没了法宝的,有正当理由就带去开武库,没有的自己去找!烦不烦?”
“……”
见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在那一拨二十来人的队伍里看见了曲正风。
曲正风也看见了见愁,隔着众人,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见愁颔首还礼,一笑,接着回头来,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师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给她抡回去,没想到,一转过头来,竟然看见了见愁。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狼狈。
不过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脸咬牙切齿、气愤不已的表情:“好你个见愁丫头!睡了那么久,刚醒了就来吓你师父!你是真喜欢欺负老人家啊!”
呃……
见愁特别想问: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这不是才醒,就看见外面特别热闹,又看见师父您在下头,我就过来了吗?顺便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师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么小事,见愁总要知道个为什么。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无力地一叹。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撑,腰弯下去,手掌搭在下颔处,翻着白眼看见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这六天都在忙事儿,好不容易清闲一下。你就不能放师父一马吗?要不,给你找点事儿干吧?”
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见愁倒是一下好奇起来:“什么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戏,连忙扭过头朝曲正风一喊:“老二过来!”
曲正风正与其余崖山弟子说话,听见声音,便对眼前那一名弟子摆了摆手,朝归鹤井这边走过来,来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师尊。”
扶道山人一指见愁,道:“今日开武库,这毛丫头还没趁手的法器呢,你带她去挑上一个。”
武库,法器?
见愁一下就明白了,原来这许多人聚在这里,是要去挑选法器了。
崖山的法器,不是自己找的,而是宗门给的?
她扭过头去看曲正风,倒一下把道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曲正风一怔,顺着扶道山人所指,侧头看向见愁。
的确,那一日在拔剑台对战周宝珠的时候,见愁也就能拿出来一面里外镜,甚至连把剑都没有,以至于最后……
只能拔腿。
咳。
如今见愁大师伯一言不合便拔腿之事,在整个崖山弟子之中可谓人尽皆知。
甚至,有好事者给见愁冠了个新名号,曰:崖山拔腿派。
拔剑派的剑,拔腿派的腿,都是好名号啊!
心里掠过这几日的种种传言,曲正风眼底亦有流光闪过。
他略一沉吟之后,开口道:“的确如此,见愁师姐如今也算是我崖山拔剑派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了,若是再没一把剑,实在不怎么好。那便依师尊所言,此次开武库,便带着见愁师姐去吧。”
一言不合就拔剑,怎能无剑?
见愁看向站在曲正风身后的那一群弟子,都是崖山弟子,修为大多不高,才筑基的居多,好像也有几个金丹期的。
在她转过去看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她,目光都带着一种看传说中的人物的感觉。
见愁略略觉得头皮发麻,又连忙将目光收回来,想到“剑”,心里已经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我也可以有一把剑了?
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儿笑容来,见愁恭敬地朝扶道山人一拜:“徒儿多谢师父,那……”
侧过头一看曲正风,她笑道:“就劳烦曲师弟照顾了。”
曲正风点点头:“请师姐随我来吧,这会儿便要出发了。”
见愁跟着他,走入了那一群崖山弟子之中。
扶道山人坐在归鹤井旁边,脚丫子被水包裹着,冰凉的一片。
他看着见愁与那许多崖山弟子站在一起的模样,缓缓将目光垂下。
出窍以下无敌手。
听上去多风光?
正如见愁此刻,万目所视,万心所仰,万光所耀……
“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道山人觉得自己头开始疼了。
又一道流光落下,沈咎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边,看了一眼已经要出崖山的一行人,忍不住皱了眉,他开口道:“师父,中域左三千中,现在已经传开了,都说我崖山新入门的女修,十三日内筑基,负有天盘。”
“传开了?”
扶道山人听见这话,简直头皮都要炸了。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