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不生凉,反而如熔炉一般炽热。
药浴需要一定的温度,才能让药力渗入身体之中。
见愁在鼎中泡了一会儿,额头上已经有微微的薄汗,脸色红红,险些就以为自己也要跟着熟透了。
没过多久,药力开始渗入,见愁周身竟然开始有了异样的感觉。
鼎内的药汤中熬炼了灵草丹药,含有修复的灵气。灵气慢慢通过她身体的毛孔钻了进去,在她身体之中游走,如同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在她的体内。
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痒。
还真是如万蚁噬心一般啊!
那一瞬间,见愁真有一种一头撞死在青铜巨鼎上的冲动!
药力太猛,扶道山人诚不欺我啊!
如同风雨吹打幼树,才可助其成长,药力钻入了见愁的身体血肉之中,不仅将她脆弱的皮肉浸润,一点点地使其凝聚柔韧,更引来了周围天地灵气的汇入,帮着一起重塑见愁的身体。
随着药力渗入得越来越多,天地灵气的消耗也越来越大,凭借本能得来的灵气已经不够,见愁身下的天赋斗盘,便“刷”地一下旋转开来。
堪称磅礴的天地灵气立刻汇聚而来,化作一道白光,从见愁的眉心处涌入,疯狂地钻到她身体各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阵法之中的灵石提供着恒定的温度,鼎中依旧冒着热气。
见愁身周那些浓黑的药汤,颜色已经渐渐变浅,药力渐渐被吸入了见愁的筋骨皮肉之中。
巨大的痛苦,在此刻已经慢慢减轻,剩下的只是温养了。
肌肤,开始充满光泽;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
见愁泡在药汤之中,脸上的神态也变得安宁平和了许多。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崖山,山下大堂。
“你们说……你们大师姐该不会在炼体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被药汤给毒死了吧?”
扶道山人掐着手指头算算,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心虚地环视了一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五个徒弟,从最左边开始,依次是老二曲正风、老三寇谦之、老四沈咎、老六陈维山、老八姜贺。
寇谦之抱着剑,目光从扶道山人的脸上落到了曲正风的脸上,最后落回了沈咎的脸上。他似乎有话想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闭了嘴。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四师弟沈咎去丹堂的时候,无意间得知大师姐要开始炼体了,一开始也没在意。毕竟沈咎最近挺忙,因为今年正好是崖山十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日子,作为崖山资历不错、实力也不错的弟子,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处理。
今年也有一些女修来拜山门,沈咎便想到请见愁师姐来处理,哪里想到自己一问,才知道见愁竟然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天。
他去见愁屋门外一看,就发现了一座为了修炼而建造,防止他人擅闯的阵法。
沈咎自己平时也经常布置这样的阵法,所以很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一瞬间,自封“崖山最帅”的沈咎,终于动用了自己除了那一张脸以外的另一件东西——
比如说,脑子。
别人修炼,他当然不好打扰,于是退了回来,想起那一口巨鼎的事情,总归有些担忧起来。曲正风是个黑的,他真的吃人也就罢了,万一见愁师姐也学坏了就不好了。
于是,沈咎好不容易在崖山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躲清闲的扶道山人,把这情况一说,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问了问见愁大师姐的情况。
没想到……
扶道山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就是《人器》炼体之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一瞬间,沈咎就喷了!
《人器》啊,那可是传说之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炼体功法啊!
他随手就丢了一本功法给大师姐修炼,还需要药汤做药浴,这就要“配方”了,他居然也不帮大师姐看看,万一放错了草药怎么办?这不是害人吗?
沈咎简直被自家师尊气了个倒仰,当下把扶道山人一拽,生生拉到了这里“审问”。
所以,才有了眼下这情况。
扶道山人心虚不已,局促的目光慢慢从几位弟子的脸上掠过,声音越发没底气:“其实不就是炼体吗?也许没那么危险吧……我拿到的炼体之法,虽然凶险,却绝对都是最好的。你们大师姐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说也是个筑基期修士,不会认错草药的。她还是天虚之体……”
“天虚之体就不会被毒死了?”沈咎立刻炸了,“再说了,就大师姐那筑基期,才几天啊……”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修士,大师姐所知的一切基本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说炼丹炼药什么的,基本都是纸上谈兵。
在他们看来,大师姐真的就是修界的一个“小孩子”!
怎么可以这么粗糙地放养呢?
沈咎一拍自己的脑门儿,哀号道:“我崖山原本就没多少女修,只因崖山弟子修炼男女一视同仁,不少漂亮的女修都不喜欢弄得脏兮兮的,多难得才出了大师姐这么一个啊。简直是我崖山一块全新的金字招牌,可以重新吸引来好多好多的女弟子的……”
可是现在……
沈咎幽幽一回头,对着扶道山人道:“若是大师姐出了什么事,师父您……呵呵。”
扶道山人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犯了嘀咕。
冷眼旁观了半天的曲正风看了扶道山人一眼,道:“《人器》炼体之法,对修士的忍受力要求很高,见愁师姐有天虚之体,或许跟寻常人不一样,不过却不能确定到底是好是坏,毕竟大师姐的体质我们还不曾见过。为防万一,还是去看看大师姐的情况吧。”
说完,曲正风也没管其他人到底如何,直接起身,朝外面走去。
沈咎一看,连忙跟着起身:“二师兄你是不是要去找大师姐?带我一个啊!”
话音未落,他已经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屋内。
这里是崖山门下弟子们聚会的地方,就在山壁最下面的两道石梯中间。
沈咎冲出来一看,曲正风已经直直朝着山壁高处飞去。他连忙追上:“说起来,前段时间听说二师兄你竟然主动向昆吾的吴端拔剑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啊……那什么,啥时候咱俩拔拔?”
曲正风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没说话。
沈咎心里痒痒:“虽然吧,二师兄你这人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当初被你打得没脾气,但是……跟你打架就是爽快。如今你竟然主动拔剑,那一定是已经入了我拔剑派,一言不合就拔剑,还算舒坦吧?以前是师弟误会二师兄了,但凡拔剑的都是耿直的人啊……二师兄,你还从来没对我主动拔过剑呢,那什么,能不能给个机会?”
曲正风主动拔剑?
难得一见啊!
沈咎本质上与寇谦之一样,就是个战斗狂,巴不得从早打到晚。如果不是以前被曲正风修理得太惨,他肯定愿意天天找他打架。
当年打架什么架势?
无非是曲正风叫他们出手,他们就出手,根本没有主动拔剑这一说!
崖山拔剑,尤其是同门之间拔剑,若非大奸大恶之徒,多半也是要相互掂量掂量的。像沈咎,就从来不对阿猫阿狗拔剑。
当然……
从曲正风这里来看,能让他拔剑的人还真不多。
所以,一听说曲正风竟然也一步踏入“拔剑派”,沈咎心里别提多激动了。眼看着曲正风一语不发,半点儿不爱搭理自己,沈咎忍不住叹气:“二师兄,咱们商量商量嘛,以前得罪你的话就当我没说……”
这一次,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得罪过我……”
淡淡的声音,透着一种冷意。
沈咎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说漏了。
曲正风倒没跟他多计较,直接一个转身,便落到了见愁的屋门前。
后面,扶道山人与其余几名弟子,也跟了上来。
姜贺小胖子看着这一道平静的门,莫名有些担心起来: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吧?
阵法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也就隔绝了外界的刺探,他们无法了解到门内的情况。即便是敲门,能被见愁听到的可能性也极小。
姜贺颤着声道:“我们要进去吗?”
大个子陈维山摸着自己的下巴,也咕哝一句:“万一打开门,看到大师姐还没修炼完……没穿衣服怎么办?”
诡异的寂静,一下出现在了见愁的屋门口。
最终还是扶道山人反应快,一巴掌拍了过去:“还敢想东想西了啊!”
“别别别,师父我没别的意思……”
陈维山就是正常思考,嘀咕了这么一句而已,真是冤枉啊!
屋内。
空气里弥漫着已经变淡了的药味儿。
见愁盘坐在大鼎之中,朝着她眉心祖窍处汇聚的灵气已经渐渐缩成了一条细线。身体所需要的灵气,似乎一下减少了。
额头上的大汗已经消失,见愁周身温暖,筋骨舒展,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之中一样,药水的颜色近乎透明,药力已经完全被她吸收到了身体之中。
见愁从巨鼎之中起身,两手一伸,舒展了一下身体。
全身皮肤细嫩了不止一倍,手掌上因为常年劳作而生出的茧皮,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而皮肤的柔韧度却强得超乎想象。
周身血肉中澎湃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仿佛一拳头挥出都能带起风来一样。
妙不可言……
周身的毛孔都因为这种感觉而打开,灵台一片清明。
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只觉痛苦修炼终究有回报,《人器》炼体的过程虽然极端痛苦,可结果却意外喜人,风雨后终有彩虹。
微微一笑,见愁轻快地从鼎中跃出,再从乾坤袋中取出之前备好的清水,清洗干净自己的身体,换上了一身新衣。
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去验证《人器》之中所言:炼体第一层,名为金铁之体,并非坚硬如金石,而是普通凡器金铁,无法对身体造成伤害。
见愁想了想,从乾坤袋之中摸出了一把普通的小匕首,朝着自己掌心一划,竟然只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痕!
好厉害!
见愁十分惊喜:境界虽然没变,可有这坚韧的身体,她的战斗力必定又上了一层。
呼。
一身轻松,见愁收了小匕首,走到门前,准备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只是没想到,她刚缓缓将门拉开,便看见了外面的几位“不速之客”。
一道银白的月光,顺着打开的门缝,一下照了进来。伴随着月光进来的,还有一道一道的人影。
她门前竟然站着六个人!
见愁愕然,尽管他们背光站着,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可一看他们身体的轮廓,见愁便知道,这就是扶道山人等师徒六人!
那一瞬间,门口极其安静。
曲正风的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
扶道山人却是觉得心头一颗大石落了地,立刻拍手道:“哈哈哈哈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说我家见愁丫头是天才,是天才!绝对不会有事的,区区炼体,哪里能难倒她?哈哈哈……”
“师父……”
见愁听着他那夸张的笑声,有些不明白起来,迷惑的目光向着周围几位师弟扫了过去,一不小心就落到了曲正风的身上。
他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若是往常,见愁只怕已经毫不犹豫地询问曲正风,问问他大家到底来干什么……
可是现在……
见愁有些犹豫起来。
不过还好,她没开口,曲正风却看出她要问什么。微微一笑,他的眼底一片淡然。
“我们都是担心见愁师姐修炼出事,所以赶来看看。《人器》这等炼体之法,实在凶险至极,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如今能看见大师姐安然出关,我们便放心了。”
声音一顿,曲正风从上到下打量了见愁一遍。
脸颊上的皮肤还有微微的红晕,不过能看见那种珍珠一样有光泽的白皙皮肤。虽然只是随意地往门口一站,却仿佛能让人感觉到她四肢百骸中积蓄的力量。
这感觉……
很熟悉。
曲正风唇边的微笑加深,拱手道:“还未恭喜大师姐修炼《人器》炼体之法顺利,已有金铁之体。”
“成功了?”
旁边的沈咎等人立刻惊讶起来。
就连扶道山人也愣了一下,他狐疑地看着见愁:“可是这才三天啊。我记得书上说,第一层一般都要修炼个五六天,那都算是十分快的了。”
难道不应该是见愁尝试失败,或者还没开始,或者修炼到了一半,或者只随意尝试了一下吗?
第一层就已经修炼完了?
逗山人我呢吧!
见愁沉默片刻,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师父不是说徒儿有天虚之体,出窍以下的时候,修炼起来会很快吗?三天……也不算特别快吧?”
“……”
扶道山人立刻捂住心口:怎么觉得这徒弟说话全是刀子,一刀一刀割他呢?
“不算特别快……你还想要快到什么程度啊?”
众人简直都要晕倒了。
他们这不是关心大师姐来了,压根儿是找抽来了!
大家看着见愁的眼神,顿时有种心酸的感觉。
见愁愣了半晌,脑子里念头一转,才明白过来大家到底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
她看了曲正风一眼,淡淡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曲师弟一眼就看穿了我如今的炼体境界,倒是对这炼体的功法很熟,眼力更是绝佳。”
虽然是在这种大家都在的场合,可叫他“曲师弟”,见愁还是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曲正风随口道:“《人器》之法我也看过,所以看见见愁师姐,便已经心里有数。”
沈咎听见这话,便忍不住多看了曲正风一眼:他记得,之前执事堂的“小萝卜”可是说了,曲正风也拿过一样的灵草灵药的方子……
只是眼力绝佳?
自己怎么有点儿不相信呢?
他得是自己也修炼《人器》了吧?
不然,怎么能这么熟悉?
他们顶多能看出见愁大师姐皮肤好了一些而已。
这边的见愁心里也是存疑,不过不好多问。
至少表面上,她与曲正风还是师姐师弟,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
“如今,师父还有诸位师弟都已经看到我没事了,不用再担心了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别别别,正好还有事要跟大师姐你说呢。”沈咎连忙开口。
见愁看了过去:“沈师弟有何事?”
“那个……我崖山近日在招收新弟子,因为近日大师姐在我中域左三千之中名声甚大,所以有不少女修慕名而来,想要效仿大师姐,投入我崖山门下。掌门说,希望请大师姐出来,主持一下新弟子招收的事情。毕竟,大师姐是如今我崖山最为天才的人……”
沈咎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在听见说自己“名声甚大”的时候,见愁陡然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身处崖山之中,见愁倒是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传自己的。然而,仔细想想自己入崖山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都干过什么事,见愁也就知道,外面的传言,多半都很离谱。
什么“一言不合就拔腿”啊,“崖山第一名使斧头的女修”啊……
现在还应该加上一个,“罕见的炼体女修”。
什么恶名都占了……
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见愁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原本是柔柔弱弱一女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甩开。
见愁思考了一下,竟脱口而出道:“你确定不是掌门自己不想管这么多事,所以随便找人顶替?”
“……”
沈咎有一瞬间,简直要给见愁跪下了。他帅气的面庞上,露出一种异样的崇拜来,谨慎地朝四面望了一眼,这才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还不是因为大师姐你最合适吗?”
“最合适顶替?”
见愁笑着补了一句。
沈咎立刻开始讪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选见愁的的确确就是最好的选择。
新一代弟子之中天赋最高、修炼最快、实力最强的崖山大师姐,一名不弱于任何男修的女修。曾经一竿击退许蓝儿,曾经一腿撞破藏经阁大门,也曾经一脚踹飞周宝珠。在西海上,更救了望江楼不少人,从此为人传扬。
当然,这里面功劳最大的是那个卫襄,一张大嘴巴巴地告诉每个人,当初她看到崖山大师姐了耶,好帅好帅的!
所以,若论崖山近两年新入门的弟子之中,谁最适合去干这件事,当然非见愁莫属。
“以前这种事都是二师兄在做,不过……”沈咎看了曲正风一眼,笑道,“现在二师兄也不是原来的大师兄了,当然要换大师姐来做。”
此话一出,见愁面色微变。
却没想,曲正风倒很淡定,道:“见愁大师姐去,再好不过。”
真心?
假意?
见愁也不知道。她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连忙道:“反正山人我不去,见愁丫头你去也好,当初过崖山道那么惨,现在有机会去看看别人怎么惨,那可叫一个畅快。”
“就像师父当初看我过崖山道一样吗?”见愁直接问了一句。
扶道山人有些呛住,老脸一红道:“师父我像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都齐齐对望了一眼。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这一夜的扶道山人,注定受到座下所有弟子的鄙夷。
当然,这一夜的见愁,也注定受到其余人的同情。
事情已定,姜贺小胖子走的时候,神色复杂地拍了拍见愁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大师姐,节哀啊……”
说完,他一脸沧桑地离开了。
见愁有些莫名其妙。
沈咎看了一眼,耸耸肩,原本也准备走了,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对见愁道:“大师姐,归鹤井有你的雷信。”
雷信?
谁会给自己雷信?
见愁诧异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多谢沈师弟提醒,我回头便去看。”
沈咎也颔首致意,很快就与众人一起离开了。
曲正风也毫无异样,似乎根本没有多看见愁一眼,便已经消失了踪迹。
仿佛……
他从来没有在还鞘顶上,对她拔剑。
见愁觉得奇妙,只觉得这一位曲师弟,真不愧是曾镇住所有崖山门下弟子的人。就这一份隐藏情绪的功力,自己是拍马不及。
眼见着众人都离开了,见愁也就直接脚下一踏,里外镜随她心意飞出,琉璃金光仿佛又纯粹了几分。
此刻,万籁俱寂。
高高的崖山绝壁,在月影之下,被洒上了一层银辉。
半壁黑暗之中,一道琉璃金光从山壁高处投落,如同一道半弯的金虹,降落在了归鹤井旁。
仙鹤们早已睡去,大白鹅也靠在水边打盹儿。
见愁轻轻朝前面走了两步,抬手一挥,便有一道灵光洒出,归鹤井水面上,立时浮现出一片银光。
其中一道银光周围闪烁着一道又一道的蓝色电弧,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
真的是雷信……
见愁伸出自己的手指,那一道雷信银光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直接朝着水面上一跳,瞬时便向见愁掌心飞来。
“噼噼啪啪……”
见愁只觉手指之间隐约有一种麻痹的感觉。不过电弧在碰触到她手上血肉不久之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一半是因为这雷信上的电弧本来力量就不强,另一半却是因为见愁金铁之体方成,如此微小的电弧,自然不在话下。
她手指一用力,霎时间便见眼前爆开一团电光,噼啪作响之声顿时变大!无数电弧弹射开来,炸得见愁有些发晕。然而,仅仅是片刻,这些乱窜的电弧,便已经连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古拙字体。
第一眼看见这些字的时候,见愁有一种迷茫之感。不管是在人间孤岛大夏,还是在十九洲,她也学过不少的文字了,却不记得有任何一种文字长这副模样。
可偏偏……
明明不认识它们的她,在看见这些文字的一瞬间,便已经领悟了它们的意思。
只有短短的一句。
“西海大梦,匆匆一别,未问安好。今行至西海道中,天晴无雨,鲲问曰:无友乎?遂念及故友,问故友安。”
西海,大梦礁……
鲲?
见愁望着这一封雷信,真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她皱了皱眉。
这是那只蜉蝣?
脑海之中浮现的,是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话——
至妖至邪。
蜉蝣朝生暮死……
这样一只小小的东西,若逆道而为,与天作对,想得长生,竟也成了至妖至邪之物?
见愁并不确定。
这一位“蜉蝣君朝生”,竟然把自己称为“故友”,于见愁而言,亦是奇妙至极。
见愁正思索间,空气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刺响!
眉头一皱,她下意识直接一指弹出,一道灵气立即激射而出,将她眼前的这一封雷信打散,电弧乱窜。另一只手,则直接朝后抬起!
“咻!”
那东西破风而来,霎时撞到了她掌心之中!
见愁用力将之握住,只觉入手冰冷。
在一片混乱的电弧中间,见愁回头看去,先前离开的曲正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见愁身后不远处,正款步而来。
“反应还不错。”
见愁皱了眉,轻轻摊开手。
“哗啦!”
被她一握捏得扭曲变形的小匕首,从她掌心之中坠落在地,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团废铜烂铁。
“曲……大师兄。”
私底下,她得叫曲正风为大师兄。
见愁输了之前的那一场。她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资格成为如今的崖山大师姐,所以这一声倒也叫得服气。
曲正风看了她脚边的废铜烂铁一眼,道:“比我强。”
见愁微微诧异。
曲正风也不解释,只道:“天一亮,便会有许多人出现在崖山索道对面,明日就要去主持新弟子招收之事,感觉如何?”
见愁一笑:“大师兄不会找我谈心来了吧?”
“……”
曲正风沉默了半晌,看了她身周电弧一眼,道:“只是路过,正好身上带了一把小匕首,所以试试小师妹的金铁之体,到了何种程度。”
随手一捏,便能让利刃化作一堆废铁。这本事,若继续修炼下去,未必不能一腿将自己撞成残废。
曲正风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高了一分。
见愁也看了自己身边快要消散的电弧一眼,眼帘一垂,解释道:“是无妄斋送来的雷信……”
无妄斋?
曲正风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抬头看去。
深沉的夜幕之下,一道柔和的细风忽然吹了过来,将归鹤井的水面吹皱,一道银光徐徐降落在了水面上,气息温婉,并不似雷信那般暴戾。
见愁忽然怔了一下。
这一道风信的气息……
太熟悉了。
每一道风信都可以指定收信阅读之人,这与阅读玉简乃是一个原理,在信到的时候,轻轻一感知,就能知道这一封信的来源和去处。
而这是……
无妄斋。
见愁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旁边的曲正风,自然也能一眼辨别出这封风信的来处:“嗯……无妄斋的小晚师妹一定是最近养好了伤,否则也不会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地发给你了……”
一种想笑的感觉,浮了上来。
曲正风摇了摇头,原本看见愁一个人站在归鹤井边,的确想要走上来说上两句话,如今嘛……
他转过身,便要离去。
见愁自然也知道,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无妄斋再怎么给她送信,也不该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谎言,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巧合给拆穿了。
只是……
曲正风竟然直接就走了?
见愁很奇怪,她随之转过身来,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大师兄,你不问那封雷信的来处吗?”
脚步一顿,曲正风没回头:“你的信,与我有什么相干?”
见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风一匕首偷袭的时候,是什么举动。曲正风修为比自己高得多,不应该没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信,可大师兄不怕这一封信来自妖邪吗?”
“妖邪?”
听见这两个字,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见愁一眼。那目光,奇异至极,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师妹以为,什么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鲲蜉蝣。
见愁还记得自己问扶道山人的话……
她几乎就想要脱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眼见见愁答不上来,曲正风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和荒谬之事,竟然大笑起来。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而笑,只摇头离去。
笑声犹在,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见愁不解其意,眉头紧皱。
方才的电弧,已经彻底在她身边消失了个干净,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蜉蝣朝生的一封来信,就如他当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像是一个梦。
抬眼望去,归鹤井水面上,是那一枚来自无妄斋的风信。
无妄斋,会是小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