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人活着并没活着有什么不好,轻轻松松地面对心灵的拷问,留一片天空给亲人,留一份责任给未来,活出一种风格来,这平凡的生命或许才有点意义。
闲极无聊的人们很是叫嚷了一阵子“累”,当时我就觉得有些滑稽,那情形就像是聪明人总在家里挂了幅“难得糊涂”一样。那种累,其实是一种闲。但是近来偶与朋友叙谈,说到各人的活法,感触良多,便也隐隐觉出累之滋味来。我这里所说的累,并不是指筋骨的劳顿不堪,而是累在心里。
朋友A君,在大学时就颇有才情,诗作不断地在全国各地报刊开花结果,既是学校学生会宣传部长,又任远方诗社社长,算是出尽了风头。可是毕业后却少有佳作问世,每问及此他总是摇头长叹,说是为家事所累:在家为长子,父母年事已高,弟妹尚未成年,诸多事情均需亲自操持,心无旁顾,哪得余闲侍书呢?只是每在梦醒之夜,秉烛而思,却也诗情不再,这本不是文学的环境吗。他那师范毕业的娇妻,人长得文文静静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却高远,硬是抛夫别子考取了某大学的插班生,今年毕业后分到了省城工作。A君终于瞅准机会,考上了一家报社的编辑,既跳出了那个世俗的非文学的小圈子,又能妇唱夫随,真个是两全其美。朋友们都为他又能重操旧业而高兴,可他却偏不去副刊拥抱文学女神,而是挤进新闻版,朋友们都大惑不解。他只是淡淡地说:“家里的事我能抽身不顾么?弄新闻总比弄文学实惠些吧。”看着他那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朋友们也只有学着他一样的摇头长叹。
朋友B君的境况要好得多,从学习到工作,每一步都一帆风顺,如今在家乡小县里有位子、有房子、有票子,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令一般人羡慕不已。可是,他也耐不住“一杯清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清闲与寂寞,在朋友的一声召唤下,北上省城,以期有更大的发展。他的口头禅是“我不是为自己活着”,人人都以为他是在故弄玄虚,他便会对茫然的听众讲他的理论:“我是在为我的家人与朋友们活着。在他们眼里,我算是混出于个人模人样的人物,我是他们的光荣与骄散,我是他们快乐生活的精神支柱。正因为如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能倒下,我是他们生命中的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朋友们听后,仍不以为然。近来,他那县里正在搞机构改革,回去的话说不定会有个更适合的位子,朋友们都劝他回去,说你一个借调干部能在省城玩出什么名堂呢。他拒绝了朋友的好意,他要呆在省城,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打出一片新天地来。最后,他才说:“万一我倒了,最伤心的并不是我自已,而是那些关心爱护我的人们。”
我既无过人的才华,又无令人羡慕的背景,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语文教师,课余饭后,也写几行歪诗,于是便有人喊我“秀才”,我也暗自欣赏了一回自己。可是由于上课老跑题,东扯西拉地不知所云,便又被调到一个最小的教育行政机关,领导看我别无所长,只是钢笔字写得还算正楷,便说你写通知吧,我便找来复写纸和圆珠笔,写够了三十二份通知后就算一份成绩。有时也给领导写点报告讲稿之类的文字,三改两改之后,领导仍不满意,说你应当站在相应的高度来写才有号召力。我闭门三思仍不知“相应的高度”为几尺几米,便胡乱改几个标题交稿完事。领导念讲稿时,我也跟那些茫然的听众一起拍巴掌。到此时,我才悟出“秀才”其实是个贬义词:“百无一用是书生”嘛。一怒之下也跑到省城,心身俱疲的时候,总觉得在他人的屋檐下很难找回那份自己的快乐与幸福,便又生悔意,回家时对父亲讲及此种想法,父亲沉默之后才说:“回到乡下还不是教书哄娃,能有啥出息?到省城去好赖也是个记者,你不说出,别人怎知你心底的苦处。打落的门牙吞肚里,即使你在外面跌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别人仍敬你你是个人物!”我便无言,和父亲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面红耳赤,雄心又起。再回到难兄难弟们中间,我就理解了他们的摇头与叹息。
我想起了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想起了老人在与大自然搏斗后疲倦地睡去。那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斗,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人生祭奠。人不是为失败而活,也不是为胜利而活,人是为了全力战斗而活。人生就是一曲奋斗不息的歌。
活着是一件非常直接非常简单的事情,若要完全地为自己活着则又很难。其实,为他人活着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轻轻松松地面对心灵的拷问,留一片天空给亲人,留一份责任给未来,活出一种风格来,这平凡的生命或许才有点意义。活着,无论是为他人还是为自己,生命的脚步都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