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让人类具备了躲避危险的天生反应,但也塑了在安全情况下寻找刺激的本能。
一踏上非洲的土地,所有人都会被它的景致吸引。站在夕阳斜照的矮树旁向远处眺望,开阔的冲积平原尽收眼底。薄暮中,伴随此起彼伏的狮吼和猿啼,干草和迷迭香的气味连同一种返家的乡愁阵阵袭来。
人类起源于非洲。几百万年前,这片大陆开始造化我们的髋关节,让人类祖先蹒跚站立,笨拙地张开了双手。
然而,重返非洲的概念并非专指地理范畴,这里可能还包括了我们的精神回归。心理学家判断,进化行为在人类心灵深处也许同样留下了痕迹。
人们喜欢玻璃和闪光的物体,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外观像我们赖以生存的水;某棵叶茂桠粗的高树看上去很美,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习惯在这样的树上栖息以躲避豺狼。我们之所以会为花的色彩陶醉,是因为它们向我们许诺了丰美的琼浆和果实。某些艺术享受也不例外——我们迷恋于芭蕾演员直立的足髁,可能是因为猩猩远祖们早就用欣悦的目光注视同类在树枝间穿梭跳跃,准备一天的食物。
加利福尼亚大学心理学家理查德·考斯大胆地认为,人类对艺术或视觉世界的反应,与其说是基于美学,倒不如说是基于动物的本能。
尽管这番推测似乎一笔抹杀了人类得天独厚的艺术创造力,但越来越多的生物学家开始相信,艺术的源泉就是动物的天性,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于远祖的生存策略和对栖息环境的选择。像控制木偶的一根隐形线,DNA将人类远祖的行为延续到了200万年后的今天,让我们具备了那些不经过大脑、也无需学习于父母的行为——本能。
在各种遗传的行为中,最基本的一种是后代会选择父辈的栖息环境。以草原麝鼠为例,当科学家将它们隔离繁殖了数代,再让麝鼠在草地和其他栖息环境间选择,未经训练的年轻个体总是跑到草地一边。对于多数动物,包括人类,具备寻找舒适栖息环境的本能是相当重要的。栖息地提供食物和繁殖的机会,帮助躲避其他捕食动物。华盛顿大学的戈顿·奥吕斯指出,行为通过DNA遗传的结果之一,是我们对优质栖息地的情感和心理反应。
奥吕斯等人曾观察了35幅描绘日落的风景名画,结果发现:其中2/3都涉及一个避难所,或是教堂,或是房屋,常常都还伴随着窗中透出的一丝光亮。奥吕斯认为,这可能正代表了人类对日落的恐惧反应。黑暗的原野是狮子和土狼的王国,我们的祖先需要一个避难所度过漫漫长夜。
隼是在悬崖上筑巢的猛禽。如果一只隼在纽约市定居,它不会像知更鸟一样在中央公园的树上筑巢,而会尽量选择和悬崖类似的位置——摩天大楼。尽管人类的房屋要比隼巢复杂得多,但生物学家认为两者的情形仍然十分相似,都体现了选择栖息地中的关键:丰富的食物和开阔的守望视野。要证明人类对某些物体的消极反应具有遗传性,这很容易。例如,在现代社会中,人人都知道手枪和冒火花的电线要比蛇和蜘蛛危险得多,但我们依然表现为更惧怕后两者。科学家曾经把这4种物体反复暴露在受试人员面前,进行巴甫洛夫反射实验,监视心率和植物性神经系统的活动以判别恐惧的程度。结果,对枪和电线的反应很快消失了,而对蛇和蜘蛛的恐惧却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相对而言,要证明某些物体的视觉效果对人体能造成积极的生物学效应,这倒较为困难,因为面对非危害性的物体,人们通常不会表现出剧烈的反应。但是自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研究人员却从利用自然景物治疗身体和精神疾病这方面找到了一些证据。例如在一个实验中,给紧张的病人观看一段风景录像,5分钟内他们的肌肉紧张程度和脉搏显著下降。实验者还观察了病人的一些术后反应,发现如果病房窗外是树木,抱怨疼痛的人数要比面对房屋的少;而与四周是墙壁或抽象艺术画的病人相比,面对自然景观或风景画的心脏病人则更不易烦躁,康复也较快。
不过,并非来自大自然的一切就一定能带来积极的效果。20世纪90年代,杜克大学医疗中心曾安装了一座高达3米的已绝灭鸟类雕像,医院管理人员认为它将有助于病人的康复,但没有想到,病人们不久就开始抱怨,一些人说那东西像从地狱里伸出的手,一些人说他们整日面对的是一只恐怖的猫头鹰。人们这才意识到,是雕像的大眼睛引起了麻烦。
动物的生存世界里充满了捕食和反捕食的对抗,被一双眼睛紧紧锁住,往往意味着一场逐杀的开始。猩猩在玩耍时总是避开带有眼睛的玩具;人类交往中,用眼睛对视也是一种极其冒犯的行为。甚至,我们对类似眼睛的花纹也有异常的反应。木板上的疤痕会令人不安,也许正因为它们像一眨不眨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们。
一些危险动物的体纹就有类似的遗传特性。科学家在研究灵长类动物如何躲避豹子时发现,食蟹猴对黄颜色十分敏感,显然这种反应有助于它们及时躲避豹子的追捕。其他的实验也表明,对于已有数代未见过豹子的短尾猴,小于足球的斑点总是会在幼猴群中引起骚乱。
心理学家推测,人类的神经系统对豹子斑点也具有天生的警觉和畏惧反应。一些土著的首领喜欢穿戴豹皮长袍和帽子,如此的装束体现了他们权力的至高无上,在潜意识里给下属制造了威慑。蛇的体纹也能制造敬畏气氛,蛇纹是教堂和寺庙常用的饰图之一,这种图案烘托了宗教的神秘,或者至少在警示膜拜者:这里不是舒适的家。在某些公共场合,蛇纹的效果却略有不同,绘在地毯和墙纸上的蛇纹可以消减来客的目光,有助于缓和社交气氛。
然而,假如生物进化决定了人类的喜好,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展览馆观看画家们描绘的狂风暴雨呢?为什么还要在电视机前激动等待《大白鲨》的血腥场面呢?一些心理学家认为,从进化的观点看,它们之所以能够吸引我们,是因为能够帮助我们做某种心理准备。进化让人类具备了躲避危险的天生反应,但也塑造了在安全的情况下寻找刺激的本能。展览馆中一幅狂风暴雨的美术作品能让观者体验惊心动魄,却不至于令他深陷恐惧之中而无力自拔。
耸立的依然是山,涓流的仍旧是水,它们毫无表情,但我们抬眼望去,满心欢喜。美并非仅存于我们眼中,它在我们的DNA里早就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痕。视觉环境对人类心理和生理的影响不容小觑。在太空舱呆了几个月的宇航员很快厌倦了录像,把视线移向无法触及的蓝色星球——也许,人类将永远无法回避目光里的眷恋深情,因为,故乡已经牢牢镌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