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别样的身世(3)
当尤然施施然出来以后,菁菁瞪大了眼,喃喃自语:“好帅的哥哥啊。”
沈浅脸上不禁挂起几道黑线,尤然根本不该开这么扎眼的车,更不该……在午休的时候,带她回家。这城镇本来就不大,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话题呢。
尤然按了下车钥匙,劳斯莱斯幻影发出警铃“嘟”了一声。尤然走到沈浅面前,把她搂在怀里,看了看眼前这间很老的宅院。
一个院子,左右邻居加起来也有七八户,这些地鼠一样从窗台或者门口看他们的邻居,都是老一辈的人,也许沈浅的母亲是这里最年轻的住户吧。
菁菁一直盯着眼前这位帅哥哥看。菁菁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一挺爱八卦的小女生。她越看尤然越熟悉,想起前不久在家收拾堆积如山的旧报纸变卖的时候,有一则交通事故头条,上面那有钱家的少爷跟眼前这位帅哥哥有九成像。
“浅浅,你确定你妈这个时候在家?”他观察了整个院子,独独只有正西边那户门和窗都是关着的。
沈浅点头:“嗯,我去敲门。”其实她有钥匙,但她选择了敲门。
她敲了一阵子,门还是没动静。沈浅微微一愣,觉得奇怪。她妈妈中餐都喜欢回来做,然后睡个半个小时的午觉,再继续开店。这种经营方式虽然赚不了钱,但她妈妈开这个店也就图个温饱而已。
“浅浅,你妈妈在屋里,可能睡着了,你再敲敲。”隔壁的阿婆,好心提醒有些动摇的沈浅。沈浅点了点头,继续敲。
果不其然,里面有了动静,不一会儿一个头发有些凌乱蓬松,穿着碎花棉布睡衣的中年女子开了门。
沈母对于还在旅游却突然到访的沈浅表示惊讶。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沈浅身后她久未谋面的人,尤然。
她第一次见到尤然,也是这样的情况。只是那年天气很热,她习惯了中午小眯半个小时,电风扇在闷闷地响,沈浅在外敲着门,她开门后,见到了本来在校的沈浅还有她身后的瘦高少年。沈母不喜欢长得标致的男孩子,觉得不可靠,会花心。尤然不仅标致,还可以说是漂亮。
他有一双深邃乌黑发亮的眼睛,笑起来,似乎眼睛都能说话。这样的少年,哪个少女不迷恋?而且那年沈浅不过18岁,才上高二,她刚回家,沈浅就迫不及待把男孩子带回来,这是什么情况?
这不是重蹈她当年的覆辙吗?沈母是个极其专一的女人,她那个时候也早恋,有个同样长得标致的男朋友,那人便是于天阳。他们那个时候感情很纯很干净,连拉拉小手都不敢。
往往初恋都会不成功,却会铭记在心,深深刻在心底最深处。于天阳考上大学,去了远方,她只考上了不伦不类的三流大学,便没去上了,到针织坊做了女工,他们从此南辕北辙,偶尔的通信也不知不觉中断了,一段感情就这样无奈不了了之。后来机缘巧合,她和他重逢,她以为可以重来,因为她早就认定了于天阳会是她的真命天子,只是……最后她却遭遇了曾经她最嗤之以鼻的“捉奸在床”。她光着身子被他的妻子扯下床,拳打脚踢。她多无辜,那个男人从来没告诉过她,他已经结婚了。
她以为她会恨他,可是那天,那个男人情愿在他妻子和朋友面前同样光着身子,也要死死护着她,不让她受伤,嘴里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不要我。”
是的,他要是告诉她,他结婚了,有了老婆,她是断然不会接受重来的,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那次以后,她彻底消失在了那个男人的世界,背着他,生下了沈浅,一个人带着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沈母非常忌讳早恋,早恋懵懵懂懂,是最初的情动,对于有些人也许会是一生的情动,但这一生如果是单方面,那就是灾难。
只是到了后来,在她扼杀了他们的早恋后,她才明白,这两个孩子,都是把最初的情动作为一生来对待。
沈母的脸有稍纵即逝的错愕,随即恢复了平淡,她侧着身子,让出道来,说:“进来吧。”沈浅不禁把嘴抿得更紧,她拉起尤然的手,进屋。
几乎是同时,沈母与尤然把目光瞟向了沈浅握住他的手。沈母眼神飘忽,也不知在想什么,尤然更是高深莫测地盯着看了一阵。
两人几乎达成了协议一般,又同时收回目光,四目相对。这情景是何其相似,当初沈浅也是拉着尤然进屋,沈母也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然后望向尤然。
唯一不同的是,尤然那个时候把手抽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今,他用淡然自若的目光看向沈母,那眼神中夹杂着笑意还有一份坚持。
当初的少年羞涩,可以轻易分开手,如今已经不同了。沈母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轻轻莞尔,随后又是面无表情。
沈浅和尤然乖巧地坐在沙发上,静等去倒水的沈母。沈母倒了两杯凉白开放在他们面前,笑道:“天气有些热,就不泡茶了,喝白开水将就吧。”
尤然微微一笑:“妈,我喝什么都行。”
沈浅斜睨一眼,眼神似乎传递出,你个死不要脸的,不准乱叫妈。
沈母也不适应他突然的称呼,凉凉地回应:“说实在的,虽然我很感激你对浅浅的爱,只是你也知道我姐姐和你家的关系,她当初也是一腔热爱,下场不过如此。要把我女儿嫁到你家,我还是有些芥蒂。”
沈浅有些疑惑,不懂她妈妈这话的意思。尤然微微垂下脸,轻轻地点了点头,浅笑:“我没有浅浅是活不了了。撇下浅浅,那就是撇下我的命。我还是希望自己命长点。”
沈浅皱了皱眉毛,古里古怪地看着尤然,觉得他这话把她肉都震麻了,这么一个下流胚子,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沈母扑哧一笑:“那我自然是不能草菅人命。”
沈浅更是大惊了,她妈妈很少笑,这话居然把她逗笑了,未必这话很好笑?
沈母收敛了笑,对尤然说:“我想,是时候告诉浅浅一些事了。”沈母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一会儿,她手里端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递给沈浅,“浅浅,这是你的过去。”
沈浅愣了一愣,有些笨手笨脚地接了过去,然后慢慢地翻了起来。第一页是她满月的时候,趴在床上,傻傻地看着镜头,依次都是些很小的照片,只有她一个,偶尔有她妈妈的身影,但寥寥无几。
她十几岁的照片,只有她一个人孑然独立。翻到后来,终于有了别人的人影,她搂着一个高个子的男孩,两人照得都很傻,但两人笑得是那么甜。
“这个男生叫尤初,是你阿姨的儿子,也是尤然同父异母的哥哥。”沈母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而后慢悠悠地睁开,睁开以后的眼神不如刚才有精神。
沈浅有些讶然,愣怔地侧头看向尤然,尤然只是轻轻地笑道:“原来你们认识。”
相册里,以后的大部分照片都是沈浅和尤初,直到最后几张,才有沈母的出现。沈浅愣愣地看着这些照片,脑袋忽然有些疼痛,倒带一般想到一个个片段……
“哥哥,你长这么帅,应该很多女孩子追吧?”沈浅盯着刚出来的相片,看着上面的小帅哥调侃地说。
那位小帅哥说:“可多了,可没有一个像浅浅这么可爱的,我一个都想不要。”
“切……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沈浅抄起旁边的衣服,朝他扔过去。沈母很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吃饭啦。”
两人屁颠颠地聚在餐桌边上。
沈浅不禁蹙眉,不让自己去想,因为她发现她越想,脑子就越疼。她继续翻照片,只是后面都是空白。沈浅一愣,抬起头看向她妈妈。沈母笑了笑:“后面是你的秘密,你怕被我发现,特意空了很多页,你继续翻就是了。”
沈浅依言继续翻了起来,翻了好一阵子,才见到一张涂鸦得歪七歪八的照片,而照片的主人翁就是在座的沈浅与尤然。
显然,这张照片是特意照的。椅子被搬到教室后面的黑板前,两人还穿着校服,笔直地坐着,笑颜如花。在后面的黑板上,写着不是很好看的一个大红字:囍。
两人笑起来很甜,都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张滑稽的照片被涂鸦得很厉害,两人的额头都画了“三”字,尤然脸上被画了胡子,还用红色水笔在手上添了一笔,就是在手上画了个小小的框,在框里写了比上面的囍字好看十倍的三个字:结婚证。
尤然默默地注视着这张照片,眼神有些空洞。这张滑稽的照片是沈浅要拍的。那个时候他没告诉她,他准备复读一年,她以为他要走了,便拉着他朝照相馆借了照相机让于南拍的照。
照片洗出来以后,沈浅欢呼地递给他:“呐,这是我们的结婚照,到了大学,要尽量放在显眼的地方,不时地拿出来显摆一两个小时。”
“浅浅,我们两个好傻啊。”
“你才傻呢,反正听我的,放在显眼的地方,天天炫耀。”
“天天看你这么个傻样,我会吃不下饭的。”
“谁要你看啊,我是让别人看,她们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谁还会要你这个二手货。哼。”沈浅突然拿起一支笔,在相片的右下角写着:浅浅宝贝,我爱你,么么。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你好不要脸,自说自唱。”
沈浅拽着他的胳膊,对着这张傻逼样的照片看啊看,自我满足地说:“回头我要把其他照片也添上几笔,真有意思。”
尤然回想起来,不禁扑哧笑了起来。沈浅在看到这傻逼的照片以后,一脸黑线。天啊,原来她当初这么傻逼,比现在还傻逼吗?
她赶紧翻了一页,结果还是这张照片,只是上面没涂鸦,而是在右下角写了一行字:沈浅是尤然的女王。
“……”沈浅默了一会儿,对尤然说:“你写的?”
“你认为可能吗?是你自己写的。”
“……”沈浅怀疑,她当初是个脑残。
她又翻了一页,还是那张照片,右下角还是用水笔写了一行字:尤然是沈浅的骑士。
“……”沈浅继续沉默,她想,她花季的时候,应该是有些少女妄想症。
沈浅再翻一页,结果还是这张照片。沈浅忍不住翻白眼,他们就照过这一张照片吗?这张照片没有写字,干干净净,只是在旁边夹了一张纸条。
但上面的字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再见。
沈浅一愣,她再去翻找,什么也没有了。她疑惑地去看尤然:“什么叫再见?”
尤然不说话,只是把沈浅的手握得很紧,甚至害怕她抽手,力道猛了些。沈浅被握得手疼,但也不吭声,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妈妈:“这‘再见’是什么意思?”
沈母说:“你跟妈妈走了,所以再见了。”
沈浅半信半疑,把目光转向尤然,尤然淡淡地笑:“再见的意思就是再次相见。”
“……”
沈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幸福。她早上陪妈妈去晨练,到了将近中午就跟尤然去菜市场买菜,他主刀,她后勤。然后他们一起等她妈妈回来吃饭,聊聊天,吃吃饭,话题平淡,却带着温暖。晚上她痛苦并快乐地被某只禽兽折腾。
沈浅以为以后的生活也可以这样一直下去,直到不速之客上了门。
那天,沈浅和尤然买菜回来,见到一辆上档次的车停在院子门口。尤然见到这车,感到一丝困惑,他认得这车,是于家的私家车。
沈浅还笑道:“难道我邻居傍上大款了?”她边说边笑,当差不多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菁菁从自家门口蹿出来:“浅浅姐,你跟哥哥是私奔回家的啊?”
沈浅哭笑不得:“谁说的?”
“你家来了个阿姨,对你妈妈一直哭,求你妈妈让你跟她走一趟。”
沈浅蹙了蹙眉,也不知这个不速之客是谁,为什么突然造访,而且还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尤然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变化莫测。
进了屋子,只见沙发上坐着的除了沈母,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胡女士,于天阳的妻子,还有他的大女儿于南。
沈浅愣了一愣,站在她身后的尤然则是把目光瞟向胡女士,只见胡女士见到尤然有丝诧异,眼神不断地逃避他的注视。
“妈,这是怎么回事?”
沈母面无表情地对胡女士说:“我女儿长大了,这事你还是跟她说吧。”沈母撂下这句话,就进了里屋,留下分外尴尬的几个人。
胡女士咬了咬牙,看向站在门口的沈浅,她站起来,走到沈浅面前,声音不大地说:“沈小姐,我是于天阳的妻子。”
沈浅阴着脸,不说话。
“你母亲说你知道你的生父是谁。”
沈浅冷了一张脸:“你放心,我不会找他。”
胡女士眼睛一闭,朝她跪了下来,顿时泪如雨下,她哽咽地说:“求求你去救救你的爸爸,你爸得了白血病,他一直不告诉我,现在化疗也于事无补了,只能骨髓移植。但是我两个女儿的血型都不行,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妈。”于南想拉住胡女士,偏偏她不依,依旧死死跪在地上。
沈浅大惊,除了被胡女士突然的下跪震惊外,还震惊那个前不久还见到的男人居然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莫怪沈浅冷血,她没感到一丝难受,更多的是惊讶。
“这个男人真可笑,快要死了才来找我,认我。”沈浅不冷不热地说,也不扶起跪在她面前的胡女士。胡女士静默一阵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他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这次是我自己私下来的。”
沈浅苦涩一笑,“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但实在太没诚意。”
胡女士不说话,站在一旁的于南终于说了一句:“要不是你妈的出现,我爸爸和我妈妈关系不会这么糟,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没诚意?我妈都给你跪下了。”于南现在的情绪很复杂,是,曾经的她和沈浅是好朋友,但如今沈浅失忆,她们之间也横亘了太多难以跨越的鸿沟。她和沈浅,可能再也无法做朋友了。
“为什么把责任都推到我妈身上?是那个男人管不好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妈?”沈浅也激动了,她放大了声量。
于南愣怔地说不上话,胡女士怒瞪她一眼,让她闭嘴,然后她和颜悦色地对沈浅说:“他毕竟是你爸爸,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又不一定能救他,不要把我看得太重了。”
“多一个机会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