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瑞恩兴奋的浑身颤抖,那是即将杀掉一个强大敌人才会有的狂喜。
差点被直接钉穿的精灵长刀在和风中呜咽,法瑞恩黑色长袍的背心处破了一个微不足道口子,底衬的精灵内甲没能起到被吹嘘神乎其神的防护作用,大片湿润正在快速的蔓延、浸透衣衫。
就在他捕捉到正确方向的时候,直线距离还不到百米,一栋砖木小楼二层的露天平台上,在几个叠放着的木桶后面,气喘吁吁的巴德震惊的看着那个外来者。
他知道那人实力不凡,昨晚就见识过他鬼神的身手,却绝想不到对方竟然连能狙杀猛犸的一箭都瞬间截住,这种灵觉不该是人类强者能拥有的!
巴德看了看倒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埃尔弗里德,他已经从这个浑身湿漉的小人身上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情报,知道他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凌歧低估了土著们的智商,高估了某些小人的能力,当然他的敌人往往也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家人!”
巴德目光森寒,扫过更远处还未平息的混乱时,又变得锐利,像是定下了什么决心!
只见他反手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漆黑的、比寻常箭矢还要长出一截的镔铁棱箭。
他冷静的计算着那个强大敌人找出自己的时间,不紧不慢的抬手将铁箭插入身旁小人的心脏,那股喷溅的血水染红了他半边的面颊,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熟人,虽然这个该死的家伙并不无辜。
巴德绝对是一个守法的镇民,如果不发生意外,只要上位者不是逼迫的太紧,他会一直遵守下去。
可这一次,意外真的发生了,并且他们几乎要把他逼上绝路!
尚不了解长湖镇中全面局势、更误解了凌歧用心的巴德,出奇的做出了一个对他而言绝对是正确的决定。
可惜这个决定来得太晚,英雄的魄力不该是面临绝路时才被逼出来的,每每能破釜沉舟的人,永远也比不上早已觉悟的豪杰!
巴德一只手握紧了家传的紫衫巨弓,一只手握着已经染上了鲜血、耗费了十年时间才铸成的屠龙箭。
整个长湖镇的人都以为屠龙的利器就是那台矮人攻城弩,连他的儿子也以为他巴德的底牌就是藏在家中阁楼上的、配合攻城弩使用的三支黑铁长矛。
在他一家之言的传说里,曾经就是这样的武器撕开了史矛革的一片鳞甲,当年之所以会失败也只是因为弹药用尽,毕竟这种黑铁比黄金还要罕见、珍贵。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屠龙失败绝非偶然,那样的武器还远不足以杀死邪恶的巨龙!
它们太大、也太笨重,而史矛革更不会犯下两次相同的错误!
所幸,他的曾祖、祖父和父亲,早就通过一代代人的努力找到了真正的屠龙方法,那可不是靠着运气去赌两次攻击会命中同样的地方,或者期望传奇巨龙的伤势在百年后还没能痊愈!
他掌握的是真正的屠龙之技!
当染血的长箭架上紫衫巨弓,巴德的气势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龙有逆鳞,触必杀之。凡人也有信仰,这信仰可以是神、可以是人、甚至可以是自己,而它同样不容被玷污!
巴德的信仰,就是他手中的弓箭!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尝试,与其说是屠龙之技,不如看成是掌握了屠龙之术的人在某天忽然产生的疯狂想法!
想屠龙,想逆杀乾坤,也许靠的根本不该是、不只是某种特殊技巧!
曾有人说,相信、就可以做到!
那是愚蠢的说法,却是聪明人做愚蠢事的时候唯一的筹码!
相信子弹能转圈、它就能转圈!相信飞刀能拐弯、它就能拐弯!
这不是什么磁力干涉,也不是所谓的念力,更不单是特殊的射击、发射手法。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信念,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和力量!
物质是承载心灵的基石,可没有心灵的认知,基石也将失去一切存在的意义。
谁又能回答,在那无尽世界的起源,究竟是先有了某个念头,还是先有了某颗微粒?
巴德不懂哲学,更不知道在其他位面早就有人做过同样的尝试。有的人成功了,被人当成神话膜拜。有的人失败了,被人关进了精神病医院。可惜,就连那些成功的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法将那付诸语言、传承后人。
“相信,就可以!”
巴德注视着那离他已经不足三十米的敌人,来人堪称变态的灵觉,已经在这样远的距离就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他提前布下的种种障眼之法全都成了笑话!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的竟不是如何去专注,施展那听起来就玄乎其玄的、手法亦极为复杂的屠龙之术。
他扣住弓弦右手自然而然如同轻歌曼舞似得跳跃起来,原本搭得稳稳的箭矢也随之生出了一些必然的变化,它开始颤动!
那对任何一名合格的弓手来说都是绝对不容许的!
一百个弓手就有一百种射箭的手法,从没有任何一种手法,能保证射击的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一百。但即便是初学者都明白,要达到更高的命中率,就必须靠身体的平衡,以及目光的锐利,当然还有手法的稳定!
稳,是一切的基础!准,是目光的延伸!
信念?那是什么?
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不停变幻着手法的巴德,他的箭在颤抖,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他在犯着新手们都不会犯下的低级错误,他失神了!
他的脑海中没有自我、更没有对手,只剩下父亲临死前唯一的那句遗言:
“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行!”
这是他那曾经辉煌的家族留给他唯一的遗产,它一文不值。
也许,那才是掩盖在繁复指诀下的,掩盖在顶级的宝弓和神箭的光芒下的,真正的屠龙之技!
人心若恒,未必能胜苍天,但可屠龙!
箭出,风被吞噬殆尽,巴德的眼前只剩下那承载着他全部心神气力的一箭。
时空在瞬间被定格,究竟是他的信念产生了作用,还是宝弓神箭加上他千锤百炼的射艺缔造了新的奇迹?
整幅被禁止的画面中,只有三样东西还活动。
巴德的箭,法瑞恩眸子里的火焰,以及...那从远处投来比他的信念更深邃的目光。
高塔上的凌歧微微一笑,搭在护栏上的右手动弹了一下指尖。
笔直射向法瑞恩的、箭头苍蓝的飞矢,幻化出千百种射击的轨迹,最终复而归一,又变得笔直!
它甚至没有激起一星的灰尘、半点的风声。
它已经撕裂了空间,直到它命中目标之前,才会再次现出真身!
这样的一击,并不完美,但防不胜防!
法瑞恩的身躯在巴德震惊的目光中,刹那像是被女妖吸干了精髓,整个身体都快速的干瘪下去,变得宛若枯骨。
他眸子里那两团跃动的火焰却燃烧的更加剧烈,像是在嘲笑着凡人的愚蠢。
只有那颗还在干瘪的胸膛中跳动着的心脏,在那尚未到来的锋芒下微微抽搐,似在畏惧死亡的降临,可那损失心脏的主人已经承受的起!
“不!!!”
巴德张开了嘴,无声的呐喊。
就在他心绪不宁的时候,一点细若游丝的无形之力攀上了那疾飞着甚至已经离开了物质世界的箭矢!
正要笔直命中法瑞恩心脏的利箭,就在最后一刻发生了些微的偏差!
轰!!!
那一箭正中法瑞恩的左侧肩胛,它产生的破坏效果简直比巨型攻城弩还要夸张,法瑞恩的小半个身子连同整条手臂都被撕得粉碎,包括他的大半个脖子和半个下巴!
血雾弥漫,隐隐遮住了那具倒下的残骸,几名正好赶来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差点软倒在地!
他们刚刚效力于魔鬼,魔鬼就这样被英雄诛杀了?!
射出如此强悍一箭的巴德,这时却虚脱般的瘫坐在了埃尔弗里德的尸体旁。
高塔上,清楚看着血雾中那非人的变化,凌歧喃喃自语着:
“终于结束了。”
他转过身去,将双手背在身后。
他没想到这个小地方都能给他带来那么多惊喜和意外。
某些人类灵魂会比普通精灵更美味,而一个落魄的、被挤出贵族圈的船夫...
背后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右手食指的指尖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创口没有半滴鲜血淌出,却再掩不住那赤金的流光。
伤口外的人皮很快就愈合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刚刚才形成不久的完美之躯,有了第一个不完美的地方。
人皮下几乎被整个切开的手指,没有半点要愈合的迹象。
“真是,令人惊艳的一击啊!”
当凌歧带着两个莫名其妙的新下属走下楼时,那被人以为已经炸成血雾的法瑞恩竟然又从地狱里爬了回来,死而复生!
他的右侧肩胛位置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眼,那是贯穿性的伤势,鲜血将他黑色的袍子整个都浸湿了!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看起来无比虚弱,当然比起预计的已经要好不少,起码还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他知道这是谁的功劳。
已经被贴上魔鬼标签的法瑞恩,一把推开大着胆子上前要扶他的下属,那是从蜜酒之地就和他一起受训的老人。
“滚开!带那群废物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大人麾下不会白养废物!”
法瑞恩语气冷淡,听得那人直接就是一愣。
从前的护卫队长虽然严肃,可不时还会和他们开一些玩笑,现在...
当这人看清法瑞恩身上的伤势,终是低头领命离去,放下了小小的芥蒂。
至于法瑞恩,用那种看蝼蚁的目光扫了扫离去的几人,便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巴德瘫倒的地方。
半分钟后,当凌歧来到塔下,正准备回镇主府制定新的法令时,忽然又深深吸了口残留着大量血腥味的空气,看起来无比舒坦。
“啧啧,还真是美味啊。”
凌歧自言自语着,那妇人和侍者再次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