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婉儿果真守信,带回了春桃,春兰捧着几节竹筒饭出来,婉儿借口休息,在床上躺了两日。
与此同时,在宫中,皇帝陛下任命贺循行使太子太傅职权,周顗周伯仁为少傅,并令庾亮以中书郎身份侍讲东宫已过了一个多月。
司马绍在一日课毕,单独留下庾亮。
想着,他同那丫头的亲事不能再拖,也是时候该提一提了。
彼时,二人坐在棋盘前,司马绍捏着白子,缓缓道,“孤听闻先生家中有位妹妹,姿容秀美,仪态端庄,至今待字闺中?”
庾亮目不斜视,淡淡道,“年纪大了些,家中正待为她安排亲事。”
司马绍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先生可有中意的人选?”
“有!”庾冰不急不缓的跟着落下一子。“顺阳范广!”
司马绍将将拿起的白子吧嗒一声掉在棋盘上,“范孝廉?”
随后不敢置信道,“听闻他不日便要去赴任,远离建康,去平建做县令?”
“是。”
“那平建毗邻成汉,动荡不安,贼匪猖獗,先生家中只有这一个妹妹,何故竟要将她远嫁千里之外?”
庾亮面上坦荡,“舍妹毕竟年纪有些大了,与之相配的人选不多。何况,仲将为人坦荡君子,仁心慈悲,与舍妹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听庾亮称呼范广的字,司马绍竟不知他们私下有交情。
可听庾亮话中的意思,说什么坦荡君子,说什么仁心慈悲,司马绍反倒听出几许不同的意味来?
难道庾亮同那丫头有什么嫌隙,觉着她不慈悲,不坦荡?这丫头这是做了什么事?
倒也无怪司马绍多想,那时朝中世族独大,似顺阳范氏这般,后来如何繁盛他自是不能未卜先知,可那时,范氏却算不得高门。
庾家子弟有人封侯,门第极高,将家中女儿嫁得那样的人家,可见这其中故事不少。
司马绍那时也是被感情迷昏了头,不去深想这其中原委,只为那丫头心疼。
于是冷冷道,“先生好硬的心肠,那可是先生嫡亲的妹子!”
庾亮于这一事上坦荡,“并非不为她考虑。她未来的夫君,家中也是再三商榷过的,确确是极好的人选。”
司马绍愤而起身,向着庾亮一拜,“听闻舍妹贤淑,孤愿求娶为正妃,望先生成全。”
庾亮先是一惊,后赶紧将手中棋子搁下,冲着司马绍跪拜到地,“舍妹实不是太子殿下的良配,请太子殿下三思。”
“先生方才还说是为了舍妹考虑,难道在先生眼中,孤竟比不上一个小小县令?”
庾亮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惶恐。”
是惶恐,但还是没有松口。
“孤这便去向父皇求旨,必要娶她为妃。”
庾亮膝行上前拉住司马绍,“殿下,舍妹不识大体,不懂规矩,怕是当不得太子妃。”
“不懂规矩?”司马绍甩开庾亮,冷冷笑道,“是不懂规矩,自小在庄子上养起来的丫头,哪里能懂得什么规矩?”
司马绍想起初见时,那丫头说什么嫡亲兄长是贾易知。
他前些时候还有些捉摸不透她扯这谎的意思,现下哪里还能不明白。嫡亲的兄长如此,未免叫人心凉,故此她才要将旁人视若滴亲兄长。
看着庾亮,司马绍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你们可知你们将她扔在乡下,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们又可知,她身中蛊毒,北上险些命丧黄泉。
你们又知道不知道,北上之时,诸多凶险。危急关头,她却还为身边的几名护卫着想,费尽心思要保那几人性命。
面对狼群明明怕死,却还能坦荡,叫他先逃。
在十几米高的大树上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为此强行冲击穴道,险些鲜血逆流而死。并要挡在他身下,舍命救人。
这样的女子,你却说她不够慈悲?
庾亮悄悄抬眼看见司马绍亦悲亦愤的神色有些愕然,那日进宫,他这位妹妹见了太子殿下他是知道的,太子殿下知道了她自小在庄子上养着的事情,庾亮也听说了个大概。
可太子殿下怎会一见之下便要求娶?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庶女,又自小在庄子上养大。
真要进了宫,还不知要闯出多少祸事。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两人沉默了片刻,司马绍决然道,“孤心意已决,先生不必劝了,还是早些回去将舍妹的嫁妆备下。下个月就是好日子,孤自会向父皇请旨!”
毕竟君臣有别,司马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庾亮只好拱手应了声喏。
待得司马绍拂袖而去,庾亮在地上思忖了半天。
也急匆匆的出宫去了……
东宫那日里,司马绍进寝殿砸了许多东西方才解气。
而庾冰也在书房中和父亲商议,将东宫中的这些对话一字不落的都讲给了父亲听。
临了最后,叹了口气,“父亲,太子殿下怕是心意已决,若是实在推辞不过,咱们只有……只有将小妹藏起来,禀个顽症不治了。”
书房外一棵大树后,庾小姐双眼通红的跑开。
他们就是见不得自己好,就是见不得。
宁可叫自己嫁给一个小县令,也不愿叫自己做太子妃!
庾小姐擦了擦眼泪,一路气得浑身直抖。
正巧有只大腹便便的猫儿从一棵树上跳下来,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将那猫踢开。
刚刚过春,那猫儿发情过后,正怀孕了一个多月。被庾小姐这么踢了一脚,几乎当时便爬不起来,在地上惨叫连连。
庾小姐过去踩着猫头,“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本小姐连你这么个小畜生也不能处置了么?”
又看见一旁的池塘,一脚便将这猫踢进了池塘里。
猫儿进池塘中挣扎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庾小姐仍自不忿,“就因为我是庶出,不是从邱氏腹中生出来的。你们便始终待我不亲近,现下,现下竟然要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越想越觉得委屈,庾小姐蹲在地上痛哭起来,恼恨的哭了一场后,她的脑中忽然清明几分。
这一切,是了,都是因为刘氏还在。
是因为嫡夫人邱氏不喜欢刘氏,他们才会这样厌恶自己。
若是刘氏没了……若是刘氏死了……
邱氏膝下又没有女儿,她定会将自己当做亲生的女儿。
那时,几位兄长们也会将她当成嫡亲的妹妹。
庾小姐颤抖着交握住双手,是她,都是因为她!
听嬷嬷们说,当年刘氏本来就该死了的。可邱氏看见了自己,喜欢自己,亲自喂养了自己不说,还因为同自己的喂养之情,才留下了刘氏一条命在。
她早就该死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
她早就该死了……
刘姨娘,娘亲,你因为女儿,白白活了这么多年。
现在,就为女儿去死吧。
日后,等女儿成了太子妃,女儿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一定会多多给你烧一些香烛贡品,叫你到了下面过好日子。
娘亲,你也是希望女儿嫁得如意,过的顺心的对不对?
你也喜欢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对不对?
娘亲,那你帮帮女儿,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心中这个念头一但滋生,很快的在庾小姐心中生根发芽。
她几乎彻夜未免,翻来覆去。
等到了第二天天还未亮,她悄悄的招进了丫头。
“你去悄悄的给我备一身男装,我今日要出府一趟。”
那丫头正是那日里随庾小姐进宫的大丫头,听罢疑惑道,“小姐,您现在是咱们家中的嫡小姐,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敢拦着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备衣裳出门?”
“别废话,快去!”
那丫头虽然愚蠢张扬,可向来不敢惹怒自己的小姐。
因此,这一桩差事办得极好,直到庾小姐出了门府中都没人察觉。
庾小姐握紧了颤抖的双手,直奔进城那日见过的一家药材铺,那里离府中最近。她买完需要的东西,可以尽快回家,不引人注意。
那丫头守在门口看着,有什么事情,暂时也可以应付一下。
庾小姐走进去时,那家药材铺才刚刚开门。
伙计看见她,先是怔了怔,随后恭敬道,“您今日怎么来了?掌柜的还未起身,小的给您去备下茶水点心,您稍候片刻。”
庾小姐皱皱眉,“你认得我?”
“您说笑了,自然是认得的。”
眼看街上的人多起来,庾小姐来不及深想,悄悄附耳过去道,“有没有什么剧毒的药物,服之毙命,无色无味,不会叫人有任何痛苦?”
庾小姐本来想着这些药物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买到,她即便问了出来,这伙计也未必会说出实话,少不得还要废一番口舌。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伙计居然神神秘秘的点了点头,“您稍等,小的这便去取来。”
庾小姐见他站在药柜前打开了一个小暗格,取出一个小油纸包。
又恭恭敬敬的站回来,“无色无味,粉末最好,这包药粉沾者即死,不会痛苦。若是倒入水中,那片水尽成死水。”
庾小姐颤抖着将药粉收好,问道,“多少银子?”
“您就不要同小的开玩笑了,哪里能要您的银子。”
庾小姐想了想,将银子也收起来,临走时郑重道,“今日之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知道后果。”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