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准身居高位到如今多年,也不是个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傻子,婉儿出现的时机蹊跷,现下这马屁拍的毫无道理。
都是聪明人,能大乱分寸,说这小商人心里没鬼,他可不信。
不过那又如何?
他靳准手底下的人最初也不见得各个都是服气他的,驭人之术和驯服烈马相同,越是好马性子越烈。
他才夺了这贾易知一座矿,杀了他那么多人,他若是毫不在意,靳准反而瞧不起他。
故此,此番的事情,靳准倒真是不大在意。
任婉儿一脸讨好,胳膊上的血浸湿了袖子。
靳准拿眼斜覰了她一眼,笑道,“本官自然是洪福齐天,你跟着本官也不算冤枉。这回的事情,算是对你小惩大诫,若是还有下回。贾易知,本官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婉儿笑笑,胳膊是真疼,于是她靠着车厢,等大夫前来包扎了伤口,告辞回了矿上。
而靳准,经过一番劫杀,反而不再惊慌,接着去了祖坟。
这桩事过后几天,婉儿一直卧床不起,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都说铘钺是江湖第一暗阁,没有不可杀的人,没有不敢杀的人,没有杀不了的人。
传言不实!
对此王恬只是淡淡道,“若是刺客团能左右天下,当年燕国荆轲也是燕国第一杀手,他刺秦可成功了?”
“所谓行刺,有心算无心,成功的几率只是会高一些,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失手的时候。”
这话婉儿无法反驳,其实铘钺若当真那般厉害,王恬也不至于落魄到死皮赖脸的抢她的几万两。
若是家中的暗卫一个个皆是无用之辈,那各方势力何必费尽苦心培养暗卫。
只是,大道理谁都明白,小情绪难以自控!
婉儿那时还不懂天命,也不信天命,总觉着是自己棋差一招,若是一开始多安排些人手,在靳准的援军赶来之前就杀了靳准。
或是自己不要留什么后路,也加入行刺队伍,奋力一搏,或可功成。
只是这些遗憾,终究过去,不能再来一回。
而靳准在回去之后犒赏了暗卫统领,因那次行刺,统领及时察觉,增派了人手去护卫,导致刺客们败逃,靳准毫发无伤。
婉儿则将那暗卫统领记了一笔,算是迁怒。
此后不久,婉儿不死心,将将摊开地图要谋划第二次的行刺。
建康的消息兜兜转转的传来,因婉儿出发得急没有告知各处,消息先去了成都,又转道来左国城,中间耽搁了些功夫。
婉儿收到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信封上一个大写的急字,叫婉儿的手抖了两抖。
打开来看过后,婉儿倒吸一口凉气。
原是建康小贾氏母女两个不死心,终于又撺掇着谢氏为婉儿找了户人家。
是东晋朝廷一位掌印的尚书丞郎,这是个清要之职,虽官居六品,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一般家世显赫。
这位也是如此,出自建康本地的大世族,顾家。
婉儿原本以为她的名声被传成了那样,在那个名声比什么都重要的东晋,这一两年之内应该嫁不出去。
却不料,那三人煞费苦心。
这位顾大人丧妻三年有余,今年他膝下第三个儿子大婚之后,几个儿子们一合计,便有意为父亲寻个良配,也好叫父亲不再那么孤孤单单。
且,他这几个儿子们都很务实。
想着自家老父亲毕竟已经年近半百,对相貌的要求便放低了些。
只要家世过得去,人品也还尚可便好。
婉儿不幸在这个时候被推了出去,谢家真不愧是以后能和王家并驾齐驱的大家族。用人方面当真独到,哪怕是个女人,也能为家族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眼看庾家这门亲搭不上,便想到了顾家,估摸着这里头也有小贾氏母女俩个使得不少力气。
信中说顾家上下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毕竟婉儿除了传出一个长得丑的名声,小的时候还有才名,家世和身份也是过得去的。
公孙家以前是名门,此外,婉儿还是嫡女。
公孙家这厢也没有人反对,哪怕婉儿一嫁过去,就有五个比她还年长的儿子女儿,膝下还有一个七岁的孩子。可毕竟顾家是皇帝陛下都看重的大家族,朝中也有不少子弟为官,对公孙家的生意也有助益。
信中尤其提及一点,因着两家都对这桩亲事满意,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婉儿估摸着时间,这会儿六礼怕是已经走完了一半。
她捏着信筏在榻上呆坐了半晌,好半天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响亮,最终惊动了暗卫推门进来。婉儿才挥着手叫他们出去,又将信扔进火盆里烧了。
看着窗外喃喃道,“是我搞错了顺序,安外必先攘内,家宅不宁,终究不妥。”
抉择再三,觉着还是要回一趟建康城。
固然建康现今有个替身在那里撑着,可好歹那才是自己的真正身份,她公孙婉儿可以做贾易知,可以做贾月灵,可她毕竟还是公孙婉儿,做人不能够忘本的。
既然她终究还是要做回公孙婉儿,那自己的亲事便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叫旁人安排。
先不说那位顾大人和自己是否登对,婉儿也并不想嫁给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思忖了半响,左国城这厢不妨暂且搁置,先前行刺失败。靳准接下来只会更加小心,得手不易。
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了想,婉儿从病榻上起身,接连几天安排了左国城的诸多事物,离开了。
此番来左国城,婉儿也算初步稳定了北方的局势。
出了城经过那座墓园,婉儿进去祭拜过众人,暗暗道,“劳各位再等一等,各位的仇我公孙婉儿牢牢记下了!各位的鲜血绝不会白流,总有一天,我会叫靳准血债血偿!”
只是出了左国城,婉儿没有着紧回建康,反而先去了成都。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么多年婉儿为何在建康束手束脚的理由,她不能忘。
到了成都,先前和君无忧约好的一月之期早已经过了,君无忧在婉儿留下的庞大的人脉的帮助下,几乎将成都里里外外翻了过来,还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人,自然就要去下一个地方。
实际上这些年君无忧由西往东也正要去建康城去找找看,这一辈子长得很,可以慢慢找。
婉儿匆忙之间要带走君无忧,君无忧走得很痛快。
于是这一路无话,宿夜兼程,终于在婉儿被安排出嫁的前十天赶回了建康城。
那天是个好日子,婉儿骑马进城,看着长达半条街的送礼队伍,看着前头喜气洋洋亲自送定的顾大人的三位儿子。
婉儿勒紧了马缰,停下马来,目送着送定的队伍远去。自嘲的笑笑,“看来这顾家还真是挺满意这桩亲事。”
君无忧几乎停不下来喝酒,彼时,她拎着个酒葫芦趴在婉儿肩膀上呵出一口酒气,“东家认得这办喜事的人家?”
“认得。”
君无忧眯着眼睛,脸颊上是两团红云,大着舌头道,“那咱们……咱们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讨……讨一杯喜酒……”
婉儿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只怕这喜酒是喝不成的。”
“怎么?”
君无忧皱了皱眉,“难道这家要娶的新娘子是东家的老相好?东家要去抢人?”
婉儿不作声,驾马到了一家酒楼的后院,进去轻车熟路的栓好了马匹,让人替君无忧安排住处休息。
自己径直走向马厩,不一会儿消失在马厩里。
原是这马厩底下有个密道,婉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夜明珠晃着路。
在尽头的一间密室中看见了自己的师父,彼时,他正和一帮人布置着什么,那帮人见了婉儿即刻躬身行礼,道,“主子。”
司徒南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回来了。”
“是,徒儿见过师父。”恭敬的问过安,对其余人道了声都出去。
这才笑着去收桌案上的地图,那地图正是那位顾大人府邸的构造图!
司徒南眼看着她动作,摇了摇头,“还是这般心慈手软。”
婉儿争辩道,“非是心慈手软,只是道义!”
“师父不也说过,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只是不能失了道义。就道义上来讲,那位顾老大人想娶个媳妇儿,本没什么错!”
司徒南冷笑两声道,“这是心甘情愿想嫁?”
“再不想嫁,师父也不能谋划着带人宰了人家。再者说,按着公孙家和顾家现如今的意思,哪怕是这位顾老大人去了,只怕他们也会叫徒儿抱着那老大人的灵位拜堂成亲,这结果都是一样的。”
司徒南听着心寒,“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
婉儿不在意的勾了勾唇角,“他也许是身不由己,徒儿并不怪他。”
实际上婉儿自小在这位父亲身上得到的关爱极少,因此,哪怕公孙芫不是身不由己,谋划着她嫁过去,婉儿也不会生出什么怨恨的情绪。
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司徒南长出口气,缓缓道,“即便是一过门就要做个寡妇,至少你还是完璧之身,日后还能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完璧之身?
这四个字激得婉儿不由打了个寒噤,完璧之身?
自己哪里还是什么完璧之身,她早已失身了一回,可笑的是,那时理智全无,全然不记得那人是谁。
想到这里,婉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说呢,那公孙嫣儿怎会忽然对她的亲事上心起来。
原来是因为婉儿不是完璧了啊!
这么一来,婉儿只要嫁人,就会被发现。
一但被发现,即便夫家不处置了她也是要将她休回家的,那样一来,婉儿回到家里也是活不成的,家中为了保全颜面,婉儿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还是这种最屈辱的死法!
婉儿忽然想明白了不久之前回府发生的那桩事,那时公孙嫣儿找了个庄户人家的汉子来毁掉她的清白。
现下想想,只要当时那庄户汉子进了婉儿那屋子,婉儿就注定是要蒙受不白之冤的。
即便不被庾十一公子一怒之下打死,事后也会被家中赐死!
哪怕那庄户汉子什么都不做,婉儿也逃脱不了放 荡的罪名。
因她,不是完璧了啊,事后验身,婉儿躲不过!
想明白了这一层,婉儿叹了口气,只因当年祖母说了公孙嫣儿一句不懂规矩,竟叫她记恨到了如今?
要叫祖母疼爱的自己,这样没有规矩不知廉耻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