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虽在巴蜀之地自称山神,可她信天命却从不敬畏鬼神。
正如同现在,她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矿山。
婉儿没有告诉她的工人们,她并非是因为得到了山神的许可而命他们进山救人,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很特殊,她看到了山骨断裂处,因为刚刚的震动被什么填住暂时撑住了。
只是被撑住的山骨很脆弱,随时会再次坍塌。
她做出这副形容无非是为了让工人们暂时忘掉不安,进山时不会畏畏缩缩,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救出人来。
婉儿看着面前目光狂热的矿工们,看着陆水生一身是血,婉儿合了合眼。轻声道,“让所有人都撤出来,自今日起,封矿吧。”
按照现如今的开采手段,这矿已然是废了,没有办法再进行开采,或许多年后,会有其他的开采技术,然而现在……
婉儿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山骨断裂的地方,“左不过一个时辰,这山会再震一次,去叫所有人离开,暂且封山,待山骨完全断了,许多年后,会有新的山骨。”
管事们就在她的身边,听了吩咐,急忙去让工人们撤离。
婉儿蹲下来摸了摸陆水生的脸,“我一定为你讨个公道,水生!”
接下来的撤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婉儿先是让守在这里的郎中们给水生看过,可众人皆没有办法可救。
婉儿只好陪着水生赶回了桃源庄,因为知道有伤亡,君无忧就在婉儿之后被送了回来。
婉儿命人抬着水生回来时,君无忧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在院子里吹着小风对着月亮喝酒。
看见婉儿,随即绽开一个笑脸,可那笑意还没展开,噗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君无忧跳起来颤抖着手指指着婉儿身后的陆水生,“东家,不带这么的,虽然我号称神医起死回生,可你也不能带这么个死人回来让我治啊!”
“无忧,他伤得很重,可他还活着!”婉儿双眼通红。
君无忧叹了口气,“这又是你的什么人?”
“无忧,这是冲着我来的,这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水生不过是替我受过。”
君无忧已经踱着步子走到了陆水生身边伸出手指搭着他的腕脉,“伤得太重了。”
她捏着两根手指掀开陆水生身上那块早已被血浸湿的白布,摸了摸水生血肉模糊的腿。
“啧啧啧,骨头全碎了,东家,你还是有个准备的好。行了,赶紧找个屋子抬进去,我尽力治吧。”
“无忧,能治好么?”
君无忧挑了挑眉,“治好?”
“救活大概可以,可治好就太难了,他的腿,好不了了。”君无忧跟着陆水生离开了。
可婉儿迈不动步子,心头堵得厉害,她看着一侧的湖,湖水氤氲的水色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月亮隐约连成一线。
眼前是雾气,眼中也是雾气,婉儿握紧了手中的夜明珠,“敢毁了她的南山矿,还敢伤了她的人!不管是谁,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一定都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刘汉位高权重的靳准夺了她的矿伤了她的人,婉儿尚且不惧,筹谋至今也要取他性命。
何况如今的南山,这是她的第一座矿山,水生是陪着她一起挖出第一桶矿的人,没有南山就没有如今的她,没有水生更是没有如今的她。
可是他们竟然敢打水生的主意,他们怎么敢打水生的主意……
那一夜,君无忧一惯轻松自如的脸上满是凝重,屋中尽是药草味,君无忧替陆水生行过几次针,一次次的尝试着。
直到天明,陆水生终于能够喂下药去。君无忧才总算拿起自己的酒壶,推开了门。
待看到门外的婉儿时,她愣了愣,随即用有些沙哑的嗓音笑着道,“我还正奇着怎么没有看见东家,原来是趴了一夜的门子。”
黎明的太阳缓缓升起,婉儿声音发苦,“我……不敢进去……我怕看见他死了,我真的不想他死……”
“你喜欢他?”君无忧好奇道,“东家莫不是喜欢他吧?”
“喜欢?”婉儿怔了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
“我还是挺意外的。”君无忧看着东方的太阳越升越高,“东家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在感情这回事上,也这般糊涂。”
大约看日头看久了,君无忧闭了闭眼睛。
“他醒过来就没事了,东家,我要回去歇一歇。”
“谢谢。”
“别和我说谢。”君无忧抬了抬手掌,“东家说这个谢字,我总是觉着有些胆战心惊,我怎么觉着您说一说这个谢字,就要赖我的酒了呢?”
“跟着我,不会让你没有酒喝的。”
“那说好了,东家,日后不管你到哪里,我总是要跟着你的。若是你躲起来了,我也是一定要找到你的。”
“恩!”
听到婉儿的应声,君无忧安心的抱起酒壶走远了。
婉儿摸着门框,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可饶是如此,当她看见水生骨肉破碎的腿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这些该死的,这些该死的!”
她颤抖着双手替水生盖好了被子,没做片刻歇息,回了公孙家。她离家多日了,祖母必定十分担心,还是要先和祖母问过安才好。
站在祖母的院子外,感受着周围清晨吹来的风,祖母的院子没怎么变过,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
经历过一些事情,婉儿现在很有些恍惚。仿佛,她又回到了当年,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院子里,问祖母安。
如果,祖母没有病了那一场,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模样呢?
大约,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吧。还是一个,眼界困在后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姑娘吧。
只是可惜……
眼前是刘妈妈笑着走过来,她老了许多,这些年,祖母病着,她一直都在照看着祖母。
当年的刘妈妈精明干练,保养得宜,并不显老,反之比一般的贵妇还要有气度,如今看起来,刘妈妈显得多了那么几分慈祥和蔼,大约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给人这样的错觉。
刘妈妈说,“婉儿小姐来了,老夫人这会儿起了,小姐去和老夫人用饭吧。”
婉儿点点头,她才从外面回来,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这么突然回来了?
刘妈妈不问,祖母也不问。
用过饭后,韩老夫人摸了摸婉儿的头,发觉上面的钗子颜色有些暗淡,当即道,“找人再打一套首饰吧,都要嫁人的年纪,怎么还是这般不会打扮自己。”
婉儿乖巧的依偎进祖母怀中,眼眶忽然有些红,她竭力保持着冷静,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身子还是轻微的颤抖着。
韩老夫人抱了抱她,“怎么了?出去玩儿的不开心?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婉儿摇摇头,“婉儿没有受什么委屈?不过路上病了一场,耽搁了回来见祖母,想祖母了,心里难过。”
这自然是借口,因着在船上,婉儿便溜了,留下了个空壳子替她装病。
眼下说出这件事,自然是为了圆她此次多日不曾回家,怕祖母忧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听说小婉儿晕船,在船上歇了许久。怎的,以后还想不想出去?”韩老夫人捏了捏婉儿的小鼻子。
婉儿抬起头,红鼻子红眼睛,撇撇嘴道,“出去还是一定要出去的,外面好玩儿。”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贪玩儿。”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婉儿今早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差人回来报个信儿?”
“想祖母了,车马还在后头,算算路程,过会儿丫头们就回来了。婉儿不用旁人来报信,婉儿亲自回来见祖母不是更好?”
“自己回来的?”
“恩!婉儿骑马回来的!”公孙婉儿十分骄傲道。
“还学会了骑马?看来……”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敲响,祖孙二人的闲谈被打断,刘妈妈笑着道,“老夫人,有说媒的人又上门了,这回还是老熟人呢!”
“什么老熟人?”韩老夫人疑惑道。
“朝中四品右中郎将,方将军!”刘妈妈神神秘秘道。
“方将军?”韩老夫人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认得了这样一位将军?”
婉儿会意,也笑眯眯道,“等祖母见到了就知道了,确实是老熟人!”
韩老夫人笑着道,“那便请进会客厅,我出去见见。”
一路上韩老夫人几次旁敲侧击同婉儿打听这位将军,奈何婉儿就是不肯说,让韩老夫人愈加好奇。
待见到了这位方将军,韩老夫人还是狠狠的怔了怔,“这……这不是……”
婉儿背着双手侧过头看她,“祖母难道不知道咱们建康有了一位女将军,也是姓方?”
方玉芷也赶紧起身行礼,“许久不见老夫人,如今见老夫人大好,玉芷同老夫人道一声喜。”
“方家那个小丫头,如今……如今……竟成了个女将军……”
韩老夫人惊讶过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当年听说你去了北方,原我还想一个姑娘家,若是吃亏了可怎么好?现下看来,那担心实是多余了。”
“还要谢过老夫人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