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想理会那老道士的话,可谁料那人越说越是离谱了,“啧啧啧,我还道是什么人能替我挡劫,救下我这条残命。原来是个伪凤,怪不得连上天都要忌惮三分。”
伪凤?
这话传入耳中,春兰的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娘亲时常说起她小时候差点儿被人贩子拐走的事情,那个人贩子扮作道士,也说她是伪凤。
伪凤伪凤伪凤,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道士,说来也奇怪,这老道士脸上虽然狼狈得紧,可身上的衣料竟然是绸缎?
她更奇怪了,探手去摸了摸这老道士的衣服,触手柔软,仿若婴儿的肌肤一般冰冰凉凉的。这老道士到底是什么人?既然能穿得起这么名贵的衣服,又怎么会险些饿死在路边呢?
那老道士仿若能看穿她眼中的疑问,即便春兰没有开口询问,元道长已经道,“贫道元本真,法号木须子,别看老道现在这副落魄模样,十几年前,老道在世上可是很有些名声的。虽说比不得声名大噪的那几位,可老道也是法力无边的能人儿啊。”
春兰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听这位老道长在自吹自擂,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也就不怕被浪费功夫。
就这么着,元道长滔滔不绝的讲着,“当年来求见老道的人那是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啊。华屋良田,宝车美女络绎不绝的捧给我。老道看都不肯看一眼的。昔日,老道住处里可是仆从上千,每日里挥金如土,好不自在。”
“可惜啊,谁叫老道一时糊涂。起了害人之心,这才引来了天罚。后半生只能半疯半痴的苦修,可怜呐可怜……”
春兰对这话也相信了几分,这位道长形容狼狈,可身上却穿着贵重的绸缎,若不是有什么旁的缘故。他何至于险些饿死自己,就是当了衣服都能换一顿饱饭吃。
娘亲从前带着她过日子,再是辛勤操持家中,日子也过得非常拮据。奈何有一次祖母生了急病,眼看人已经不行了,家里却拿不出钱来为祖母瞧病。
娘亲逼得没办法,就典当了自己的嫁衣。那是娘亲最好看的一件衣裳,也是一件绸缎衣裳。单是那布料,就值二两银子。再加上娘亲巧手制作,人们都说,可当三两还多。
可最后……那当铺老板却死命压价,即便当了死当也只当了一两银子。可即便是一两银子,也救回了祖母的性命呢……
再看这老道长的衣裳,脏是脏了些,可料子看似比娘亲的还要好些,起码也能当一两银子罢。一两银子还不能吃一顿饭的么?
那老道士正好说到这里,便接着道,“小友莫要看我衣物华贵,事实上,老道这是一劫。老天是要收了老道的性命。故此,老道只要生出想要吃饭或是喝水的念头,疯癫之症便会发作。若是旁人想要施舍老道些食物,钱财,那人要么就会丢了钱袋,要么就是手中空空如也一个子儿也没有。再或者,那些福缘深厚的都不会看见老道。”
“老道曾在城中呆了两日,日日在最为富贵繁华的街上乞讨。可连着两日啊,偏偏剩饭都抢不到一碗,可不是要饿死老道么?”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春兰忍不住问道,“你年轻时候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报应?”
元道长蔫了一般道,“我曾让一家大官断子绝孙了。”
春兰淡淡的哦了一声,那时她还不知道断子绝孙是个什么概念。
只是元道长无限懊悔道,“那时我自持法力深厚,不怕天劫报应。可后来时而清醒时掐指一算,那位大人其实为官清正,上辈子更是积德行善,福泽深厚,到了这一世后代本来是要出一位皇后的。却被我一时贪图名利给害了。这这这,可不是天大的罪过么?虽说那家人后世会有子孙为恶,终遭灭门之祸,可那也是四世之后,至少百余口子人呐!”
春兰脑子回过一个弯儿来,“这么说,你杀了百余口人?”
元道长耷拉着脑袋闷闷道,“我那时道行还不深……不不不……也不是不深,只是后来疯了,反而道行更精进了。总之那时是没算出这些来……现在可真是悔之晚矣……”
春兰又淡淡的哦了一声……
元道长难得能清醒这么久,心里也高兴,于是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说来啊,贫道昨日还在城中。饿了两日,滴水未进,本来以为这一劫是渡不过了。哪里想到半夜里忽然清醒了一瞬,于是赶忙卜卦求个生路。生路就是你这小妞啊,也不枉费老道赶了大半天的路来到这路边儿等你。终是在傍晚时分等到了啊,要不然,老道活不过明天了。”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老道倒也不是怕死,只是老道功德未满,罪孽还未消。若是就这般入了地府,是要受些苦的,下辈子也要受连累。这才留着残命,想要再消弭些罪孽。”
说完看了看头顶那轮高高挂起的明月,心中纳闷道。老道我自受了天罚,一日里清醒的时候不过一二个时辰,可看眼下这意思,我自从见了这小妮子直到现在还清醒着。实乃怪事也。
于是随口问道,“小妮子,你可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么?说来给老道我听,只看面相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元本真心里想的是,这妮子救了自己一命,又替自己挡了一劫。于情于理自己该回报一二,就帮她卜上一卦,趋吉避凶当作是回报罢。
不过,这妮子的面相看着富贵的很,只是不知八字如何?竟也会狼狈至此?想必也是有故事的?
春兰张口说出自己的八字,元本真在地上拿了根树枝划了划,当作是记下了。
就捏起指尖推算起来,越算心中越惊。
算完之后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头的冷汗,后来,他慌慌张张的探手摸进了胸前的衣襟中。说来也怪,他竟然还摸出了三枚铜钱。
春兰心中也是惊讶,没想到他疯癫至此,身上的钱还能不丢。
元本真现在却顾不上看春兰的神情了,抓着铜钱摇了摇,啪的一声撒在地面上。一枚枚的摆好后看了看,看完之后又一把抓起来,再一次摇了摇掷在地上,如此再三,元本真像是见鬼了一般跳起来。
将蹲在一旁的春兰都惊到了……
随后在春兰不解的目光中,元本真竟然跪在春兰面前呜呜的痛哭起来,“娘娘啊,皇后娘娘,是老道一时鬼迷心窍害了您啊!”
皇后娘娘?
春兰浑身哆嗦着,这是……这是什么鬼话?
什么皇后娘娘?
春兰觉着这个老道士是不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于是爬起来就想逃跑。
元本真看见春兰要走,他也急道,“娘娘啊,您不能走啊!您将有一劫,上天派您来救回我这条残命,原来是别有用意。”
春兰哪里肯听,就要逃跑,这是什么胡话,这到底是什么胡话……
她一定也和这疯老道一样疯了,怎么能听他这样的胡话……
可刚跑出没多远,只听那老道士在身后喘着粗气道,“娘娘啊,您身后的冤魂无数,平白折损您的自身福报。老道……老道我有办法……”
她脚下一个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虽然摔了满脸的尘土,可春兰并不在意,此时心中,反而是……松快……
有办法,有办法了。
她爬起来,几步跑了回去,“你有什么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元本真见春兰回来也是高兴,捋着胡须道,“道士捉鬼是看家本事,捉几个孤魂野鬼更是小菜一碟。娘娘不用担心,贫道顷刻间就能叫她们灰飞烟灭。”
“不是灰飞烟灭,不要灰飞烟灭!”春兰摇摇头道,“要救她们,要叫师太、师叔、师伯和师姐妹们去投胎,去轮回转世,你能做到么?”
元本真听罢愣了楞,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浑浊的双眼逐渐清晰起来。春兰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站在百十来号穿着道袍的女道士,此时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那黑漆漆的眼眶叫元本真都不由的后退了两步。
他赶忙闭上天眼犹豫道,“超度这么多人?”
春兰坚定的点点头道,“能做到么?”
虽说同行三分亲,又都是道士,可一百多口子人呐,超度起来可不容易。
他想着,即便不叫她们灰飞烟灭,至多将她们再送回地府等着投胎也算仁至义尽,何苦非要消耗修为替她们超度呢?
正不知该如何措辞开口,春兰失望的声音传入脑海,“道长做不到么?”
元本真浑身一个机灵,生怕春兰再跑,立即仰着头答道,“能。豁出老道这条命去,也定为娘娘做成此事!”
春兰站在原地开心的笑起来,她跪下咚咚咚的给元本真叩了三个响头,“道长,你救了济化庵的师父,师叔,师伯,师姐们,田花儿承你的人情。以后田花儿孝顺你,伺候你,替你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