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已经包围了雄州,更确切地说,是归信县。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雄大白已经放弃了归义县,将全团五个指挥都集中到了归信县。
昨天的军议已定,今天呼延庚就不再废话,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午夜,深沉的夜空上,云卷变幻。呼延庚走出州衙,登高远望,夜色中,只有西面的雄州,隐约可见一点,黝黑沉默,一言不发。
看来金兵没有连夜进攻。呼延庚想着。那里,有两千五百红巾好男儿,以及十倍以上的金兵。
它牵动了保定、河间、横海,河北所有的势力。宋金双方,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的视线,这一刻,都在注目此地。
这是呼延庚既没有朝廷或者宣抚司的命令,又没有救援友军等迫不得已的理由,完全是呼延庚自行主导,推动的一次进攻。
呼延庚悠然而想:或许,整个宋金战局的转变,就在此处了。
金兵入侵,始于海上之盟,海上之盟的第一仗,就是雄州之战。可以说,宋金之间的恩怨,始于雄州,现在又在雄州转折,莫非天意
战争总是这样,爆发总在预料之外。与金兵接触的时间之早,大大出乎了呼延庚的意料。
就在呼延庚距离雄州还有十里的时候,金兵分出了一支人马前来阻截,人数不多,大约四五千人,但全部是骑兵。
“周近地势开阔,正适合骑兵纵横。将军,索虏的意思很明显,以少部精锐阻截我军前进,继而主力加大攻打雄州的力度。我军必须及早将来敌击溃,否则,一旦雄州失陷,索虏主力腾出手来,我军必陷入两线作战、落入敌人包围之中。”
说话的是杨可发,他与呼延庚,从太原突围求援的时候,就结下了交情。杨可世、杨可胜、杨可发三兄弟,虽说是世家将门之后,但他们这一支早就落败了。三人十数年间战功迭立,硬是猛将拔于卒伍,将这一支的门第又拉起来。现在三兄弟中,只剩下杨可发了。
呼延庚骑在马上,并腿而立,远望前方。军队从五更急行军到现在,士卒的体力消耗很大,仓促应战,肯定不是金兵骑兵精锐的对手。他问道:“鲁智深部,还能撑多久?”
“鲁大师的三团,也是我军精锐。末将看,至多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很了不起了。”杨可发凭借自己的经验,回答道,,他急切地对呼延庚道,“我军初至,阵营未成。末将适才凭高观看,来袭的索虏骑兵,堪称精锐,绝非寻常金兵可比。都统制,请速下决断。”
战鼓如雷,绵绵不绝。远方雄州下,石炮震天;数里地前,鲁智深部拼死搏杀之声,隐约入耳。
呼延庚沉稳自若,他眺望片刻,道:“令:哨探放出十里,重点巡弋我军左、右翼以及后方。”
“左、右翼?”
“鲁智深部比我军来的早,他军少而索虏不拦他;我军一到,我军多而索虏就发动攻势。索虏分明蓄谋已久,打的主意是围点打援,需得谨慎提防,小心为上。”是以,派遣探马为第一要务。
自有人接令而去。
“下步该当如何?”
呼延庚心想,此战也不出奇,无非金兵围雄州以打援,而对援军又采用了分割击破之法,以数千兵牵制我军主力,而以重兵围攻鲁智深。
“传令鲁智深,坚持一个时辰,本将给他大功;半个时辰,无功;不足四刻钟,提头来见。”
“令:一团,二团,六团,结成车队,排成品字形大阵,互相掩护,且战且行。”一团、二团都来自平卢,六团来自横海沧州。都属于呼延庚起家的六个团。这六个团除第五团是随船机动的海军陆战队以外,其余五团都装备有六十四辆偏厢车。
这是用价值十万贯的海盐堆出来的装备,今天,是他们显示威力的时刻了。
呼延庚叫过来郝思文,道,“收拾军中银钱,尽付监阵,开箱子、摆在我军阵后,杀敌不退有功者,立赏!”
他调度得当,命令一道道传下,杨可发、杨三生自问,换了自己,也做不得更好,自是无言,分别前去调动部队,安营布阵。
早先行军路上,呼延庚就防的有金兵突袭,做过了准备。首先,各兵种行军次序,按的就是车阵行军式;随军重车皆在两翼、前锋。凡事预则立,如今布置起来,很方便、很快。
前队驻扎,重车提前;川流不息的士卒,老兵们行若无事,新卒们面带彷徨,在军官们的压制、喝斥下,姑且还算有条不紊。
一团的战斧旗,二团的钩镰枪旗,六团的铁盾旗次第升了起来。士卒们布阵的人流中,呼延庚打马上了高地,观望左右地形。
下午的阳光,很炙热;正前方是轻盔轻甲的金兵骑兵;身后左右是一望无际的红旗、红袍。人、马踩踏出的烟尘,漫天飞舞,呛入鼻中,呼延庚忍不住咳嗽几声。
南边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便是南易水,阳光把它晒成了一条晃眼的白带子;西边十里外的雄州,巍峨高耸。在北面非常远的地方,白沟河在那里忽隐忽现。
河水和城池之间,是一处大致开阔的地带,河边有点草丛,依次向左,略微几丛灌木,偶尔有点丘陵,夹杂了数间破败的农舍,本为田地的位置,早成了废弃的荒野。
“背嵬军。”呼延庚大喝,高宠不在身边,现在带领背嵬军骑兵的是郝思文。
郝思文双手送上背嵬军的大旗:这是一面方形的红旗,旗上一把战斧和一把钩镰枪交叉叠放。。丈余长的背嵬军旗杆,握在呼延庚的手中。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举旗、叫过郝思文,两人驰马奔下,他高喝:“红巾的勇士们!”
骑兵们望旗而聚,呼延庚奔驰他们的阵前,鼓足力气,扬声大呼,他道:“我堂堂中华,历朝历代,过阴山,飞瀚海,马踏匈奴,驱驰突厥,我大宋礼仪之邦,却蒙受塞北宵小轻侮。
“尔等随吾自太原奋起,历代英灵庇佑,护汾州,救隆德,守孟津,镇汴梁,复河间,控太行,夺雁门,救赵州,大小十数战,所向无敌。
“今日,索虏虽众,却多是旧辽降兵,契丹女真、渤海奚部,胜不相让,败不相救。他们的勇气,怎能与我们相比?此正大丈夫报仇雪恨、建功立业的机会!儿郎们,随吾来。”
五百铁骑,三百轻骑,追随在战斧钩镰旗和呼字帅旗之后,滚滚如龙,杀气凛然,气冲云霄,绕过布阵的步卒,穿插向阵地的左翼。八百骑兵人虽不多,却足以扰动敌军的阵形。
气势如虹的骑兵,掠阵而过。呼延庚举旗疾驰的英姿,令所有的士卒,尽皆神驰。
施恩站在队列之中,心神激荡。他以与武松亲厚的关系,担任什长,累次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随着军队不断扩编,施恩现在是押正。而且在前几个月的背嵬军培训后,被授予了锐士。
他是长枪手,按命令调在前阵。直到呼延庚远去,他才收回视线。在他的面前,车阵大致已经布好。车阵后是花装的长枪手和旁牌手。现在步兵们都把兵器放在地上,而人人执弓弩。
他的二十四名部属中,大多经历过战阵,杀过人的有三个。习惯了杀伐,他们又坚信呼延庚战无不胜的功绩,所以,虽然面对的是一场非预期的遭遇战,并不十分的紧张。
前边交战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施恩翘起脚,手搭凉棚,远远望去。鲁智深的三团也扎成了车阵,围住车阵的索虏,层层叠叠,即使没有三团兵力的十倍,也有五倍。
索虏锋锐的旗帜,深入阵中,马蹄震动着地面微微发颤,时不时有惨叫声,血和肉模糊飞扬。施恩大叫一声:“好!又砍掉一个索虏骑兵。”
边上石勇赞叹:“鲁大师真是慈悲为怀,……他手上超度的亡灵有一千人没有?”
施恩道:“算上部属砍的,有吧?”施恩又看了会儿,道:“别说了,索虏的骑兵向着咱们靠过来了。”
他顿了顿,视线一一从兄弟们脸上走过,道,“石勇,一定要小心。你可不是真的石头人,你还有个妹妹刚接到沧州。……薛永,你已经定了下一期的守阙锐士;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年,你就是真大虫了。”
施恩家破人亡,性格大变,当年孟州那个画地为业的坐地虎再也不见了。他心中还有隐隐的一个念头,回到孟州找蒋忠报仇,因此他要尽心尽力的在呼延庚手下打出一个出身来。
他拿出地方大豪的手段,对部下解衣推食,嘘寒问暖。薛永和石勇都是施恩竭力笼络的死党。
薛永和石勇经历了救援赵州一战,都升了什长,薛永一身好武艺,好打抱不平,但一直没什么正经成就,在乡野也无威信,人称“病大虫”
石勇自打家中田地为金兵所占,父母双亡,便成了铁石心肠的一个人,人称“石将军”,好似六亲不认,全无牵挂。但前段时间,他的妹妹居然活着,还跟着大队流民到沧州来了,正赶上救援赵州之战石勇立功受奖,兄妹得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