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沿着闹市区的华丽街道一直朝前开,大约一刻钟后,停靠在南京嘉实利大酒店门前。这家酒店很气派,也很豪华,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十八岁那年和刘立恒来过。
刘立恒停好小车后,走过来为我打开了车门:“饿了吧,随便吃点。”
我点了点头,走出副驾驶座。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刘立恒拥着青春年少的我,一脸稚气地推开酒店的门,目中无人地向里走去。
没有人愿意重复从前,也没有人愿意回忆过去,再看眼前的刘立恒,和当年相比已是面目全非了。
我没有想到,在我最孤独、最无望、最寂寞的时候,是刘立恒最先出现在我的身边,给我一种无言的安慰。
在包间坐定后,刘立恒吩咐服务生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他知道我不喜欢喝茶。我的双手捧着瓷杯,看着上面冒出的腾腾雾气,有一种空灵的感觉。
人生如梦,梦里梦外,真假难分。这就是我的生活吗?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我靠他祖宗千万代,我绕来绕去绕了快十年,又绕回了原点。
我抿了一口热水,一股暖流顿时滑过咽喉,一路下到胃部。我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和辞职前相比,我对刘立恒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预言真的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作用。
刘立恒在点菜:“想吃点什么?甜的还是咸的?辣的还是酸的?”
我看了看他:“酸的。”
刘立恒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了下去:“是小子!”
我没有说话,继续把头扭向窗外。窗外的行人很多,来去匆匆。数九寒天的下午,太阳暖洋洋的,街对面有商家女穿着冬衣出来晒太阳。
菜点好后,刘立恒望着我,那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预产期是哪天?”
我“嗯”了一声,把头从窗外转了过来,面向刘立恒:“7月18日。”
刘立恒点了点头:“不错,好日子,真会掐。”
我不置可否,端起瓷杯抿了一口热水。我的心酸酸的,四同像一顶屎帽子,一直扣在我的头顶上,让我感觉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正常的。
总以为婚姻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的;总以为老公爱的人永远是老婆,而不是其他的女人;总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幸福的准妈妈,在怀孕期间尽享天伦之乐。
我如此看好四同,四同却以冤相报。如果刘立恒知道了四同对我的不忠,我真的难以预料刘立恒会不会把四同的脑袋劈成两半。
菜上来了,一道道的,全部是十八岁那年我喜欢吃的菜,就连酸豇豆的做法也一模一样。
这样的场景,不仅让我心酸,而且让我难过。做了四同的女人后,我就没有想过会和其他男人有瓜葛了,至于和谁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更是白日做梦了。
婚姻的沙漏,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比如我的亲爸后妈,如果当年我亲妈规矩点,妇道点,不背着我亲爸红杏出墙,那么,我就不会多个后妈,也不会多个后爸出来,弄得我两岁就和拖油瓶一样,在学校里尽看人的白眼。
刘立恒本来最有希望做我的男人,他是第一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男人,是他让我从少女变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然而,缘分不是因为你来得早,而是因为你来得巧。和刘立恒的早恋加上前男友的四年马拉松似的爱情,也比不上后来居上的四同那个半年时间。这就是缘分,懂吗?
看见酸豇豆,我的口水终于憋不住了:“哈,我先吃了,小东西在肚子里踢我,我饿死了。”
刘立恒“嗯”了一声,夹了一大筷酸豇豆,丢进我面前的小碗里:“看那小子把你饿的,四同是怎么照顾你的?”
四同?吃饭时间谈什么四同?扫兴!我告诉你刘立恒,今天我的心情才爽那么一点点,一时思维短路才上了你的贼船,不要给你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我瞪了刘立恒一眼,不再说话,闷头吃菜。话说回来,自己的婚姻有漏洞,也怪不得别人,还是打碎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吧。
刘立恒只顾朝我碗里夹菜,自己一口也不吃。我吃得有点急,吃着吃着,包里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打开手机,看看来电显示,是四同的。他奶奶的四同,你还认识我啊,快过年了,你还知道家里有个被遗忘的大肚婆啊?
我想关机,手指一按,按到了接听键上:“喂,什么事儿,我在饭店吃饭呢?”
四同的声音,还是老腔老调:“这时候在饭店吃饭?才几点钟就吃晚饭了?你妈陪你去的吗?”
我的嘴里含着菜,吐字不清:“我和一个朋友。”
靠,我什么时间吃饭关你四同屁事儿!我现在一个人,好得很,安静得很,舒服得很,没有你四同,我日子过得甭提多香!
四同的声音降低了两度:“你几点钟回家?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回家过年。我才从公司出来,半个钟头后到你家。”
接我回家?过年?八成是你家那帮子爷爷奶奶的想孙子了吧!我亲爸说过了,如果你亲妈不上门亲自道歉,我就永远不回家!
我故意拉长了音调:“我回家还早着呢……”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什么婆婆妈妈的,我现在肚子正闹饥荒呢,老娘没有时间和你四同磨叽。我干吗要听你的话,你四同半个钟头后到我家,我就必须赶在你之前回家等你?做你奶奶的黄粱美梦去!
我现在是一个逍遥自在的大肚婆,老娘彻底看透了,算我这块金砖含金量不够,配不上你四同,行吗?我一个人很好,请不要来打扰我,O K?
我现在真有点佩服前男友他妈的眼力了,她没有看错,如果是他那病儿子娶了我,没准儿弄回家的也是一块废材。
废就废了,这年头女人嫁个好男人比登月还要难,有时间和男人磨叽,还不如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想到这里,我继续埋头吃菜。
刘立恒听着不对劲儿,喝了一口老白干,扬起桃花眼问:“你是不是回娘家住了?四同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又提四同,刘立恒你为什么眼里除了自己就是四同!我家四同关你屁事儿?你吃你的饭,喝你的酒,看你的蓝天白云,你爱干吗就干吗,四同和你绝对没有一点关系!
连老娘都操不好的心事,你刘立恒也想操?四同是男人,你也是男人,你那时怎么对我的,四同现在就怎么对我。这样的答案你该满意了吧,彻底开心了吧?
哪个女人一生没有错,不过,如果一个女人始终重复过去的错误,那就是你们男人的错了!
我瞟了刘立恒一眼:“四同和我很好,我们很恩爱!”
刘立恒手里提着酒杯,猛灌了一口:“恩爱就好,恩爱就好……”
我放下筷子,哈哈大笑:“怎么了,说得那么勉强,是不是醋瓶子翻了?”
刘立恒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醋瓶子翻了?桌上有醋瓶吗?”
靠,桌上没有醋瓶你不吃醋用那眼神看着我干吗?我是你的前女友,又不是你的前妻,不要以为今天上了你的小车吃了你的饭,就是你的老婆了。
刘立恒看见我大笑,有点不自然:“你笑什么?”
我不置可否,其实心里在哭,眼泪是无声的,划破鼻腔后直穿喉咙壁,苦而酸涩。我放下筷子,不做声了。
空气有点沉闷,刘立恒喝着闷酒,喝着喝着,就说起了没头没脑的话:“慕容,听单位同事说,你结婚那天在婚礼上搞出了八个爸爸妈妈,我说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出世的话,他到底跟谁姓了?”
我撇了撇嘴:“跟谁姓?这还不简单,跟老祖宗姓呗。”
刘立恒“哦”了一声:“貌似你家四同跟老祖宗不是一个姓吧?”
刘立恒是人力资源部部长,全公司几百号人的档案资料全部归他管。他对四同家的老黄历记得比我还清楚,真是烂笔头不如好记性。
我点了点头:“嗯,不错,四同跟他亲妈姓,不跟老祖宗姓。”
刘立恒用筷子夹了一粒毛豆,放进嘴里,很流氓地来回咬着豆壳:“子从父姓,在中国有几千年历史了,你家四同随母姓,你儿子将来随老祖宗姓,一个字,乱!”
乱?乱就给它乱了!上辈人乱了姓,下辈人拨乱反正。等我儿子出世了,一定要叫他认祖归宗,才不让他像个野孩子一样,跟着外姓人到处跑。
四同跟谁姓,我不管,那是上辈人遗留的历史问题,连四同他亲爸都纠正不了的事儿,我瞎操心个大鸟!
至于我儿子跟谁姓,我就不得不管了。这个不是跟谁姓的问题,而是认不认老祖宗的问题,两个问题性质不一样。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肚子已经有点饱了。我不想和任何人研究儿子的姓名权,包括刘立恒。吃得差不多了,我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的那棵桂花树,还在老地方,十八岁那年,刘立恒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开了一间房,拿去了我的处女身,临走的时候,在树身上刻了他和我的名字。
当时,刘立恒用迷死人的桃花眼望着我说:“慕容,这棵树见证我们的开始,若干年后,我们再来这里,希望多了我们的子子孙孙。”
我看着桂花树,想着刘立恒当年的话,恍若梦中。子子孙孙,多么具有嘲讽意义的子子孙孙!
刘立恒看着我,半晌说了一句:“等你儿子出世了,给我做干儿子。”
干儿子?刘立恒你想儿子想疯了?趁自己年轻,赶紧结婚,去造一个人。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亲。你莫名其妙认个干儿子回家,以后怎么和老婆交代?
我捋了捋刘海,嘿嘿一笑:“不要开玩笑了,四同的儿子怎么会做你刘立恒的干儿子?这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事儿,省省心吧,如果你没有女朋友,我明儿给介绍一个,好不好?”
刘立恒听说介绍女朋友,眼睛亮了一下,顺水推舟:“好啊,这事儿就拜托你了,不过,记住一点,要按照你的模子去找,不要百分百相似,只要千分之一神似。”
我的姑奶奶,你刘立恒找对象还拿我花慕容去做模子?上帝造人没有模子,这个难道你不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这个你该知道吧?
你找对象,关我鸟事儿?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位千金小姐适合你刘立恒的口味儿,这个大媒人我还是会做的,问题是我现在这里没有半个备份儿的。
我看了看手机,时间不早了,天也快黑了,我怕后妈担心,准备打道回府:“刘立恒,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刘立恒手一挥,立即过来一位服务生,结完账,开车把我送到了夫子庙的家门口,然后掉转车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