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长箭短针 (3)
乡村小市集或村落,民众生性勤劳俭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睡早起,家中点灯的时间有限,夜间减少活动,省些灯油,怎么可能家家彻夜悬灯?
那排灯确是奇怪,像是一字排开,估计每盏相距有两三丈,而且很可能是大型的气死风圆型灯笼,所点的也可能是牛油大烛,而非石蜡或乌柏蜡制品,不可能彻夜照明,除非半夜添烛。
共有十二盏之多,远看像一排列星。
“前面是真定县与获鹿县交界的营口村,只有百十户人家,唯一的庙是土地庙,哪来的庙会?”中年骑土以权威性的口吻说,大概曾经在这段路往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走近便明白啦!”
“咱们该歇息饮马了。郊口那条小河的水真的很清澈,喝足了最好换水囊的水,到府还有十几里,天亮之前不会有饮食入肚。”
真定府的附廓县也叫真定,南面与获鹿县的境界仅十余里,赶到府城早膳绰有余裕,夜间途中不可能有小店供旅客享用。
走了四五里,中年骑士又大惊小怪了。
“灯笼是悬挂在村外的,高度一样,灯式相同,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委实可疑。”
中年骑士说:“咱们必须对可疑的事物留意,可别无事卷入无谓的是非里。我先到前面看看。”
“每样事都大惊小怪,日子难过得很呢!葛老哥。”
留掩口须骑士仍然懒洋洋,反对同伴先前往察看:“咱们是旅客,地方上的事与咱们无关。”
“我还得去看看,你们小心了。”
健马冲出,立即引起后面第二组骑士的注意,以为出了情况,立即往前拉近。
中年骑土在小桥头下马,在桥栏挂缰安顿坐骑,开始观察附近的景物。
大官道宽有五丈余,河宽仅三丈左右,架起的大木桥长宽都是四丈,桥头两侧,竖起两丈高的灯柱,各悬了一盏大型圆式气死风灯笼,烛粗近寸,光度甚佳。
桥北面百十步官道右侧,便是小小的营口村,可能早年是军队屯田的小营寨,所以土围墙高大得像南方的城墙。晚上想进村,休想。
灯柱往东西延伸,每隔四丈悬灯一盏,看不出任何异状,那只是大户人家夜间外出办事的照明灯笼,没写有姓氏或堂号。写了字的灯笼,会产生浮动的阴影,影响视线易看到鬼魅。
不可能找人询问,也没有询问的必要。
看不出异状,中年人回到桥头,举手打出信号,远在里外的两组人马立即会合,同时策马动身接近。
小河成半弧绕过营口村,大木桥正在半弧的顶点,灯柱却是东西整齐排列的,最后一根灯柱,距草木丛生的河南岸已在百步外了,因此中年人并没察看河岸,当然也没有察看的必要。
距桥头还有三四十步,桥北二十余步突然火光一闪,轰然一声大震,火星曳尾摇曳直上十余丈高空,砰然一声大震,光芒耀目。
旗花信号,军用的指挥工具。
所有的人皆怔住了,怎么一回事?
“四海牛郎,纳命!”叫吼声震耳,人影纷现。
弦声狂鸣,第一波箭雨到达。
难怪灯笼如此明亮,用途是照亮目标。
“哎……呢……”中年骑士第一个遭殃,身上共中了三支狼牙,倒在桥头挣命。
真有上百名箭手,从河岸的草丛冲出,一面冲一面发射狼牙箭,箭雨向人马集中港射。
第三组骑在百步外,但仍在弓箭的威力范围内,所谓百步穿杨,意思是弓箭威力最强的顶点。
幸好路两侧是麦田,用狗爬式或蛇行术,可以完全掩蔽,是唯一逃走的生路。
聪明机警的人有福了,第一个反应便是滚落马下向外爬入麦田。
四海牛郎是最聪明的人,爬得最快。
二十二匹马,倒了十九匹。
三匹无主的坐骑,站在已死的主人身旁摇首拂尾。
一阵围搜,花了半个更次时间。
共带走了十五具尸体,马骸也拖走了。
白衣军纵横天下期间,在这条路上四次往来,进围京都,但沿途的大城,皆屹然无恙。
白衣军山东响马均以骑兵为主,没有攻破大城的能力。
真定有三座城,城高三丈。
顺德府城也高三丈,而且有高度相等的外关城;这是说,有两道城墙。
当年燕王举兵夺乃侄的天下,三十万大军也攻不破真定城。
飞虹剑客曾在真定卫与神武右卫(两卫共城)的武学舍任教头,真定与顺德保卫战中,他和他的学生,立下相当大的汗马功劳。
这是说,邀请军卫派百十名箭手,夜间半途杀死三二十个强徒,简直不算一回事。
杨敏向神针织女面授机宜,要她催乃父动用官方力量,很快便有了结果。
如果是白天,一个也逃不掉。
四海牛郎前往京都筹建山门的大计,被一阵箭雨勾消了,损失了四分之三爪牙,成了落水狗。
他与死剩的爪牙,必须尽快地逃出京师进入河南。
飞虹剑客与顺德群雄,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以为自己是超级的强龙,可以任所欲为过江吃遍地方的龙蛇。
现在,他知道地方的龙蛇也是超级的,他犯了轻敌的错误,付出可怕的代价。
不能走大官道了,打算赶回来城往东走山东出境。
营口村至奕城四十余里,他们只能靠两条腿啦!身上除了兵刃与百宝囊荷包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真够狼狈的。
幸好百宝囊与荷包内,盛有金银和宝泉局的银会票,食宿不会有问题。
糟的是一男一女两随从受了伤,各挨了一箭,一伤背一伤右胳、伤势不太重但也不轻,走起路来得派人扶,哪能快速赶路?
走了五六里,天快亮了,危机也近了,他们哪能逃得过搜索眼线的耳目?
曙光股俄,看到路东两里外,有一座小小村落。
“到小村藏身。”他咬牙切齿宣布:“晚上再走,回顺德。”
本来商量好了的,改道走山东,他突然改变主意,六位爪牙不知所措。
“长上,回顺德干什么?”夫狼公羊毅惊问。
“回去宰飞虹剑客,宰顺德的豪霸。”他领先进入小径:“一定是飞虹剑客做的好事,此地没有人知道我四海牛郎。”
“长上,如果是他搞鬼,咱们反而回去找他,他一定欣喜欲狂求之不得。”飞豹孙陵冷冷地说:“他会张开双臂,欢迎咱们七个残兵败将,正好一网打尽,永除后患,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飞豹说的是嘲弄话,显然对这位长上的自大狂傲颇为不满,甚至有反感,逃都来不及,怎能不要命反击?那是送死。
“我实在不甘心。”他恨恨地说,语气已表示取消回顺德的打算。
“不甘心也得甘心,长上。”飞豹也不再冷言冷语:“我几乎可以保证,官道沿途都有他的眼线警戒网,咱们的行动如果被他所掌握,他会用一切手段,不计代价斩草除根。咱们唯一可做的事,是脱出他的势力范围。”
飞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夷陵双凶本来就是不怕死的屠夫,但并不愚蠢,知道何时应该怕死,无谓的牺牲不值得。替主人分析利害,也是他的责任,主人是否听从采纳,他无权强迫主人接受,说完急步抢到前面探道,留下这些话让主人咀嚼、吞食、消化。
小村落的炊烟吸引他们,七个人加快脚步直趋小村。
中年村妇与六位扮成村夫的中年人,出现在营口村外桥南的斗场,由六位中年人率领,进入田野寻纵觅迹,终于在南面两里外,找到马靴留下的遗痕。
是聚合的靴印,其中有一双女靴的痕迹。
这段时日没下雨,浮尘中留下的新脚印难瞒行家的法眼。
不久,她从营口村乘坐骑出发往回走。
已经是近午时分,南下的旅客早就过去了,她单人独骑不徐不疾南行,一面留心路两侧的景物。
足迹已乱,不必留心路面了。
在岔路口地勒住坐骑,目光扫过小径,延伸至两里外的小村,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晶亮明眸,焕射出阴森的冷电,银牙咬得死紧。
没错,有眼熟的明显靴痕。
那稍小的女靴,她一眼便看出是她所要追踪的猎物。
她不需下马察看,心中了然,一抖缰,健马重新南奔。
他们在一家农舍借住,饱餐后上床安眠,为了防险,派出一个人监视唯一的入村小径。
但有树林挡住视线,无法看到大官道三岔口的情景,即使能看到,也看不清马上的村妇是何模样。
监视的人一个时辰换班,午后的一班,正是那位身材高挑健美的女随从,一身沾了尘埃的漂亮天蓝色骑装不再亮丽,像是又赃又皱的旧衣,半统小马靴也沾满尘土,右靴统外侧裂了一条缝,那是利箭擦过的遗痕。
女随从的精神姿态还算良好,一手叉腰一手按佩剑,站在村口的一株大树后,目光落在里外小径折向处,留意是否有岔眼的人物出现。
小村仅有十余户人家,大人们都到地里工作,小娃娃们只在村内玩耍,不妨碍女随从的监视工作,她也懒得理会身后村中传出的儿童喧闹声。
她忽略了身后,身后应该不会有危险。
村外围栽了不少果木,桃李杏梅枣一应俱全,野草也繁茂,但有人走动,一定可以很早发现。
从村内出来的人,却不易发现了,除非脚下沉重有声息发出。
正凝神向前眺望,因为小径尽头出现一个村民的身影,对身后的警戒,完全疏忽了。
上体突然向前微倾,脚随之跨出一步站稳了,不由自主地伸右手至身后摸右腰眼,摸到一根刺状物。
双腿一软,身躯一晃,踏前一步扭转身,脸色突然苍白如纸。腰脊的十四节椎骨右一寸半,肾俞穴有那根刺状物。
她是行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且她知道,入体最少也有三寸以上。肾俞穴即使插入一枚两寸长细小的牛毛外,也只能活六天。这根刺状物,最少也比牛毛针粗十倍,伤害的程度可想而知,整条足太阳膀胱经脉都切断了。
她看到身后丈余,站着挟了长布卷的中年村妇,正用阴森怨毒的眼神很盯着她,左手掌摊开,掌心有一枚四寸长的无影神针。
“你……你你……”她勉强站稳,仍试图拔剑。
“神针织女。”村妇举起针:“你该知道这种无影神针,你腰眼中就有一枚。”
“你卑鄙偷……偷袭……”她的剑拔不出来,手上的力道正急剧消失。
“你的主人用偷袭的卑鄙手段在先。”
“我……”
“你快要倒下了。”
“啊……”她拼余力发出警号,但音量不足,声未落,砰然仆倒,开始抽搐挣扎。
“我会慢慢地,有耐心地像伺鼠的猫,等候机会送一铲除你们,我是很有耐心的,而且阴毒。”神针织女一脚踏住她的背,拔回无影神针,消失在一旁的桃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