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舟是在头一天后晌抵达京城的。
也就是说,他刚回京城,边关就出事了。
当然,出不出事,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现在赵家也跟着被围了,李远舟自然就难免多想一些了。
赵书棋叛国一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楚阳并未曾瞒他。
只是,他没想到,赵书棋竟然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曝露了。
现在,赵家上下三百余口,只怕就算是都杀了,都不足以令皇上泄愤!
若是再加上了九族,那赵家只怕要死上数千人了。
李远舟微微摇头,他并不是一个仁慈之人。
生在这样的家境里,他可以儒雅,但是却绝对不可以仁慈。
特别是,这么多年来,他所受的教导,都是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赵家之人,纵然无罪,可是这么多年,也因为一个太后,一个赵太师,享尽了无数的荣华富贵。
若说他们都是无辜的,只怕也不尽然。
曾经盛极一时的赵家,赫然就出现了这样的神转折!
赵太师已经殁了。
而赵家的所有文臣武将,也因为他的死,而都在家丁忧。
如此一来,这一次,赵家被围,可以说是无一落跑。
行至这一步,明眼人哪里还有瞧不出来的?
赵太师之死,可以说是赵家噩运的开始了。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从赵太师之死,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李远舟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一一串联起来,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无论赵太师是真地药石无医,还是被人算计谋害,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死,赵家但凡是担任着要职的文臣武将,都回来了。
而且,眼下,赵书棋叛国一事被曝出,赵家是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初,可是赵书湛等人亲眼看着赵书棋下葬的。
你现在说你不知情?
谁信?
李远舟在书房里琢磨了许久,又将各方送来的消息都过了一遍之后,提笔疾书,命人给西京的楚阳送去。
之后,便深吸一口气,去了父亲的书房。
李相此时正在处理着一些公文。
身为相爷,占了这个位子,就总要为君分忧的。
李远舟过来之时,吩咐小厮都退下了,自己悄无声息地进了书房。
看到父亲上身前倾,正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微微看了一会儿。
募地,听到了几块轻咳。
李远舟回身,亲自倒了茶,然后再十分恭敬地递了过去。
李相不曾抬头,见有茶水过来,直接接过便饮了两口。
之后再将茶杯送出去,由始至终,眼睛都是盯在了桌上的那道折子上的。
又写了片刻,似乎是累了,身子后仰,出了一口长气。
眼角一动,这才看到了一直站在那里的儿子。
“你过来了。”语气淡淡地,还带着几分疲惫的神色。
“父亲,赵家的事情,皇上那里只怕是不会转还的余地了吧?”
李相点点头,“这件事情,不可轻举妄动。赵家的人,自然是都保不住的。就连四皇子妃,只怕也是要受到牵连。眼下,就是要看看那些拥护四皇子的人,作何反应了。”
从皇上下旨到现在,也过去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
四皇子一派的人,应该也已经凑到一起了。
关键就要看,他们是打算保四皇子,还是打算直接放弃了。
放弃四皇子的可能性不大。
而且,这件事情,想要让四皇子平安无事地挣脱出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关键就要看,底下的人怎么做事了。
京城这边的名门勋贵们,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可是西京的楚阳则是悠然自在地很。
当然,如果忽略掉他此时手上正拿着的尿布的话,就更为妥当了。
霍瑶光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你说说你,给儿子取个名字,就这么难吗?”
楚阳一噎,“媳妇儿,我是觉得吧,那些俗气的名字,哪里能配得上咱们儿子?可是偏偏,我这脑子一时片刻又想不起更好的了。”
霍瑶光直接瞪他一眼,“这孩子现在都五十天了,你现在跟我说一时片刻?楚阳,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面对妻子的义正言辞,楚阳十分识相地怂了。
“那个,媳妇儿,你别急,其实吧,我已经托人给咱儿子去取名了,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了。”
“谁?”
楚阳神秘一笑,“佛曰,不可说!”
霍瑶光直接送他一记白眼儿,不理他了。
此时,相府的书房里,李远舟和相爷还在讨论着赵书棋叛国一案。
“有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赵书棋,由此可见,的确是不曾冤枉了他。”
李相说完,却又重重一叹,“静王可曾与你有书信上的来往?”
“回父亲,这几天没有。”
“你才刚刚回来,我就问你,之前你去西京的时候,王爷可曾与你交待过什么?”
李远舟想了想,“楚阳,”刚说了两个字,对上父亲带有威严的视线之后,又清了一下喉咙,“王爷说,据一些贩夫走卒们说在关外有中原人,而且还不少,都是骑兵,所以,他曾派人去侦察过,最终确定赵书棋就在关外。”
李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笑。
一手在桌上连拍了几下之后,才又笑道,“王爷当真是大才!”
李远舟不解。
“既然是晚上夜袭,敌方自然是不可能点燃火把的。可是在赵书棋出现之后,夜深之时,如何能看清楚他的五官?而且还是在混战之时?”
李远舟一怔,“父亲是怀疑云容极报了虚假消息?”
李相摇头,“非也。那些人看到了赵书棋的脸,定然是定的,云容极这么做,也就是为了让底下的那些人,对他死心榻地!应该是早有准备了。”
李相所猜不错。
原本一片混战之中,自然是不可能还有人特意举火把来照明的。
只不过,就在赵书棋出现后不久,便有人迅速靠拢,而且,人手一支火把。
如此一来,才让赵书棋意识到了危险,想要迅速撤离。
而云容极之前就特意安排了人,火把照亮的瞬间,便高喊了一声,“那是叛将赵书棋!”
接下来,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李远舟虽然聪明,也的确是善于谋划,可他不是武将,而是文臣。
就算是一直有习武,也只是为了防身,以备不时之需。
带兵打仗,他不及云容极。
“父亲,您怀疑赵书棋的事情,是被静王故意曝出来的?”
“皇上早就知道了赵书棋还活着的事,而且也是楚阳密报给皇上的。之后,皇上定然是私下里进行了暗查,最终确定了赵书棋还活着的事实。只是,他一直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才一直纵着赵家到了现在。”
李远舟的眉眼一动,“那赵太师的死,岂非是太过巧合了?”
李相点头,“不错,的确是太过巧合了。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便好,没有必要再去深究到底是何人动的手脚。”
这意思就是说,有可能是皇上,也有可能是楚阳了?
李远舟的心里咯噔一下子,知道楚阳这是报仇心切了。
“父亲,当年楚家的事,您知道多少?”
李相沉默了许久,久到李远舟以为父亲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又出声了。
“楚家的事,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太多了。其中,手段最狠,出力最大的,就是赵家了。”
这个,李远舟并不意外。
不然,楚阳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想要让赵家灭门。
“父亲,还有一事。”
李相挑眉,“嗯?”
李远舟表情有些无奈地将一封信自袖中取出,“这是儿子回来之前,静王爷让交给您的。”
李相接过来,看毕,竟然哈哈大笑。
“这个楚阳,当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话虽如此,还是仔细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提笔写下一字。
李远舟站在一侧,看到了是一个玄字。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李相话落,将上面的墨迹慢慢吹干,“你将此信给静王爷送去。”
“是,父亲。”
接过来,还有些不解。
李相看他一眼,有些宠溺道,“他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而且这么久了,竟然一直不曾给孩子取名字,也当真是够可以的了。王妃不曾与他闹,也算是王妃好脾气了。”
李远舟这才明白,这个玄字,竟然是未来小世子的大名。
楚玄?
夜玄?
不管是姓什么,这个玄字,的确是有一种令人听而生畏之名。
待李远舟拿着走了,李相脸上的笑,久久不散。
直到他自抽屉之中,取出来一小沓的纸,才淡淡一笑,一一地翻阅了。
上面每张都写满了名字,都是他之前思前想后写下来的。
可是就在看到了楚阳给他写的信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这个玄字。
总觉得,只有这个字,才是最适合未来的小世子的。
楚阳想要请封儿子为世子,也得待孩子过了百日之后。
当然,也可以等过几年,孩子懂事一些,都是可以的。
一般来说,皇室还是比较重视这些的。
大多数,都是要等到孩子一周岁的时候,才会请封世子。
原因无它,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家业交到一个痴傻之人的手中。
而一岁的孩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也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李相伸了个腰,再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似乎是真的快要不顶用了。
好在儿子出色,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皇上早前便不止一次地想要让李远舟直接入朝,可是李相不曾应了。
直到这一次的齐王之乱暴发,无奈之下,李远舟才让儿子进了朝堂。
而现在,自幽州回来,只怕,这个儿子就要被皇上重点培养了。
皇上属意的皇位人选,应该很快,也就可以清楚了。
不到最后一步,宫中的任何一位皇子,都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皇帝的。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现在看似是四皇子最无可能了,可是,皇家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如此一想,李相的唇角微微勾起,京城平静了太久,也是时候该乱一乱了。
当年楚家的惨案,如今就要应验在赵家人身上了。
甚至,赵家比楚家还要更惨!
因为楚家只是本家遭受了灭顶之灾,旁系虽然也有受到冲击,可是在当时不怎么起眼的那些旁系子弟,还是都很好地活了下来。
所以,时隔二十多年,当年参与过的人,也都该付出代价了!
梁国公府,此时则是闹腾地有些不像话了。
因为消息是云容极命人送回来的,所以,一些想要打听得更清楚,更详细的消息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奔着梁国公府来了。
云容极好歹也是梁国公府的世子,他们就不信,梁国公这个当老子的,会不知道内情?
事实上,他还真不知道!
接连送走了两拨人之后,梁国公气得脸都绿了。
“这个小狼崽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不知道跟我打声招呼,他是真没把我当成他老子了!”
云夫人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替云容极说着话。
“你这就冤枉咱们儿子了。昨天晚上才打的仗,战报自然是第一重要的,先给皇上送过来才是最要紧的。指不定,一会儿他的家书就能到了呢?”
“屁!”
梁国公气得直接爆粗口了。
“他若是有心,完全可以直接派一人连战报带家书一块儿送回来的。我看这混小子就是成心的。”
“是是是,他是成心的!”
云夫人也没法子了,只好再劝了劝。
梁国公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梁国公府早晚都是要由他来继承的。
所以,不管云容极做了什么,梁国公都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几次想要请家法揍人,都被云夫人给拦下了。
真要是打坏了,那就是打坏了云家的继承人呢。
这事儿,自然是马虎不得。
现在看到老爷被气成这样,云夫人也只得叹了声气。
这京城地界儿上,有需要梁国公和夫人亲自招待的人不多。
绝大多数来打听消息的人,都被管家给打发了。
“老爷,夫人,世子爷的信送来了!”
云夫人的眼睛一亮,面上笑得快要开出花儿来了,“我说什么来着?你看看,现在儿子的信不是来了。”
梁国公看过之后,面色倒是平缓了许多。
云夫人伸长脖子也想看看,这儿子不在跟前,看看他的字迹总可以吧。
可惜了,梁国公直接将信给收了起来。
“这是边关要事,你一介妇人,还是莫要看得好。”
云夫人一听,先是一怔,随后便委屈地掉起眼泪来了。
“这个孩子,你说说,怎么送封家书,还是我不能看的?当初我就说不同意让他去边关的,你非让去。现在好了吧?这边关有了第一战,后面就会有第二战,到时候,咱们儿子可就真地要跟敌人硬碰硬了。”
梁国公处理大事,可能还是比较明智的。
可是一对上了这妇人的哭哭啼啼,就没招了。
“哭什么?咱们儿子好着呢,没受伤,精神着呢!”
“真的?”
云夫人也盼着信呢,就是想知道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听老爷一说,她总算是能放心一些了。
“行了,你不是给他安排了小厮在身边儿伺候吗?三天两头儿地给你送信来,你差不多就得了!”
云夫人面上一窘,不说话了。
管家一路小跑着进来了,“老爷,李相爷来了。”
梁国公的眉毛一挑,“这个老东西怎么来了?”
“老爷,李相爷穿的是便服。”
“知道了,将人请进来吧。”
梁国公一脸的不高兴,嘱咐了妻子两句之后,去了书房。
李相和梁国公府的关系算不得多好,可是也绝对不算坏。
他亲自过来,梁国公自然也是要亲自招待的。
“相爷可是稀客呀!我这梁国公府的庙小,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免得一会儿我这书房再被你给撑破了!”
一张嘴,就怼得人想要拂袖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