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汉办事一向畏畏缩缩,可自打妖怪露面逃掉后便一直敢为人先。
我怕他报仇心切,反而遭了妖怪的暗算,便快步跟上,可又忽然想起背着老三的赵然:如此之高的庙宇,叫他背着人如何爬得上来?便转回身和赵然一同架了老三,跟在赵老汉和四叔的身后。
石阶共有九九八十一道,我们爬到最顶端的平台上,将整个山谷的景色尽收眼底。
但见树木葱翠,荒草漫野,宛如一片翻动着绿色波浪的海洋。而在绿海的边缘,便是远处那片干枯的尸桃林了,它裸露在地表的灰黑色土壤上,散发出一股阴沉沉的死亡气息。再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风拂面而来,吹干了满身的臭汗,让人顿觉清爽无比。
朱漆的庙门高大宏伟,由于年深日久,漆皮斑驳脱落,可庄严之意犹存。庙门正中刻着一张巨大的怪脸,它半眯着一双细长的眼,末端上翘,仿佛带着一抹渗人的邪笑。
我感觉这张怪脸似曾相识,猛然想起曾经在桃源入口的石崖上,见过一张似有若无的怪脸,两者竟是如此神似!
正在这时,我听身边的赵然道:“咦?这门上怎么刻了一张凤脸?”
闻听此言,我先是一愣,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瘦削的怪脸:
——它头顶云形凤冠,眼角上扬,微张着尖利的鸟喙,与石阶下的两只凤凰相貌一般不二,分明就是一张凤脸。转而细想,入口处的石崖上一定也是这张凤脸,只不过因崖壁斑驳,未能辨出罢了。
我恍然大悟,看来四叔的推断不错,这凤凰确实被桃源先民认作守护神,在每一个重要的地方,都有它的身影。
庙门两侧分列八根石柱,柱子上雕刻着凤舞云端的图案,正中黑漆描金大匾,上书四个大字:
仙基永固!
赵老汉几步走到庙门口,伸出双手便要去推那两扇厚重的大门。
这老汉近来为何如此鲁莽?
我怕还会出现昨晚鬼蝠袭人之类的事,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一手提刀护卫,一手助其将庙门推开。
赵老汉见我助他,扭脸朝我一笑:“多谢大侄相助。”
在他双眼扫过我的一瞬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双眼睛,还是人眼吗?
就见赵老汉脸色晦暗,眼窝深陷,一双眼球血丝密布,仿佛是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的恶鬼。难道仅仅是由于昨晚没休息好,他便变作了这副模样?
赵老汉没有注意到我的错愕,径直将沉重的庙门推至两侧,当先一步跨了进去。
我担心他的身体发生了如此变化,也许是得了什么病,在后面小声地问了一句:“赵老伯,您没事吧?”
他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头也不回地答道:“没事。”
我皱了皱眉头,望向四叔,四叔示意我不必多虑。
赵老汉痛失二子,如今连老三也病得人事不知,急火攻心之下,眼珠起红线,这才血灌瞳仁,怕是非要找到那妖怪,与它拼个鱼死网破才能罢休。
我心中狐疑,跟着四叔进了大殿,却突然发现前方的四叔和赵老汉像木偶一样僵在了原地。我不知有何变故,视线移至前方,立刻也张大了嘴巴!
大殿正前方,端端地摆着一座三米多高的人像。那人像作道士打扮,头戴道冠,身穿长袍,腰挂玉带,脚穿一双登云靴,踏于祥云之上。他手拿拂尘,三缕长髯迎风飘洒,目光炯炯仿似九重天界下凡的神仙。
而令我们惊叹的是,人像通体青绿,光洁莹润,分明是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
赵老汉之前曾给我们看过一只三足玉盏,其材质与面前的玉像一般不二,显然是同根同脉。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盏便已是无价之宝,那么此玉像的价值,恐怕更是无可估量了。
四叔已顾不得什么礼仪,迫不及待地奔至玉像跟前,伸手抚摸,口中啧啧称奇。
这玉工的手段极其高妙,将玉像雕琢得细致入微,每一线衣褶、每一根发丝都处理得生动自然,当真是活灵活现。
我们的目光全被玉像吸引了去,正在此时,突然听到身后的赵然大吼一声:“大家小心!”
我们被他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这才注意到,玉像身前的方形青玉供台上,摆着一只青玉香炉,而在香炉中并排插了三根供香,燃着的香头有青烟缓缓升腾。
本来我们对庙宇中上香之事已司空见惯,所以乍看之下并未发觉异样,可此时经赵然提醒,才猛然清醒:桃花源早就断了人迹,哪里来的香火?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惧地注视着这尊玉像。
它通体散发着柔柔的青绿光泽,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而且表面纤尘不染,与大殿周围满布灰尘的破败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赵老汉“扑通”一声跪伏在玉像跟前,叩头如同鸡啄碎米,嘴中不住叨念:“神仙爷,小老儿不知您大驾在此,贸然闯入仙府,请您恕罪,请您恕罪!”
我不知赵老汉此刻唱的是哪出,原本就悬着的心被他装神弄鬼地一阵叩拜,弄得险些从嘴巴里蹦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恐惧是会传染的,赵老汉这些不负责任的举动无疑会让我们在恐惧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我心头火起,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吼道:“你又发哪门子的疯,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赵老汉一甩胳膊,将我挣脱:“哎呀,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怂娃子,你没见这神仙爷显灵了吗?”
我大怒道:“哪有什么神仙显灵,这几根烂香分明是那两头妖物吓唬人的伎俩,你给他磕什么头?”激动下,我冲上前便将那三根供香抓在手中,丢到地上一脚踩了下去。
赵老汉不曾料到我会有如此举动,口中大吼一声:“你这是做甚!”同时冲上来一把将我推到一旁。
我一个踉跄倒退两步,但脚下的供香已经被我踩得碎成了几段。
赵老汉气急交加,额上青筋暴起,一双通红的眼睛血丝密布,恶狠狠地盯着我,看其架势,恨不能扑上来咬我几口。我也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地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