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雨,她端着茶点从膳房出来,朝小姐的闺阁走去——柳小姐晚餐吃的极少,有时会吩咐备两道饭后点心,只是云梦来了以后,不论小姐吩咐与否,她都照例送去,要亲眼看小姐吃一些才肯回去休息。虽有闲言碎语,柳夫人却放宽了心,愈发信任起云梦。
“这孩子,就是不大会说话。”背后,提及云梦,柳夫人这样叹息。
“小姐,云梦进来了。”她敲门推入,放好雨具,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点,转身却见尧清走来,一时无措,低首道:“云梦无礼,不知公子在此。”
“不要紧,我来拿吧。”
手上轻了分量,她仍垂着首,却听一声温柔吩咐:“下雨了云梦,你再去取件雨具,尧公子过一会儿便走了。”
“是。”她恭恭敬敬地退下,一直低着头。
“天下雨了,你却要赶我走?”“那我不让你走——你喂我一口。”“我已经端茶递水,柳小姐还要我侍候你——”“你——谁要你侍候了?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她不想听到这些话,可是隔着门,隔了雨,这些话还是隐隐约约地飞进了她的耳朵。她低着头,一直低着头,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可是,走了半天,她竟发觉走错了路,抬头时,雨水从伞上破损处漏下来,落在脸上,凉凉的,总算清醒些,知道要做什么了。
柳无双拿花茶润了润嗓子,细嚼慢咽起桂花团子,看尧清微微皱起的眉目,不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你吃这么香,我也想尝尝了。”尧清展眉笑。柳无双笑着夹给他一块米糕。“可我想吃你这个。”尧清咬走米糕,笑道。“那怎么办,没有了啊?要不,你要吃剩下的吗?”柳无双把嘴边的桂花团子递给尧清,笑眯眯看他吃下去,十分满足道:“好吃吧!”“好吃。”尧清点头,“那个叫云梦的,手艺不错,什么时候,我可以向她取取经…”“你们男人家,取什么经?”“还是学点厨艺好,以防你挑食。”尧清正经道。柳无双不屑道:“我才不挑食。”“喔,你还不挑食?”“我挑食吗?”筷子戳穿绿豆糕,柳无双抬眼问尧清,他吸了口气,笑道:“不挑,不挑。”眼看着姑娘抽出筷子拨了拨那块糕,还是不防她一根筷戳起半块糕的把那分尸后的绿豆糕全递了过来,“我吃饱了,那,给你。”
他自然是接受了。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窗外的雨大了,又小了。始终未闻敲门声,却是该走了。
“这还在下雨,云梦也真是的…”
“没事,只是小雨,我一个人可以。别担心。”
“那你慢点走…”
“嗯。”尧清看无双垂着眸,欲言难言的样子,没有马上推开门,等她把话说完。
“你…你明天下午还来吗?”
“这阵子来得有些勤,会不会不大好啊……”尧清假装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不过你若想我来,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这话自然是找打,尧清笑着夺门而逃,不防屋檐底下孑然一影,那人也不防地看着他。
“云梦?”“云梦?你在这儿怎么不敲门呢?”
她一时语塞,看着眼神略含怨怪的柳无双,低首道:“小姐,让小姐和公子久等了,云梦拿了雨具就一直在外等候。不知道小姐想要云梦吱声进来,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小姐与公子交谈的好,就站在门外等候了——眼看雨小了许多,小姐同公子也一齐出来了,正好这儿两副雨具,可以用。”她已抬起首,朝主子微微笑。柳无双一时没话讲,尧清回过神,向无双笑,又看看垂眸恭敬的云梦:“你这个婢子,这么会说话啊——不过天这么晚了,又在下雨,哪能叫你送我呢。云梦,还是你带路吧。我走了。”
他从她手中拿了把伞,打开走进雨里,她一时有些失神,没顾着柳无双说了什么,垂首向主子道别,也进到雨幕中去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转过一角后,云梦才叫住尧清。
“公子,换把伞吧。”
他还没有回头,她手中的油纸伞已经撑了过来。
“这把油纸厚实,不漏雨。”这语气依旧平平,似曾相闻,又浑不似。
“谢谢,可是,你不会淋着吗?”他犹疑地接过伞,予她那破伞。
云梦笑了:“这么小的雨,我不撑也可以的。”她往前紧了几步,进到回廊里,收了伞,尧清也站在了回廊下。没有更多话语,他在一旁,随着她走。
他不时侧首观察一下她,希望这沉默被打破,又不知如何去打破。
云梦终于开口道:“公子为何看我?”
尧清道歉:“云梦姑娘很像一位故人,是以观望。”
她“哦”了一声,仍是没看他。
尧清落在云梦身后,拣话道:“她也做得好菜。”
回廊走尽了,不知是否有意,云梦没有打伞,走到了雨里。
一柄伞撑了过来。云梦蹙了眉目,尧清不防她这表情,仍笑道:“雨不大,但是还下着,不过两人一把伞,应该够了。”
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距离,但还是接受了。尧清请教起膳食的烹制,云梦极淡地笑了下:“这些大多都是后厨准备的,云梦哪里会这么多。”如此,他不再说话,挨到了分别时。
这个恭然垂首的人,这样本分,这样安静,这样…陌生。他幽然自语:“你像她,却不是她。”
“她?她是谁?”云梦低着首,眼睫微动。
“她…她是我的朋友,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云梦驽钝,不该询问。”她仍低着头。
尧清点头:“回去吧,这么晚了。”
“是。公子慢走。”
看他跨出门去,她便也转过身走了。
“冰儿!”
她一时怔愣,却没有回头。
尧清紧着伞柄,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冰儿…”
柳家是武林豪族,柳家山庄方圆百里,却有一处神秘地方不为外人知晓。来到柳庄半月有余了,藏剑的地方却还没有着落,真是…脚下落叶簌簌作响,踩着只觉心烦,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座类似藏经阁的塔显露了出来。会是这里吗?金戈点足跃起,见门锁禁闭,转而攀柱抓檐,待走近二层一扇窗边,可惜,这窗子推不开,她便踩着瓦片慢慢走,想着绕一圈,一定还有别的窗口,哪知道脚下一松动,不知从何处连续射来三发箭,尽管身手敏捷,落地时右胳膊还是吃疼了。
“什么东西…”她的目光由那支没入落叶间的羽箭转向那座塔,她朝月辉明亮的方向,也就是往西走了好几步,看清楚塔的每一层的左右两侧,各开有一扇小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度的缘故,她看着刚才攀上去的第二层塔,觉得那两扇窗好像一双眼睛,洞穿了自己。难道那些箭是从窗子里射出来的…这塔的构造看起来十分寻常,可是为什么这些窗子,每一层的位置都不一样,这样仰望上去,竟是螺旋状扭上去的,“而且门户紧锁…”她定睛观察着,心想,不管是不是在这里,都得进去看看。
落叶林不知因风吹还是什么,忽然嘈杂了点,金戈警觉地扫了一眼林地,躲入其中。果然,不到片刻,柳家守卫赶到了这里。一片火把明亮,她在暗中观察——伤口已经扎好,只是还在渗血——看着那匹猎犬拖着人近到自己这边的丛林,她终于有些紧张了。
雨势本来已十分弱,朦朦胧胧的笼着林地,偏偏此时一个惊雷,为首者拉回猎狗,听从了手下人的意见,留一部分人在此地细查,自己则带多数人下山禀报此事去了。
“有人闯灵犀塔,应该受了伤!你们搜查时要仔细!当心!”“是!”
“灵犀”二字,她听得清楚,这座矮墩墩的破塔,竟是江湖中颇有传闻的机关塔?开什么玩笑…她抬头望向那座日久失修、貌似作废的建筑,微微一笑,倒是有点意思:“那么,我是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