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纯德山的南麓,有宏麓的显陵、纯一殿,普通百姓小民不敢接近。山北,有三五座小村落,最西那座只有三四十农户的蓝水村,由于接近西南一带的是庄苑田,因此连偷鸡摸狗的宵小,也不敢在这一带游荡,平时很少有陌生人光临,免得引起皇庄那些老爷们的注意。
破晓时分,村北的一座农舍的长工鸣鸡即起。刚打开大门,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披风的陌生人。
“咦……你……你是谁?”
“万老实的朋友。”陌生人说:“你过去告诉他,我已经等了他半夜,要他出来见见老朋友。”
“好的,请问贵姓大名呀?”
“赵九,也叫贺怀远。”
“这……到底是姓赵还是姓贺呀?怪事。”
“不怪不怪,你见到他如此这般一说,他就明白了。”
不久,屋后的牲口拥有物移动。
对面的矮果林中,突然传出嘿嘿阴笑,有人说:“有人如果敢往我这里偷走,我不剥他的皮,就取销阴魂不散的名号。要讲理,该正正当当从大门出去。”
不久,楚坛主穿了一身黑劲装,手握长剑,大踏步出门,屋前的晒谷场中,赵九拔出了他那光秃秃的古剑。
“我,给你十万金珠。”楚坛主咬牙说。
“不要。”赵九答得斩钉截铁,
“二十万。”
“不要。”
“你……你要什么?”
“要你的命。”
“你真是戚三爷的表亲?”
“不是。”
“那……老兄,凡事总有个商量。”
“没有商量。你屠杀戚三爷全家三十六口的时候,早该想到有一天别人也会杀你全家。”
“他是本教的叛教弟子……”
“我不管他背叛什么教,也不管你用什么卑鄙恶毒的手段胁迫他人教。总之,我管了这档子事,管就管到底,你必须死!来吧!我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
楚坛主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但举剑的手在发抖。
“不……不要报复我的家小……”楚坛主的嗓音变了。
“戚家三十六口,大半是老少妇孺。”
“求你……”
“戚家的人一定也求过你。”
门口出现另一个人影,是个披发仗剑的女人。
“万郎,不要求他。”女人一面接近一面高声说:“双剑合壁,杀出一条生活来。”
“拚了!”楚坛主挺了挺脊梁,剑开始稳定地上升。
三支剑摇指.冷风飒飒,杀气涌腾,森森剑气发出奇异的啸鸣。
女人的身躯,突然涌起阵阵轻雾,一头长及腰际的秀发来是披散的,这时却向上飞散,根根波动有如飞蓬,衣裙飘扬有如凌风欲飞。
“化形术!”赵九沉声说:“你才是真正的白莲妖孽,李教主的高徒。大天殛!”
长啸震天,剑上晶虹暴涨,蓦地风吼雷鸣,地动山摇,在女人挥剑连声霹雳,以及黑雾爆涌人影依稀分裂中,晶虹透影而入,八方分张。
一声厉啸中,黑影如电火流光向北飞射。
赵九的身影幻现、射出,速度似乎更快一倍,眨眼间便偏上黑影的背部,晶虹破空而飞。
“砰!”黑影摔飞出四丈外,一再向前滑出三丈,蓦地全身涌起绿色的火焰,身躯逐渐缩小,扭动渐止。
赵九收了剑,大踏步往回走。
屋门口,站着柳春燕母女。
“老天!是……是妖术吗?”柳春燕向走近的赵么问。
“是的,妖术再加上超尘拔俗的武功。”赵九说:“即使是大白天,她也可来去自如,也就是所谓五行遁术。”
“幸好我和小女没有冒失地前去找他。”
“你们还敢去挑他们的总坛吗?”
“有你一起去,我们就敢。”耿云卿说。
“没胃口。”他笑笑:“人不是铁打的,一连两笔买卖忙了两个多月,总该好好休息休息。再说,这时到武昌,他们一定已经销声匿迹躲起来了,那有机会去找苦主谈买卖?”说完,他进入大门。
张三和王五,分别拖了楚坛主血淋淋的尸体,和己缩小成婴儿,仍有焦臭的女尸,放在厅堂的神案下,李七则进入内室。
不久,李七和赵九从室后面出来,每人背了一只大包裹,满面春风。
“耿夫人,贤母女珍重。”四人在门口扭头道别,大踏步扬长而去。
柳春燕拉住了想跟出的爱女,柔声说:“不要自讨没趣,这些风尘铁汉在一起,除了英雄事业之外,不会有其他感情的。”
“娘,不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吗?”耿云卿目送四人的背影喃喃地说。
“很难,他们不会暴露身份。今天,他们是张王李赵;明天,天知道他们又是甚么?赵钱孙李。”柳春燕不经意地扭头回望,“咦!女儿,那是什么?”
楚坛主的尸体上,搁着一枝蘸了鲜血的大毛笔。
“传说中的生死判!”母女俩同声讶然惊呼。
四人的身影,已经远出三里外,好快。
“生死判在江湖扬威将近十年,怎么这样年轻?”耿云卿盯着远去的四人背影喃喃地说:“尤其是这位赵九。难道说,他十来岁就从事这种英雄事业?”
“女儿,你哥哥十三岁就闯出名头来了。”耿夫人拉了女儿的手举步离去:“你爹出道时,也只有十五岁。”
“娘,女儿要查他们的根底。”职云卿的清澈凤目中,涌起异样的光彩:“我们欠了他们很多,尤其是……”
“尤其是赵九。”耿夫人伸手羞女儿的脸颊:“丫头,不要胡思乱想。那是自寻烦恼。”
“娘,女儿希望多了解他们一些。”耿云卿一面走,一面郑重地说:“他们另一个名号是报应四妖神,行事难免为国法所不容。”
“是呀!”
“会不会有一天,与爹有了道义上的冲突?”
“唔!女儿,想起来是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耿夫人脸色一变:“你爹举侠义之剑行道江湖,虽然有些行事同样不合法,但毕竟与白道人士走得很近,一旦……”
“一旦某一位白道高手名宿,与报应四妖神有了利害冲突,而又牵涉到与爹的交情,那就表示爹与报应四妖神之间,将有一场无可避免的大灾祸发生。”耿云卿睑上忧形于色:“女儿怀疑,爹是否能在报应四妖神的雷霆攻击下,支撑三五招。”
“一比一,你爹也……也……”
“所以,女儿必须查他们的根底。”耿云卿似已胸有成竹:“娘赶快去找爹,劝爹返家避免多管闲事。女儿跟踪他们的去向,相机行事。”
“你一个人……”
“娘,女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单独行道江湖了。
“为娘总有点不放心,尤其是我们管了弥勒教的事,教匪徒众满天下……”
“女儿会小心的,改扮男装方便得很呢。”
“这……好吧!回城再作计议。”
她们返城之后,已失去报应四妖神的踪迹。
两位老行商,带了两位弯腰驼背的老仆人,风尘仆仆,走上了至德安府的大道。
他们就是报应四妖神,化装易容的技术相当高明。当他们接获一笔买卖时,必定化装分头抵达现场,先暗中调查涉案的人事地物,务必证据齐全,有关案件的罪证确凿,这才正式着手进行报应的方法手段。一旦掌握罪证,也就是生死已判的时候了。
办完案,他们离开也换了身份,神不知鬼不觉悄然离境。十年来,他们的身份和行踪,一直是江湖最神秘的事件之一,想查他们根底的人为数甚多,但谁也没成功过,他们一直就是被大奸巨滑恨之入骨的神秘妖神。
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张、王、李、赵四元帅,也不是鬼神妖怪、而是两个毫不起眼的老行商,两个弯腰驼背的老仆人,走在黄尘滚滚的大官道上,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裹,风尘仆仆辛辛苦苦向北行。
“大哥。”曾经化名六亲不认的王五,现在是老行商的二哥说:“真该与耿夫人母女联手,到武昌去挑他们的总坛,一劳永逸,说不定利润要超出十倍呢!咱们已经有借口,不是吗?”
“二弟,你就没有四弟冷静精明。”大哥张三笑笑说:“我敢保证,总坛的人一定早就有应变的计划,徒子徒孙一散,我们能找得到吗?安陆香坛尚且有狡兔三窟的准备,总坛一定有四窟五窟。”
“对,这次如果没有耿夫人母女,咱们必定白记一场。”老四赵九说:“李教主雄图大略,两次起兵虽败犹荣,实力仍在威震天下,成为家喻户晓的一代枭雄。咱们真要到武昌挑他的总坛,实力仍然嫌单薄了些.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咱们报应四妖神早晚会和他们来一次大结算,这一天会来的,除非咱们放下我们的英雄事业。”
“咱们不会放弃英雄事业,他们也不会放弃裹胁百姓造反。”大哥张三庄严地说:“所以四弟说得对,早晚咱们会与李教主生死相见。晤!我想起了一件事。”
“大哥想起了甚么事?”老三李七问。
“楚坛主的事。狡兔三宏,他另有秘窟。”
“咱们报应四妖也有三窟,甚至四窟。”李七说:“我除了制车行之外,邻县还有粮栈,在四弟的县里,还有农庄。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也要分别另建更秘密的窟。”
“是的,三弟。”张三郑重地说:“弥勒教香坛遍天下,徒众成千上万,拥有形形色色的草莽龙蛟江湖混混,谁敢保证他们必定挖不到我们的根底?狡兔三窟,真得多几重身份掩护哪!”
“大哥说得对。”老四赵九说:“平时咱们分住各地,虽说相距不太遥远,有飞的跑的保持最秘密的密切连络,但万一出了急迫的意外,仍然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象楚坛主一样的秘窟,有此必要。这次回去,务必暗中加快进行。”
“真的有此必要,诸位贤弟务必重视这件事。”张三郑重叮咛:“这次回家,预定休息三个月,务必在这三个月中完成。外出寻找苦主接买卖的事,在这期间停止。还有,四弟刚才的话……”
“大哥,我的什么话?”
“与李教主早晚要来一次大结算的事。”
“不是小弟杞人忧天,而是李教主不会就此罢休。”
“所以,我们必须在心理上早作准备,弥补我们实力的不足。”
“大哥的意思是……”
“有机会的话,找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壮大声势。报应四妖神把四妖两个字忽略不提,报应神数量的多寡,随时可以添减。”
“可是,找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易。”
“四弟,耿云卿姑娘如何?”
“不可能的。大哥?”赵九苦笑:“侠义门人,不加考虑。不错,她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但她老爹八荒游龙,又臭又硬麻烦得很。唔!注意后面的三人三骑。”
“但愿他们不是冲咱们而来的。”张三警觉地说:“我不信有人能看破咱们的身份,但小心撑得万年船。”
三匹健马以不徐不疾的步伐,逐渐接近他们身后。
北面,柳林集在阳光下死气沉沉。不是集期,平时很少有人在集上闲逛。
柳林集往北三十里,便是进入河南的武胜关。这是义阳三关之一,往来的客商必须查验路引,加盖关防。
本市在官道东面,但集口与官道衔接的路形成一条小街,平时接待南来北往的旅客,其中几家食店颇具规模,有停车场、栓马桩、凉棚、饮马槽等等设备。
已经是近午时分,该歇息开伙了。到了集口,三骑士已策马接近他们身后,三骑士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策马入集。
张三扭头向三位兄弟打眼色示意,似笑非笑做鬼脸。
第一位狰狞的骑士,腰间的兵刃是三棱刺。
第二位骑上像貌更难看,腰间缠着光亮耀目的练子枪。
第三位骑土,是个脸色姜黄,病容满脸的中年人,唇上留了难看的鼠须,佩着剑。
三骑士进了一家规模最大的食店。
四人则选了一家没有食客光顾的小店,叫来一些烧卤,四壶酒。
店伙只有一位小后生,送来酒菜便进入厨下帮忙清洗碗筷去了。
“冤家路窄。”张三低声说:“可惜,我那把三棱刺丢掉了,不然,真可以和他玩玩。”
“这两个凶残恶毒的贼王八!”王五低声咒骂:“我敢打赌,他是来找我们的。弥勒教总坛武昌的眼线,一定已经找到他们,他们一听有人冒充他们的身份招摇撞骗,火冒三千丈找来啦!”
“我去探探他们的口风。”赵九喝了一口酒,抓了一把龙芽豆推椅而起。
“小心了。”张三叮咛。
赵九匆匆出店,店右有条小巷,后面是一座果林。他到了林旁的草丛,看四周无人,脱下粗布外祆,只穿一条汗褂。腰一伸,背不再驼。打散头发改换一个懒人髻,换八字灰胡为山羊胡反正腰囊中有各式各样易容的法宝。眨眼间他便变了一个人。
当地进入大食店时,里面食堂的三骑士,已经洗掉风尘恰好回座,店伙也恰好将酒菜送上桌。
他在隔了两付座头的近窗一桌就座,要了四小碟下酒菜两壶酒,拉长耳朵倾听三骑士的谈话。
他的化装易容术十分高明,却忽略了别人也高明。
那位满脸病容的中年骑士,正好看到他的侧面。
“你说,到河南一定可以找得到他们的踪迹?”佩三棱刺的人向满脸病容的人问。
“是的。”满脸病容的人爱理不理地说。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