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虽然年纪大了,但怎么说都是女子,按规定不该当众验尸,可仵作面对赵维明和宋青莯,哪敢提出异议。
“大人。”飞染有些急了,她不希望陶氏被当众验尸。
宋青莯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赵维明冷眼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左思右想都觉得宋青莯一定没办法破案。他要怎么说,才能引他亲口承认呢?
许久,仵作颤声说:“大人,此人被马车撞倒后,又被车子压过,是被活活压死的。”
顿时,飞染怒不可遏。仵作站在尸体旁边看几眼,就算验过尸体了?人命在他们眼里如同草芥吗?若不是宋青莯对她摇头,她真想揍人。她低头见陶氏就那样直挺挺躺着,眼泪瞬时涌上眼眶。
虽然师傅经常提醒她,陶妈妈只是下人,可她知道,陶妈妈对她的好称得上掏心掏肺。如今师傅的死尚未找到真凶,陶妈妈又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宋青莯看到她的愤怒与悲伤,一颗心都揪起来了。他答应过她,再不会骗她,可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个真相都会浮出水面。将来即便他们去了琼州,也不一定能抓到害死息嗔师太的真凶。
一旁,赵维明虽不是科举出身,甚至算不上恩荫,他家仅仅靠着长公主和她的母妃才有今日,但他当了这么多年府尹,也知道仵作太武断了。他沉声喝问:“你可验仔细了?”
仵作心中暗暗叫苦。当着满屋子的人,他怎么能在提刑使未婚妻的乳娘身上摸来摸去验伤呢!
宋青莯见他不知所措,他又想着速战速决,再私下安慰飞染,“好心”地开口:“赵大人,我冒昧问一句,京兆府是否有一名姓李的仵作,单名一个‘丰’字。”
“正是在下的父亲。”仵作诧异万分。其实像仵作,狱卒之类的职业,多半是子承父业。
赵维明见状,愈加觉得宋青莯居心叵测,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目的,他不敢冒然接话。
宋青莯肯定地说:“十五年前的九月初八,有一名陆姓受害人被马车撞死,当时是李丰验尸的,尸格上写着,右侧额头有一指长伤口,胸口有马蹄印。”
赵维明不知道宋青莯在说什么,飞染却立马明白过来了。当日她听得很清楚,陆安的父亲是被红木椅子砸中头部,然后伪造成被马车压死。她朝陶氏看去,她的头上确有伤口,鲜血把她的头发都染红了。她和陆安的父亲一样,是被谋杀的!
怎么会这样!
她怔怔地看着宋青莯,仿佛在寻找答案,又像在寻求安慰。
仵作同样看到陶氏头上的伤口。他脱口而出:“宋大人,死者头上的伤口很可能是马车撞上她的时候,她倒在地上摔伤的。”
“如果是摔伤的,她怎么会满手鲜血?”宋青莯从容反问。
仵作顿时醒悟。若陶氏被马车撞倒,车子从她身上碾过,这不过转瞬间的事。她的衣服上既有马蹄印,又有车辙,必定是当场毙命,不可能伸手触摸伤口,整个手掌都是血迹。眼下只有一种可能性,陶氏是被人打破头之后,再由凶手驾车碾过她的尸体。
赵维明也回过味来,命衙差马上去找十五年前的旧档案。
宋青莯在一旁补充:“那桩案子应该是庆祥十三年的四十三号案卷。”
他说这话只为节省时间,好早些带着飞染离开,可他记得十五年前旧案的案卷编号一事,听在赵维明耳中简直就是炫耀。
转念间,赵维明心中一紧。宋青莯记得这么清楚,不会他早就洞悉内情,这会儿正给他下套吧?
他立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再没有心思考虑如何落宋青莯面子,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是十五年前的旧案,未必有关的……”
“赵大人也说‘未必’,说不定是有关系的呢,还是查清楚为好。圣上前几日才下旨敦促各州县,务必记得翻查悬而未决的旧案,不要让有冤情的百姓寒了心。”
赵维明听宋青莯说得义正言辞,不屑地冷哼一声,暗道:这还不是你在圣上面前进的谗言!这会儿,整个大周朝的大小官员,指不定有多少人正暗恨你呢!
宋青莯似笑非笑看一眼赵维明,又道:“不知道赵大人是否记得,三年多前,我还在大理寺当差,当时我对皇上说,凡是发生类似的案件,首要查清楚两桩案子之间的联系,包括受害人是否认识,他们是不是有相同的朋友,又或者有什么共通点。当时赵大人也是赞成的,是吧?”
赵维明不敢回答。他仿佛看到,宋青莯已经挖了一个坑,正等着他自己跳下去。
“赵大人,你不记得了吗?”宋青莯追问,盯着赵维明满是褶皱的老脸说:“我记得赵大人的原话是,皇上圣明……”
“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劳宋大人重复。”赵维明模模糊糊记得这件事,但他哪里记得三年多前的某一天,自己说过什么,不过他相信自己绝不会错过赞颂新帝的机会,他可不想宋青莯在众目睽睽之下复述那些逢迎拍马的话。
宋青莯从善如流,没再继续话题。
赵维明暗暗吁一口气,又隐隐觉得奇怪。他正忐忑之际,衙差送上一个沾着灰尘的薄薄信封。他看一眼宋青莯,不得不接过信封,抽出薄薄的几张纸,老脸立时由白转青。他仿佛看到宋青莯一脚把他踹下了那个深坑。
俞毅想要带走尸体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答应?!
此时此刻,赵维明脑海中只剩下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
“赵大人,你怎么了?”宋青莯明知故问。
“两桩案子时隔十五年,应该没有关系的。”赵维明在做垂死挣扎。
“有没有关系,要查过才知道。圣上也很赞同,凡事都要讲求真凭实据。”宋青莯坚持。
赵维明不敢去找林瑾明对质,他再次搪塞:“今日的死者既然是宋大人未婚妻的乳母,又怎么可能与永安侯府有关呢?”
“陶妈妈或许与永安侯府无关,但这并不等于两桩案子没有关系。赵大人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他顿了顿,忽然似恍然大悟,一字一句说:“赵大人一再推脱,莫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又或者——你觉得我的未婚妻,成国公府的未来媳妇,不值得你派衙差去一趟永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