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染向往庵堂外的生活,每次上八角镇采买,都是她最高兴的日子,但她从未想过离开庵堂,更别说上京城当捕快。
夜幕下,宋青莯与飞染并肩走在寂寥的青石大街,月光倾泻而下,在地上拖出几条长长的影子。吕岐山及县丞衙门的人已经把赵奎押去公堂了。
宋青莯走了两步,悠悠感慨:“其实衙门一直想招募会武功的女捕快,专门抓捕女犯人,可惜会武功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
山柏走在自家主子身后,不可置信瞪着他的后背。提点刑狱司自来没有女捕,更不曾对外招募捕快,公子,您把谎话说得这么真挚,真的好吗?
宋青莯瞥一眼飞染,接着又道:“当捕快是很危险的,就像刚才,如果不是你武功高强,我肯定已经受伤了。你若是去衙门当捕快,遇上危险还能保护我。”
话音未落,山槐幽怨的目光落在宋青莯的侧脸。三爷,您真的需要保护吗?即便您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刚才可不是属下们失职,而是您亲口下的命令,无论院子内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许踏入院门半步,难道您忘记了吗?
飞染低头轻咬嘴唇,双目紧盯自己的手腕,上面似乎依旧残留宋青莯的掌温。她再次询问:“宋大人,您真的不会武功吗?”
宋青莯抬头望月,低声叹息:“虽然我说过,武功的高低从来不是胜败的关键,但是——”他再叹一口气,“一旦遇上亡命之徒,即便我练过三脚猫的功夫又如何,恐怕仍旧会像早前那般,吓得动都不敢动。”他苦笑,仿佛十分懊恼自己的胆小无用。
“不是的。”飞染顿生罪恶感,慌忙劝慰他:“大人,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抓到了犯人,已经很厉害了。师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不用羡慕别人的。就好像我和师傅都会武功,也会读书写字,陶妈妈虽然不会武功,也不识字,但她会做饭,会做衣服,还会种菜,同样是很厉害的。”
“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宋青莯点头,勉强掩去嘴角的笑意,又一本正经总结:“就像我刚才说的,当捕快很危险,你不愿意涉险,我能够理解的。放心,我不是挟恩求报,你千万不要误会。”
一听这话,飞染立马想起,宋青莯不止帮她找到害死师傅的恶徒,早前在街上,他就帮过她。她好像欠了他很多人情。她为难地说:“宋大人,不是我不愿当捕快,是我从小就在庵堂长大,什么都不懂,也没去过京城……”
“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事不用担心。”宋青莯转头对她微微一笑,“放心,提刑衙门的待遇很好的,你和陶妈妈可以单独住一个小院,会有丫鬟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平日里除了随我出门办案,只需在衙门里点个卯,有空的时候陪我看看卷宗……”
山槐听到这些话,差点吐血。他当捕快三年了,怎么一向都是十个人睡一间通铺,吃饭用抢的,抓贼用跑的,遇到神经病随时得拼命不说,时不时还得应付国公府的人,忙的时候,一天睡不了两个时辰。难道是他人品不好?
飞染一路跟着宋青莯,就在他们差不多快回到客栈的时候,她听到自己迷迷糊糊答应他,等她师傅的百日祭过后,她立马带着陶妈妈上京找他。
恍惚间,飞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对他说,若是在这一百天内,提刑衙门招到女捕快,她就不去京城了。
她尚不及开口,就听宋青莯又道:“如今你师傅不在了,凡事诸多不便,你又没去过京城,不如我留几个手下在净心庵的山脚下候命。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他们去办,三个月后,由他们护送你们上京。”
“宋大人,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我和陶妈妈都会骑马,可以自己上京的。”飞染连连摇头。
宋青莯停下脚步,抬头望一眼月光下的合欢树。
“宋大人,那棵树有什么不对吗?”飞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有。”宋青莯举步走到合欢树下,飞染只得跟了上去。
一阵夜风拂过树梢,落花纷飞,粉红的绒球似翩翩蝴蝶,飘然落在他们的肩膀上。
宋青莯恍然想起,他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南方某地有一个传说,一对男女在合欢树下相许,必然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一方不幸早逝,另一方只需在他的坟前,用清水盛上一对合欢花,下辈子便能再续前缘。
莫名的,宋青莯想到马车上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他轻蹙眉头,慌忙摒除那些画面,沉声说:“飞染,我的母亲与你师傅感情甚厚。你师傅不在了,母亲定然不放心你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尼姑庵。”
“我不是一个人啊,还有陶妈妈呢!”飞染理所当然地回答,“等衙门招到真正的女捕快,我还是要回山上的。”
“你就没想过嫁人吗?你师傅——”宋青莯戛然而止。他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正想若无其事地揭过话题,却见飞染低头别开了视线。
难道她在山上有心上人?
宋青莯马上否认了这个推测,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飞染连连摆手,用力摇头。
有一次,师傅突然对她说,因为陶妈妈是哑巴,有些话不该出自出家人之口,也只能由她教导她。
之后师傅又对她说,等她嫁人之后,她的丈夫会亲她,抱她,她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索性把人打跑。拜堂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得假装不会武功。
她记得很清楚,师傅说那些话的时候,不止吞吞吐吐,神情还很不自然,仿佛十分后悔教她武功似的。她一直想不明白,师傅怎么会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再说,假装不会武功事小,可她为什么要让别人亲她,抱她,那不是很奇怪吗?师傅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讨厌别人无缘无故碰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