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萱记起自己与季世兴凭栏远眺,闲坐马车的日子,竟然有些怀念。这辈子,季世兴是唯一一个真心爱过她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自愿为她而死的男人。
他死的那天,她一个人呆坐大半天,她甚至忍不住想,若是那一日,他们没有在船上相遇,或许他现在已经是江湖成名的大侠,娶了如花美眷,儿女成群。
可惜,她心中的一丝半点愧疚,因为翠烟的这封信消散于无形了。她甚至怀疑,当初她让季世兴强奸蒋瑶,伪装成采花贼作案,他表面很不高兴,心底其实是极乐意的。
陆萱沉着脸点燃烛台,亲眼看着书信燃成灰烬。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唤仆妇们进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有条不紊地处理家务。
直至琐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询问:“那个在街上被歹人伤了的丫鬟,叫什么来着?”
立刻有伶俐的妇人上前回禀:“夫人,那丫头名叫木枝,她老子、她娘,还有她哥哥、姐姐都在府上当差。先前您已经赏了她家二两银子。”
陆萱想了想,吩咐道:“下午让她们在门上侯着。”
午间,林瑾明派人传话,他在外面用午饭。
申时三刻,陆萱午睡刚醒,得知林瑾明从外面回来,赶忙前往他的书房。
阴沉沉的午后,就连空气都夹杂着阴郁气息。陆萱行至廊下,不经意间抬头,就见林瑾明站在屋子门口等她。她脚步略顿。
十五年前,她在客栈被卫大志掳走,她的奶娘一家,也就是小青和她的父母追至山洞。她的生母对奶娘一家有恩,所以当卫大志用刀抵着她的时候,他们用小青交换了她。
他们都以为卫大志是傻子,又疯疯癫癫的,他得了小青之后,一定会放松警惕,没想到他竟然转而挟持小青威胁她的父母。
当她看到奶娘夫妻被打晕,不顾一切逃出山洞,往山下奔跑。
那一夜,是她人生最黑暗的一天。阴森恐怖的林子,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叫声,还有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无法肯定是不是卫大志正在追赶她,她只能拼命地奔跑,不顾一切地奔跑,哪怕她觉得自己快断气了,也不能停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正当她确信卫大志没有追来,刚想停下来歇一歇,一把大刀卡住了她的脖子,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团团围住她。
那时候她真的吓傻了,竟然疾声大叫,她是琼州陆家的小姐,是永安侯世子夫人的亲妹妹。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她怎么会那么蠢,她这样自报家门,就算歹人不杀她,一旦事情传扬出去,陆家为了家族声誉,为了族中其他子女的将来,不是命她出家,就是令她“病故”。
那天晚上她做的更蠢的一件事,当蒋瑶走出净心庵,喝退那些男人,询问她何以深夜出现在山中,她居然告诉她,她被歹人掳劫至山洞,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蒋瑶的确是好人。那天晚上,她不但亲自送她至山脚,又告诉她,虽然她没有能力护送她前往永安侯府,但她可以保证,今晚发生的事,她及看守她的官兵都不会传扬出去。
这话不但没能让她吃下一颗定心丸,反而犹如一根刺,深深扎入她心中,特别是在她嫁给林瑾明之后,无意间得悉蒋瑶曾救过林瑾明的胞妹,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而她一心报恩之后,她更加惶惶不安,仿佛蒋瑶不是她的恩人,而是拿住她把柄的仇人。
这些都是后话,当时蒋瑶送她下山后,她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孤身一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她遇上了中途折返的季世兴,当即抱着他失声痛哭。
在她乍见季世兴那一刻,她很感动,那种感觉就好像濒临溺毙的人抓住了救生浮木,不过这种感动在她初见林瑾明那刻消失殆尽。
季世兴是江湖少侠,也算一表人才,但是和林瑾明相比,一个似云端的旭日,另一个就像脚下的尘埃。
那一天,因为父亲比她先一步抵达侯府,扬言把她溺毙,陆敏偷偷把她安置在侯府的别院。
清晨,她正惴惴不安等着陆敏,就见一辆马车驶入大门,紧接着一个身穿玄青色道服的男人跃下马车。他的穿着打扮很普通,可他的举手投足又是那么不凡,特别是他小心翼翼扶着陆敏下车的神态,还有他嘴角的温柔笑意,令四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一刻她真的嫉妒疯了。凭什么陆敏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凭什么她却只能死里逃生跑来京城,而她的亲生父亲竟然要杀了她。
当年,她坚信自己步步为营算计陆敏是出于对林瑾明的爱,但十五年后的今日,她又觉得,或许她对林瑾明的爱,一部分也是源于对陆敏的恨。
十五年了,不管是爱还是很,她都不得不承认,林瑾明风采如昔,只不过他眼中再没有望着陆敏时的温柔笑意。
当下,陆萱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书房门口的丈夫。早几个月,季世兴劝服了她,让他用死亡把一切画上句号。她本来已经打算放手,可宋青莯决意前往琼州调查飞染的身世,而翠烟又威胁她,她不能坐以待毙,这一切都是他们逼她的!
陆萱勾起嘴角,一步步走向林瑾明,低声说:“侯爷,天气太冷,您不用在门口等我。”
“没事。”林瑾明侧身让她进屋,顺手关上房门,“夫人这个时间找我,是不是有紧要的事?”
“也说不上紧要。”陆萱笑了笑,“我知道侯爷比我更担心飞染的安危,也不知道害人的凶手到底是怎么样的。上午的时候,我无意中想起受害人之一恰巧是家里的丫鬟。侯爷,我已经命她在门上侯着,不如我们一起问问她,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或许可以知道飞染有没有危险。”
“也好。”林瑾明点头,悄然握紧拳头。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应该心惊宋青莯的未卜先知,还是恼恨自己竟然被陆萱欺骗了十五年。
她外表柔弱,却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