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柏找上飞染之前，飞染就把她想对宋青莯说的话想好了，甚至还在屋子里说了一遍，可这会儿看到宋青莯盯着自己，她又说不出口了，明明她要说的都是很正经的话！
宋青莯见她吞吞吐吐，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可她就算想起他是她的“三哥哥”，他又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炙人的静默中，他们在不经意间四目相接，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
空气中弥散着鸡汤的香味，窗外是繁星点点的夜空，隐约可以听到有节奏的更鼓声，“邦、邦、邦”敲击在他们心田。
“我该回家去了，明天一早我得去上朝。”宋青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那个，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您是好人。”飞染说得又急又快。
“你只是想说这个？”宋青莯很失望。他知道，飞染认定他是大好人，世上大概只有她和他的母亲才会相信，他是好人吧？
“走吧。”宋青莯站起身，“桌上的东西，会有人收的。”他往外走。
飞染急忙跟了上去，左右瞧了瞧，并不见雪雁在门外等她。眼见宋青莯已经步下台阶，她顾不上找人，大步追上他，挡在他身前，抬头看着他重申：“我说的是真心话！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在我心里，大人就是世上最好的好人。”
“是，我是好人，帮你找到害死你师傅的凶手。”
“不是这样的！”飞染用力摇头。
宋青莯低头看她。月光洒在她脸上，在她的脸颊镀上一层洁白的光晕。她的眼中满满都是信任，他却欺骗了她。有一天，当她发现，害死她师傅的凶手并不是赵奎，她还会说，他是好人吗？
一旁，飞染有些急了。她明明已经想好了说辞，可舌头就像打结了一般。“你不要看着我！”她像受惊的小白兔一般，猛地弹开三步，心中暗忖：一定是他长得太漂亮了。
宋青莯失笑。他隐约看到，芷兰在月亮门那儿绊住了雪雁。他顿时觉得，自己和飞染光明磊落，芷兰有些多事了。
转念想想，他的母亲无意让雪雁“监视”飞染，但雪雁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看起来他得找个机会打发走她。
“你在看什么？”飞染顺着宋青莯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宋青莯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挡住飞染的视线，“明日我得午时左右才能回来，上午你就在卷宗室，把每个受害人的资料整理一遍，不要乱跑，也不要再找俞毅比武，知道吗？”
飞染又想说，你很像我的师傅。她知道宋青莯不喜欢，硬生生咽下这话，只是点点头。
宋青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满心无奈，说了句“我走了”，转身往外。
“大人，我说你是好人，因为我知道，你让鲁大嫂去求张大宏他们，是因为你想抓住凶手，而不是故意揭开他们的伤疤。他们是伤心了，可是总好过找不到凶手，又有其他人遇害。”
宋青莯震惊地转身，诧异地看着飞染。
飞染双手抓着自己的发辫，低头盯着脚尖，似做错事的小孩。
“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宋青莯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
“那个……”飞染结结巴巴说：“我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虽然师傅说，不用在乎无关紧要的人……可是我怕你听到了，心里难受……”
“你怕我心里难受？”宋青莯走回飞染身前。
飞染点头，懊恼地说：“我本来不是想这么说，我应该告诉你，大多数人都知道，您做的事仅仅是‘两害取其轻’，大家都明白的。”
“你为什么怕我心里难受？”
“这个，有为什么吗？”飞染茫然地抬头，只看到他背对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突然间意识到，他比自己高了很多，她整个人几乎笼罩在他的影子下。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宋青莯想也没想抓住她的肩膀，上前半步问道：“除了刚才那句，你还想对我说什么？”
“我还想说什么？”飞染侧头思量，“对了，我知道是你想办法让鲁大嫂和她的相公和好……”
“我只是害怕，等找到她儿子尸体的时候，她哭哭啼啼，所以……”宋青莯的声音渐渐弱了，耳根微微发热。
关于飞染说的“两害取其轻”什么，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找一个突破口，撬开张大宏两夫妻的口，但鲁豆花的丈夫确实是他特意安排的。
有多少年了，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的冷漠无情，事实上，他也做过好事的！
宋青莯的双手紧紧抓着飞染的肩膀，拇指慢慢摩挲她的肩膀。他从未想过，她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以为除了她的师傅，她再看不到旁人。
“飞染，这些话是不是别人教你的？”
“不是啊！”飞染摇头。虽然她觉得他们靠得太近了，不过她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她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鲍大嫂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世上有鲍大嫂那样的母亲，也有鲁大嫂这样的，你不要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我什么时候难过了！”宋青莯心虚了。他对自己说，他不是难过，只是对人性失望，越是经历这样的案子，越是失望，甚至是绝望。
飞染哪里看得出宋青莯的心思，顺着他的话说：“你不难过，那就是我看错了，你皱着眉头，应该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宋青莯顷刻被她的话噎住了。若不是她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他几乎怀疑，她这是在挖苦他。
“好了，我说完了。”飞染如释重负，“你快回家吧。”
宋青莯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不愿松手。他分辨不清充盈在胸口的感情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不想走，他不想就这样回家。
“你应该听说了，我把鲍氏判为秋后处斩了。”宋青莯说的是肯定句。他不知道，自己期待她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呢？”飞染反问。
“京兆府尹觉得，我判得太重了。这世上，很多人都认为，子女的命是父母给的，父母有权力收回去。”
飞染完全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反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宋青莯轻笑。他根本不在乎赵维明，或者其他任何人，说他们干什么！
虽说他的父亲从来不干涉他们兄弟仨人，但他最是护短；他的母亲虽然偶然做些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事，但她最是慈爱。如今，就连他的飞染妹妹都能对他说出这些话，他没道理想什么失望，绝望，只需做他认为对的事情就够了。
“飞染，我很高兴，你对我说这些话。”
“噢。”飞染扭了扭肩膀，“你说话就说话，不要抓着我肩膀啦！”
宋青莯没有松手，或者说舍不得松手，他甚至想碰一碰她，就像小的时候，故意捏她的脸。
“飞染，你想不想知道，我如何得知鲁氏等人被张半仙骗了很多银子？”
飞染好奇地问：“你不说我都忘了问，大人是怎么发现，有人骗了她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