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晴。
陆小凤正对着一面擦得很亮的钢镜微笑。
看到镜子里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这种感觉虽然有行怪怪的却很有趣。
镜子里这个老人当然没有他本来那么英俊看起来却很有威严很有气派绝不是那种酒色过度—条腿已进了棺材的糟老头。
这一点无疑使他觉得很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洗脸。
所以他只能用干毛巾象征性的在脸上擦了擦再痛痛快快的漱了口再转过头看着床上的老太婆。
他摇头叹气道:“犬郎君的确应该让你年轻一点的现在你看来简直像我的妈。”
柳青青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是不是别人随便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你都一样能够自我陶醉的。”
陆小凤笑了大笑。
这时那条听话的狗已摇着尾巴进来了孝顺的儿子也已赶来磕头请安。
陆小凤更愉快他笑着道:“今天你们都很乖我请你们到‘三六九’去吃火腿干丝和小笼蒸包去。”
“三六九”的蒸包小巧玲磁一笼二十个一口吃一个吃上个三五笼也不嫌多。
连陆大老爷的狗都吃了三笼可是他的管家和管家婆却只能站在后面待候着。
在京里做官的大老爷们规矩总是比别人大的。
店里的跑堂在旁边看着只摇头用半生不熟的苏州官话搭汕着道:“看来能在大老爷家里做条狗也是好福气的比好些人都强得多了。”
陆小凤正在用自己带来的银牙签剔着牙嘴里“啧啧”的直响忽然道:“你既然喜欢它为什么不带它出去溜溜随便在外面放泡野屎回来老爷在赏。”
跑堂的迟疑着看着管家和管家婆“这位管家老爷不老”
陆小凤道:“他不喜欢这条狗所以这条狗就喜欢咬他。
跑堂的害怕了“这伎狗老爷喜欢不喜欢咬别的人?”
陆小凤从鼻孔里“哼”厂一声道:“别的人就算请它咬它还懒得张开口哩。”
大老爷的夫人也在旁边开了腔“我们这条狗虽然不咬人也不啃骨头可是有点喜欢****你最多只能让它舔一舔千万不能让它真的吃下去他会闹肚子的。”
跑堂的只有赔着笑拉起牵狗的皮带小心翼翼的带着这位狗老爷散步去了。
管家看着管家婆管家婆看看孝子孝子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微笑道:“你放心你老子的这条狗是乖宝贝、绝对不会跑了的而且它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孝子忍不住问“为什么?”
老太太道:“因为你也要跟着它去它拉屎的时候你也得在旁边等着。”
表哥果然听话得很站起来就走。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道:“看来我们这个儿子倒真是个孝子”
陆小凤有个毛病每天吃过早点之后好像都一定要去方便方便。
他的酒喝得太多所以肠胃不太好。
老太太就算真是个特大号的醋坛子人盯人的本事再大至少老爷在方便的时候她总不能在旁边盯着的。
可是一条狗若要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不管你是在方便也好是不方便也好它都可以跟着你。
所以陆小凤每次要方便的时候犬郎君都会摇着尾巴跟进去。
今天也不例外。
陆小凤一蹲下去他就立刻压低声音道:“那个跑堂的绝不是个真的跑堂没有反应陆小凤根本不睬他。
犬郎君道:“他的轻功一定很高我从他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得出来。”
还是没有反应。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陆小凤在方便的时候也是专心一意全神贯注的。
犬郎君又道:“而且我看他一定还是个易容的高手甚至比我还高。”
陆小凤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妖怪。”
犬郎君怔了怔“妖怪?”
陆小凤道:“—条狗居然会说人话不是妖怪是什么?”
犬郎君道:“可是……”
陆小凤不让他说下去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对付妖怪的?”
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冷冷道:“不是活活的烧死就是活活的打死。”
犬郎君连‘个字都不敢再说就乖乖的挟着尾巴溜了。
陆小凤总算轻松了一下子对他来说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就算是坐在马桶上也已经是种享受而且是种很因为他忽然有了个会盯人的老婆。
他出去的时候才现柳青青居然已经在外面等着而且像是已等了很久地上的蚕豆壳已有一大堆。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是喜欢看男人方便?还是喜欢嗅这里的臭气?”
柳青青道:“我只不过有点疑心而已。
陆小凤道:“疑心什么?”
柳青青道:“疑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方便只不过是想借机避开我跟你的狗朋友说悄悄话。”
陆小凤道:“所以你就坐在外面听我是不是真的方便了。
柳青青笑道:“现在我才知道这种声音实在不太好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他是条公狗若是母狗那还了得?”
柳青青淡淡道:“若是条母狗现在早已是条死狗了。”四月初六晴时多云。
管家婆的簿子上记着:“早点是在城东奎元馆吃的其间又令人溜狗一次来回约中个时辰。”
“溜狗的堂馆姓王当地士生土长干堂棺已十四年已娶妻有子女各一。”
“此人已调查确实绝无疑问。”
这簿子当然是要交给老刀把子看的海奇阔却反对“不行不能这么写。”
管家婆道:“为什么不能?”
海奇阔道:“我们根本就不该带这条狗来更不该让他找别人去溜狗的老刀把子看了一定会认为其中有问题。”
管家婆道:“你准备怎么办?”
海奇阔冷笑道:“这条狗若是条死狗就好像生米已煮成熟饭一样他能把我怎么样?”
管家婆吐出口气道:“却不知这条活狗要等到时候才会变成死狗?”
海奇阔道:“快了。”
管家婆道:“明天你去溜狗?”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这好像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
管家婆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海奇阔道:“是的绝对是的。”
四月初七晴。
海奇阔已牵着狗走了很远好像还没有回头的意思。
表哥跟在后面忍不住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喜欢走路的?”
海奇阔道:“刚才。”
表哥道:“现在你准备走到哪里去?”
海奇阔道:“出城去。”
表哥道:“出城去干什么?”
海奇阔道:“—条狗死在道上虽然是件很平常的事狗皮里若是忽然变出个人来就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
表哥道:“这种事当然是绝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海奇阔道:“所以我们要出城去。”
他紧紧握着牵狗的皮带表哥的手也握住了衣下的剑柄。
这条狗不但听得懂人话而且还是个暗器高手如果狗没有死在人手里人反而死在狗手里了那才真的是笑话。
谁知这条狗居然连—点反应都没有。
表哥道:“你知不知道狗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海奇阔道:“我只知道这附近好像已没有人了。”
表哥道:“简直连条人影都没有。”
海奇阔忽然停下来看着这条狗叹息着道:“犬兄犬兄我们也曾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总算也是朋友你若有什么遗言后事也不妨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做的我们陆定替你做。”
狗在摇尾巴“汪汪”的直叫。
海奇阔道:“你摇尾巴也没有用我们还是要杀了你。”
表哥道:“可是我保证绝不会把你卖到挂着羊头的香肉店海奇阔还在叹着气醋钵般大的拳头已挥出一拳打在狗头上。拳头落下立刻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条狗狂吠一声居然还能撑起来表哥的剑却已刺入了它的脖子。
鲜血飞溅海奇阔凌空掠起等他落下来时活狗就已变成了死狗。
海奇阔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杀狗的确比杀人轻松得多。
表哥却沉着脸忽然冷笑道:“只怕我们杀的真是条狗。”
海奇阔吃了一惊立刻俯下身子想剥开狗皮来看看。
狗皮里面也是狗这条狗竟不是犬即君。
海奇阔脸色变了道:“我明明看见的。”
表哥道:“看见什么?”
海奇阔道:“看见犬郎君钻进这么样一张狗皮里去就变成了这么样一条狗。”
表哥冷冷道:“狗有很多种同种的狗样子都差不多的。”
海奇阔道:“那么犬郎君哪里去了?这条狗又是怎么来的?”
表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陆小凤?”
厕所外面居然又有入在等着陆小凤刚走到门口连裤带都没有系好就看见了海奇阔。
海奇阔的样子看来就像是已经鳖不住了一泡屎已拉在裤档里。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我每次方便的时候外面都有人在排对难道大家都吃错了药。都在拉肚子?”
海奇阔咬着牙恨恨道:“我例没有吃错药只不过杀错了人。”
陆小凤好像吃了一惊道:“你杀了谁?”
海奇阔道:“我杀了一条狗。”
陆小凤道:“你杀的究竟是人?还是狗?”
海奇阔道:“我杀的那条狗本来应该是个人的谁知它竟真的是条狗狗皮里面也没有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狗就是狗狗皮里面当然只有狗肉和狗骨头当然不会有人。”
他叹息着拍了拍海奇阔的肩“最近你—定太累了若是还不好好的去休息休息说不定真会疯的。”
海奇阔看样子好像真的要被气疯厂忽然大叫道:“犬郎君呢?”
陆小凤淡淡道:“他既不是我儿子又不是我的管家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海奇阔道:“可是一定要带他下山来的却是你。”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只要带条狗下山并没有说要带犬郎君。”
他又拍了拍海奇阔的肩微笑道:“现在你虽然杀了我的狗可是我并不想要你偿命不管怎么样一个好管家总比一条狗有用得多何况我也不忍让管家婆做寡妇。”
海奇阔已气得连话都说不了。
陆小凤终于已系好裤带施施然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带着笑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老刀把子他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说不定还会重重的赏你一样东西。”
他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你想不想得出他会赏你样什么东西呢?”
海奇阔已想到了。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一定是很重的却不知是重重的一拳?还是重重的一刀。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我总算想通了。
陆小凤道:“想通了什么?”
海奇阔道:“我杀的既然是条狗死的当然也是条狗不管那是条什么样的狗都—样反正都已是条死狗。”
他眨了眨眼微笑道:“连人死了郝是—样的何况狗。”
陆小凤也大笑道:“看来这个人好像真的是想通了。”
四月初八晴时多云偶阵雨。
今天管家婆簿子上的记载很简单“赶路四百里狗暴毙。”
四月初九阴。
没有雨只有阴云一层层厚厚的阴云掩住了日色天就黑得特别早。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因为赶车的怕错过宿头所以要抄近路。”
“这条是近路?”
“本来应该是的可是现在……管家婆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迷了路。”
现在本来已到了应该吃饭的时候他们本来已应该洗过脸漱过口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裳坐在灯光辉煌的饭馆里吃正菜前的冷盘。
可是现在他们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迷了路。
“我饿了饿得要命“柳青青显然并不是个能吃苦的女人“我一定要吃点东西我的胃不好。”
“假如你真的—定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像羊一样吃草。”
柳青青皱起了眉“车上难道连一点吃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吃的连水都没有。”
“那我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饿着。”
柳青青忽然推开门跳下车“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我去找。”
“找什么?”
“无论什么样的地方都有人伎的这附近一定也有人家“柳青青说得好像很有把握其实心里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她肯去找。
因为她不能吃苦不能挨饿。
无论你要找的是什么只有肯去找的人才会找得到。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第一个明车辆的人一定是懒得走路的人就因为人们不愿吃苦所以人类的生活才会进步。
她肯去找所以她找到了。
山坳后的山坡下居然真的有户人家而且是很大的一户人家。
事实上你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很难找到这么大一户人家。
在黑暗中看来山坡上的屋顶就像是阴云般一层层堆积着宽阔的大门最少可以容六匹马并驰而入。
可是门上的朱漆已剥落门也是紧闭着的最奇怪的是这么大一户人家竟几乎无全看不见灯火。
据说在一些无人的荒野中经常会有鬼屋出现的这地方难道就是栋鬼屋?
“就算真的是鬼屋我也要进去看看“柳青青只怕挨饿不怕鬼。
她已经在敲门将门上的铜环敲得比敲锣还响门里居然还是完全没有回应。
她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开了一线一线灯光照出来一个人站在灯光后的黑暗中冷冷的看着她。
阴森森的灯光照花了她的眼睛等到她看清这个人时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这个人实在不像一个人却也不像鬼若说他是人—定是个泥人若说他是个鬼也只能算是个用泥塑成的鬼。
他全身上下都是泥脸上、鼻子上、眉毛上甚至连嘴里都好像被泥塞住。
幸好他还会笑。
看见柳青青脸上的表情他就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干泥“蹬落蹬落”往下直掉。
无论是人是鬼只要还会笑看来就比较没有那么可怕柳青青终于壮起胆子勉强笑道:“我们迷厂路……”
她只说了一句这人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迷了路若不是迷了路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他笑得更愉快“可是老太太你用不着害怕这里虽然是个鬼地方我却不是鬼我不但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好人。”
柳青青忍不住问道:“好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泥?”
这人道:“无论谁挖了好几天蚯蚓身上都会有这么多泥的。”
柳青青怔了怔“你在挖蚯蚓?”
这人点点头道:“我已经挖了七百八十三条大蚯蚓。”
柳青青更吃惊“挖这么多蚯蚓干什么?”
这人道:“这么多还不够我还得再挖七百一七—七条才够数。
柳青青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我跟别人打赌谁输谁就得挖一千五百条蚯蚓少一条都不行。”
柳青青道:“你输了?”
这人叹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还没有输可是我自己知道已经输定了。”
柳青青看着他眼睛己看得直“用这种法子来打赌倒真特别跟你打赌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怪人。”
这人道:“不但是个怪人而且是个混蛋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大混蛋。”